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数日以前,国术馆所在的街道就已贴出告示,封锁国术馆两边屋宅,任何人等,都不得在这段时间内,进入天津国术馆。
等到“赤色武神”徐重光亲临,将会与薛洪在国术馆内一战,再另行通告为止。
薛颠从一九三四年以后,为避讳便失了颠字,易名为薛洪,开始修练《请神大法》中的“关帝道”,随着时日愈久,他对自己是关帝下凡这件事情,已然笃信无疑。
徐重光与薛洪一战的消息迅速蔓延,霎时传遍天津,跟着向各省扩散。
此时天津武术界的另外两大宗师,尚云祥在一九三七年去世,此后便在无人能约束薛洪,而唐维禄也在一九四四年因病去世。
二位武术家身上暗伤无数,能活到七十多岁已属天幸。
但随着尚、唐二人的去世,天津武术界上上下下都为薛洪一人所主管。
而且事实上,在尚云祥去世后,唐维禄就已经染病,不再管武术界的事情了。
故而在三七年以后,薛洪就凭借自己的身份和威望,将许多武术界的人物都拉下水。
但在这个世界,尚云祥去世前半年,徐重光在天津国术馆召开津门演武,讲述拳法,因此在天津武术界亦有不少他的拥趸,拒绝了薛洪的拉拢,所以天津武术界与会道门的牵连还不算深。
此时在天津国术馆数丈之外的茶楼内,聚集了天津武术界的一众高手、国术馆下辖各个武馆的拳师们,正热切地讨论着有关形意门两大宗师的决斗。
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这场比试背后代表着的是什么。
但这并不影响这场比试成为武术界目下最热门的话题。
“斗兽”或许是刻在人类骨子里的一种爱好。
无论是争论《三国演义》中赵云厉害还是马超厉害。
还是争论《西游记》中二郎神和孙悟空到底谁更强。
亦或是争论《红楼梦》林黛玉和薛宝钗谁更合适。
总之人类对不同事物的比较仿佛从古至今都未曾停止下来。
如今自然也不例外。
而且民国时期武术界本来就特别喜欢像小说演义那样给武术家们排名伦次。
譬如民国武术界十三太保。
指的是中央国术馆中武功超群的十三位武术宗师,并按照民间对三国故事中武将的排序“一吕二赵三典韦------”,把这十三个人按照武功从高到低也排了顺序,编成了顺口溜。
不过这顺口溜反映地是当时人们对于武术家的排名,其实与后世人们对民国武术家的排名差距很大,尤其是李书文。
合共是:
一孙二李三秦四尚,五马六霍七吴八张,九有苗刀刘,十推快手杨,十一神枪李,十二数杜郎,十三太保形意黄。
一孙指孙禄堂,二李指李景林,三秦指秦鹤歧,四尚指尚云祥,五马指马贵,六霍指霍元甲,七吴指吴俊山,八张指张策,九有苗刀刘指刘玉春,十推快手杨指杨鸿修,十一神枪李指李书文,十二数杜郎指杜心五,十三太保形意黄指黄柏年。
这虽是顺口溜,但折射出当时国术界的普遍看法:孙禄堂先生为当时的第一技击高手,李景林先生紧随其后。
而十三太保保的就是武术这杆大旗。
像是排名靠后的李书文,在后世反而名头极大,实际上是因为日本人被李书文打疼了,所以受到了日本作品的影响。
反而是秦鹤歧,现在没什么人知道他,但是在民国年间,可以说没有哪个人不知道他,不承认他的。
现在想要知道秦鹤歧,几乎只能从平江不肖生的小说里窥见一二了,实际上平江不肖生自己就是国术宗师,国术馆馆长,带着湖南国术馆全馆上战场,他写的小说,把武术界很多不能讲明的东西都讲透彻了。
“郑师傅,裴庆之和薛洪两人,你都已见过,当初裴庆之来津门时,就是你第一个与他交手的,不知你对他们胜负有何见解?”
众人听到此话,都露出极有兴趣的神色,因为一般人的推测,都是凭空猜想,但郑子轩不仅都见过两人,而且还与其中一人交过手,由他所做出来的推测,自然比假象更加可信。
郑子轩十几年前就是馆主,本来想把武馆教给儿子小郑师傅的,结果战争爆发后,郑子轩老矣,不愿背井离乡,小郑师傅一股脑跑到南方去了,后来才写信告诉郑子轩,他已经在香江武术界开了八卦武馆,将传承发扬光大。
郑子轩环视众人一眼,肃然道:“坦白来说,这两人任何一人,都对当今武术界有着压制力,但若要我选择的话,我却宁愿面对裴先生,而不像碰上薛洪。”
另一位新晋武馆的馆主李虎奇道:“哦?郑师傅何出此言?”
郑子轩苦笑道:“因为裴先生被称为武神和武圣并而非没有缘由地,与他交手,如和沐春风,他并不会对你下杀手,反而是点道为止,因为裴先生很清楚,这是切磋而非是分生死。”
“你可知裴先生最不喜欢的一句话是什么?”
众人奇道:“是什么?”
