说起来其中一位学长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呃,这事儿我是不是也没和你讲过?(别生气,我这就坦白从宽。)去年寒假我被张老师诓来帝都,说是让提前考察学校、跟教授们套套交情,结果他居然就这么把我晾在招待所整整一个礼拜。我本来还挺生气的,想等开学了找他问个明白,哪晓得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回q市,把咱们班都给撂了挑子。这样想起来,他对我倒也不算过分,对吧?
当时我一个人在传媒学院里闲逛,被辆黑面的给剐到了,本来也没太大的事,只是因为流血了,伤口有些吓人。你那会儿不是总埋怨我为什么不肯脱衣服吗?就是因为伤口没长好,怕把你吓着。但是说实话,穿衣服也有穿衣服的味道,对不对?
学长当时正好在旁边的操场上打球,就把我送校医院去了。可能是我当时摔得比较惨,头发血迹糊了一脸,他好像没记住我的长相,这次报到的时候表现得完全是个陌生人。枉我还想请他吃饭表示谢意呢,等着这人什么时候把我认出来了再说吧。
我向来赏罚分明有木有?你也要赶快承认错误哦。
梁志来信说凌海音乐学院也挺好,一堆丫头围着他转悠,把那老小子得意坏了。我让他试着找个女朋友,说不定还能发现人生新的意义——你猜他会不会上当?反正我措辞很诚恳,但如果他信以为真就可以去死去死了。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不该自私地把你们都绑在身边,明明大家都有选择的权力。可就是不甘心,怎么办?逸鑫,我对你不甘心。
明天就要开始军训了,这次负责操练我们的是据说是戍卫区的特种大队,听起来就很霸气威武吧?用来给新生军训真是大材小用了。武装部的老师说,因为去年春夏之交有学生聚众闹事,在社会上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今年学校才特地联系上这帮阎王,非要在军训汇演上扳回面子不可。
我今天去食堂打饭的时候看到他们整队了,一个个黑得跟煤球似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行军立正整齐的像机器人,也不晓得会怎么虐待我们。如果罚我晒得跟他们一样黑,那也可以去死去死了。
说件好笑的事。教官们整队的时候,我正好从食堂出来,手上端着汤汤水水的,不想跟围观的人群挤到一起,就换了条小道,结果碰上个当兵的躲在角落里抽烟。那人跟猫似的,走路行事都悄默声,我一不小心就把番茄汤全泼他身上了。啧啧,红红黄黄的汤渍配上军绿色的夏常服,那颜色真是绝了。
不过这人也奇怪,那碗汤是刚出锅的,我端着没走几步路就全招呼给他了,一般人怎么着也要叫唤两声吧?他居然就只是站在那里把烟抽完,末了还问我是什么专业,几年级的。如果不是他把路堵着,我早就跑了好伐!怎么可能留下线索自投罗网?
好在我眼睛尖,发现他肩膀上有星星杠杠,估计是个小领导,偷偷抽烟被人撞见也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事情,打了个马虎就过去了。是不是很聪明?只要新闻系的新生军训不由他负责,到时候我再找理由请个病假什么的,这一个月就可以彻底轻松了。
你别学我啊,我是因为以前军训过,对这档子事没兴趣。一群人跟傻子似的杵在大太阳底下,流汗流得像从水里捞起来,不算学分又没有知识积累,纯粹是愚民政策的精神胜利法。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反作用了?我纯粹是从女生的角度出发,对于你们男孩子来说,一辈子还是多经历点磨砺比较好,锻炼意志嘛,以后在科学研究的道路上,还是很需要这种精神的,嘿嘿。
其实我让你学化学也是有私心的。你以后可以在q市国立大学一路念到博士,毕业了直接留校,在学术上多弄些造诣出来。说实话,以前在班上,我一直不服你的,觉得你是那种念死书的书呆子。但咱们都知道,可能够把一个行当作为事业经营,绝不是靠简单的努力就够,必须有充分的兴趣才能坚持。我看得出来,你在化学上有的不仅仅是天赋,更多的还是热爱,既然如此,就更应该坚持了。q市国立大学的化学专业在全国数一数二,没必要舍近求远。
有一件事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不准备深造了,只求有个过得去的文凭傍身。人这一辈子太短,七十古来稀,除去十年懵懂、十年老弱,剩下五十,其中又分日夜,只余二十五,遇上生病危难、东奔西跑,还剩下多少好日子?——我更想要眼前的欢笑。
你想要什么?
