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钱公公带着一水儿宫人进了栖凤宫,计有女官二十四人,仆从三十六人,粗使、随侍更是不计其数……乌泱泱一堆人几乎快将偌大的宫殿都填满了,好在这些人都训练有素,各司其守,才没闹出乱子。
次日,苏德妃因御前失仪被罚禁足半旬,在丹淑宫中抄写《宫式仪》百遍。
虽说名义上是因“御前失仪”受罚,可明眼人都知道苏德妃被罚禁足另有缘由。
“是陛下在给那新得宠的碧梧撑腰呢。”
韩淑妃侧卧在软榻上,意态悠闲地翻着书卷。她与苏德妃在后宫争斗了数年,积怨已深,见着死对头遭殃,心中自然畅快。
心腹宫女替她锤着腿,问道:“那名唤碧梧的这般得宠,娘娘不急么?”
韩淑妃莞尔道:“急?急甚么?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些年,还看不明白么?”
“奴婢愚钝,请娘娘示下。”
“这宫中,陛下想捧着谁便捧着谁,想冷落谁便冷落谁。”韩淑妃坐直了身子,踩上鞋履,“当初本宫与德妃,可不也一时盛宠无双么?如今又怎样呢。”
宫女蹙眉道:“可娘娘到底是淑妃……”淑妃与德妃俱是四妃之一,这么些年后宫中就数她二人位份最高、最有望被册封后位。
韩淑妃笑了笑,有些话即便是对着心腹也不能说。她与德妃之所以能牢牢坐稳身下的位子,全是靠着家族势大。皇帝时而需要借力,时而需要敲打,前朝一旦生事,后宫便也跟着风云变色。她嘴上说着皇帝是在替新宠撑腰,可谁知道那新宠之所以得势,是不是皇帝有意立个靶子整治苏家呢?她家中的长辈传了消息说,苏家近些日子可不算安分……
“且等着看罢。”韩淑妃缓缓道,“陛下既要宠他,你我也跟着服个软。莫像个莽汉似的打闹上门,自讨苦吃。”
……
亥时三刻,殷凤摆驾栖凤宫。
长廊上的宫灯将他的影子拖得细细长长,投入殿中,好似影子急不可耐地要先他本人一步跨进门槛。
“这座栖凤宫住着可还舒坦?”殷凤朗声道。待他看清殿中的人正伏案小憩,便不由自主放轻了步子和嗓音。
“陛下!”清渠原本也靠着桌案打盹,见到皇帝来了,立时清醒过来,伸手便要去推宜青。
殷凤朝他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让他睡。”
清渠悄声退到一旁,便见皇帝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宜青身后,俯下身子,似是在专注地打量着他的侧脸。
桌上摆着盏烛台,将他的脸颊映得微微泛红,像是在施彩时点了一点朱砂,由着它在瓷器的釉面渐渐渲染开去。
皇帝看得入了神,过了许久才转身对清渠吩咐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清渠抿嘴看了看还在酣睡的宜青,面露忧色,唯恐他教人给欺负了,但转念一想,宫中不知有多少人盼着皇帝能……
“陛下。”清渠挣扎了一会儿,小声道,“碧梧他不是有意怠慢御驾,是当真等得久了……”
殷凤淡淡道:“朕知道了。下去吧。”
清渠退下后,他才勾了缕宜青的发丝儿,道:“你这友人,品性倒不差。”在皇帝眼中,知道回护自家小麻雀的都算不得坏人。这一照面,他便决意让清渠继续安安生生地在栖凤宫里住下了。
殷凤挥退了其余宫人,打横抱起宜青,朝殿中走去。想起自己先前的猜测,殷凤用指腹拨了拨他的双唇,道:“能啄人么?”