如果能够顺利毕业,我准备回q市,找个报社、电视台之类的单位,过点闲散日子。到时候没事就缠着你,让你陪我游山玩水、观花赏月,恐怕最先不耐烦的也是你。
不跟你说了,辅导员通知我们明天去校医院抽血,体检什么的,让早点熄灯上床休息。之后全封闭军训,我可能就没有太多机会给你写信了,最快也要等到一个月之后。
如果你不想再听我絮叨,也可以直接说,打电话或者写信都行。你了解的,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干脆。人与人相遇是缘分,我很庆幸自己能够与你们相遇,拥有独一无二的回忆。但如果有一天谁说要走,我也不会强留。
你别怕,我不是给你下套子,你跟梁志不一样,你禁不住吓的,我知道。
只是有时候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我多多少少也能体会到你心里的想法。如果其他女孩能交到像你这样的男朋友,肯定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放在口里怕化了。(呃,怎么说起来这么恶心。)可惜,你遇到的是我。
虽然我也不是一无是处,但我也有致命的缺点,正常男人恐怕都无法忍受吧。你愿意吗?愿意为我变得不正常吗?
空间和距离是阻碍,却也是考验,如果隔着千山万水、条条大川,你我依然能够坚持最初的选择,为什么不多给彼此一个机会呢?
给我回信吧,给我打电话吧,逸鑫,我想你。
真的要睡了,室友在催着关灯。
祝
好梦。
沈蔓
年9月7日
一封信vs特种兵
在大天朝,若论最具市场精神的经济主体,恐怕莫过于高校里的小卖店。
这些隐藏在校园角落的店铺几乎能够满足师生的一切需求:日常囤积着各种生活用品,半夜里趁大家肚子饿端出热食,期末考试的时候还有各科复习资料出售。
总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办不到。
此类小卖店往往和后勤部门的头头脑脑有着各种各样千丝万缕的联系。不难理解,如果没门没路,谁能在校园内租到一间这样的门脸?开门做生意本身就是最硬的资质。
在相对封闭的校园环境中,小卖店还默默扮演着另一种举足轻重的角色。
它们凭借各种非正式的官方渠道获取讯息,转而面向广大师生提供服务,有效协调供需矛盾、缓解社会压力,俨然是只“看不见的手”——当校方的某项政策过于严苛遭人诟病时,小卖店里会突然出现许多相应的“道具”,给群众们多一种选择的同时,也让他们不至于揭竿而起;当明面上问题得到解决后,小卖店又会恢复正常的自主经营,淡薄生前身后名。
如沈蔓最初估计的一样,特种部队出身的教官们个个赛似活阎王,即便已经一再降低标准,面对传媒大学的新生,依然随时处于失控暴走的边缘。学生们的委屈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大都学艺术出身,习惯于风花雪月、伤春悲秋,即便算不上四体不勤,但也基本上是五谷不分,哪里吃得了特种兵的苦?
于是,在小卖店出现“病假条”这一全新的商品种类后,全校各个专业参加军训的人都越来越少,眼见着连阅兵方阵都凑不出来了。
尽管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偷懒,可沈蔓琢磨着多少也要装装样子,至少得晒几分钟太阳才能把中暑的假条交出去吧?结果,就因为这一念之差,全班人差不多都跑光了,只剩下她和几个身材壮硕的糙汉子还留在操场上。
第二天,沈蔓来不及调整情绪,刚刚站定就准备举手请假,却见没上场的人已经直接排起了长队,在教官面前一个接一个地递条子。
所以,这场游戏就叫做“手快有手慢无”吗?
第三天军训还没开始,她尚未回忆起所有的游戏规则,扭头却见排队请假的人群里出现了小规模的骚动。
“不许插队,我先来的!”“我病得比较重!”“教官,我这是急病,必须马上休息!”……跟班辅导员是个刚参加工作的愣头青,思想政治工作搞多了,就怕学生闹事。只要有形式上的假条,恨不得让所有人都放假休息,他也落得轻松。
眼见着教官的脸越来越黑,沈蔓无可奈何地把攥烂了的假条塞回兜里——这几日请假人数已然过半,辅导员和教官达成某种默契,无论有多少人交假条,至少要保证最基本的受训队列,否则上级检查时无法蒙混过关。
此刻,辅导员目测着人数差不多了,一边顺着队伍收假条,一边将没有挤进来的学生往回赶。
围着教官的那群人,开始痛陈各自的病因:急性病、后遗症、遗传缺陷,连动过阑尾炎手术都成了请假的理由。
古人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