话音方落,皇帝便哂笑了一声。小麻雀还窝在他怀里做着美梦,哪能露出张牙舞爪的凶样?他若是想看,下回得一听闻消息便赶来,还能看个热闹。
栖凤宫中一应褥子枕头都是照着皇帝寝宫的样式做的,以免让两人都睡不惯。殷凤轻车熟路地解下衣裳,将小麻雀抱到床榻内侧安置好,自己在外侧躺下。他将双手交叠于小腹上,双眼紧闭,等待着睡意上涌……忽的肩头被人撞了一撞。
殷凤猛地睁开眼,见到小麻雀正将脑袋抵在他的肩头,眉尖紧蹙,似乎是撞得疼了。
他以往总是习惯仰卧,此时心中一动,侧过身子正对着对方。如他所愿,不管是肩头还是胸膛,对方都朝着他撞了过来。
这只小麻雀是养得熟的。
殷凤心中浸了蜜般甜,即便被撞散了睡意也不觉得恼怒。他伸长了双臂,将对方环在了怀中,两人脑袋搭着脑袋,呼吸很快趋于和缓。
一早醒来,宜青就发觉自己抱着一只壮实的胳膊,当着枕头般垫在了颈下。
他恍恍惚惚想了一会儿,还没想起昨晚自己靠在桌案边等人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就听得近旁传来道低沉的声音:“醒了?还不松手?莫不是想让朕背上色令智昏的骂名?”
“陛、陛下!”
宜青松开了被自己紧紧攥住的手臂,见到殿中一片光景亮堂,显然是日上三竿了。他向来起得迟,这倒没什么,可他还抓着皇帝的胳膊不放,耽误了对方早朝,这就糟了。
宜青匆忙翻身下床,口中道:“早些叫醒我便好了,也不至于耽误这许多工夫……穿哪身上朝?”
殷凤慢条斯理地穿好内衫,将连鞋袜都没穿好就到处蹦?的人捉回了床上,自取了挂在架上的外袍套好。
宜青被按坐在床沿,愧疚道:“我也没想到自己睡相这般差……”他前些时候陪皇帝睡觉,总是老老实实地躺在自己的半边,几乎不会越界,谁曾想一搬进了新宫殿就变了样。
殷凤抬肘将颈间的系扣一粒一粒系好,微微扬起的脸上看不出神情:“不过是枕着朕的胳膊睡了一晚,算得了什么。你不是还要摔了朕赐的那一套十二盏玉毫盏吗?”
“那是……误会。”
殷凤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误会?”
宜青道:“我是唬着德妃玩儿的,玉毫盏那么好看,我可舍不得摔。”
“堂堂德妃你也敢唬?”殷凤道,“知晓自己的位份么?”
宜青想了一会儿,记得昨日清渠同他说过,他既然能单独住在外边儿,定然是被提了位份,但到底是个什么品阶,两人也都不知情。
宜青猜道:“该是有个位份的罢?……才人?”宫中有采女、宝林、才人、婕妤、昭仪、四妃六等位份,他不敢往高了猜,便随意掰扯了个才人。
听得此言,皇帝在心中想着,他昨日将小麻雀的位份提到昭仪是不是提得太高了些?怎么看起来对方一点儿也无心攀高?
“那你便做个才人罢。”
宜青应道:“好……”
他说完才想起来,才人这位份还有些麻烦,若是再高一个品阶,升为了婕妤,便不用日日去各妃嫔处晨昏定省了。这也是清渠同他说的,日日都要懒睡的宜青还盼着能早些做个婕妤,免去这等繁文缛节。
他答得不情不愿,殷凤自然看出来了:“你觉得不妥?”
宜青不能告诉他自己不想早起,只道:“我前些日子得罪了德妃……做才人要去定省,只怕她不给我好脸色看……”言下之意是让皇帝开口免了这差事。
殷凤也不知是没听出其间深意,还是有意装作不明白,伸手在宜青脸上抚了抚,笑道:“她若是给你甩脸色,你搬出朕做靠山便是。”
“朕由着你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