“功夫本是杀人技!只杀人,不表演。”
郑子轩叹道:“裴先生说过,功夫是杀人技不假,但从来没有只能杀人不能表演的,所以与裴先生交手,点道为止,可薛馆主出手。”
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陷进了回忆里,面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扭曲。
众人见到郑子轩这样心有余悸的扭曲表情,也不由地心中一惊。
郑子轩续道:“过去尚前辈在的时候,尚有人能拉住薛洪,可是你们想象在那之后的几年里,有多少人死在薛洪的拳下?”
“而且自从他自称自己是关帝下凡之后,他变得完全不同,整个人看上去冷冰冰的,好似没有半点感情的神圣,一年前我曾与他见面,他仅仅只是看了我一眼,我就有一种全身乏力,想要跪倒膜拜的冲动,那一瞬间,我真的相信他就是关圣帝君下凡!”
众人一想,心中都感到害怕起来,回想起薛洪如今的模样,却是与往日不同,十几年前的时候,薛洪尚会和他们笑着说话,跟是如今的薛洪,真就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圣。
“我想当世也只有武神能与他匹敌了。”
然而郑子轩所不知的是,如果他看到现在的裴庆之,就会产生另外一种奇异的感觉。
那是与他见到薛洪时相似的感觉。
神!圣!
决战之日
天空上落下小雪。
徐重光在失去意识的海洋漂浮,直至意识慢慢从海底浮上水面。
他从入定之中醒转了过来。
识神退转,元神归位,乃是深入定中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元神乃人轮回转世的根本,识神会不断地随着转世而变幻,但元神那一点真灵却始终不变。
所以当能做到识神退转,元神归位,就能恢复前世的记忆。
后天的识神被逆转,先天的元神归来,即性命双修中性功上的后天返先天。
如果能够在精神达到这一步,那么得到相应的功法之后,就能迅速地将命功也提升到相应的境界。
但命功也分为气和体两个方面。
如龙蛇的命功是炼体,如黄易的命功是练气,但二者都要与性功,即精神,密切的结合。
徐重光入定之时,已然能够炼去未纯之心,心照于空,被识神束缚的元神松动,相应的,他便能够元神松动时所能见到前世的些微片段。
金色的光,浩大而神圣,通天且彻地,统治着他的视线,无数神明的虚影穿梭来去,背生双翼的天使,宽袖端笏的儒家圣人,慈眉善目的佛陀.......
但,唯有他彻底将将后天识神退却,进入先天之关,方能破除胎中之迷,恢复本来面目。
不过他相信,很快就足矣。
至于现在,一切都无关痛痒,不需一顾。
他缓缓起身,身形站的笔直,他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行走之间,更有一股犹如实质地凛冽锋芒透发而出,令人难以直视。
就这样一步一步朝着天津国术馆走去。
薛洪已在国术馆内恭候多时,他屏退弟子,独自一人。
弟子们丝毫不担心师父是否会落败之事,因为薛洪已屡次向他们展示那非世俗所能想象的伟力,那是神的力量。
他们毫不怀疑薛洪就是关帝转世这一事实。
国术馆内在数年前已然塑造了一尊关帝像,此刻香炉前的香正烧着,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
这里仿佛不是国术馆,而是供奉神明的庙宇。
但在徐重光踏入馆内的第一步,他竟然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从他的脑海深处升了上来,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令人迷醉。
那似乎是香的香味,但香味,为何会令人如此迷醉?
但他收束自己的心神,逐渐接近薛洪。
国术馆的大门缓缓合上。
薛洪的目光凝视着他,两人眼中锋芒毕露,如同两柄宝剑,在虚空之碰撞交锋。
“既见真神,为何不拜!”
薛洪已然彻底为关帝道所融合。
修炼请神之法的核心是要以我为主。
一味笃信自己就是关圣帝君的转世,最后的结果,就是失去自己的本我,彻底为关圣帝君的传说所同化。
徐重光本该第一时间觉得薛洪已经疯了,但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薛洪的癫狂。
本名薛颠,而改名薛洪,失了颠。
是啊,他失了颠。
“关帝以忠义勇悍而称圣,这几个字中,你又粘了了哪样?不忠于国家,不义于同门,不勇于外敌。”徐重光缓缓抱拳,双手齐胸:“形意门后辈徐重光,特意来领教。”
“我们今日,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就在徐重光抱拳之后,薛洪发出一声穿金裂石,响彻云霄的大笑之声。
接着他的身体都仿佛变了颜色,铁青中夹杂古铜,举手投足间,骨和骨之间金铁交鸣,发出类似龙吟虎啸的异声,初始细不可闻,渐渐地越拉越大,已然响彻整个空间。
薛洪所会的硬气功,就是虎啸金钟罩,龙吟铁布衫,这两门硬气功,只要练成其中一门,就几乎刀枪不入,两门全部练成,号称可以逼近六祖惠能等人,死后肉身不腐,面容如生。
在后世的一些传说中,他的硬气功强悍到了手枪打了没事,步枪打了也没事,上了机枪才打死。
轰隆!
再接着,徐重光感到一股庞大无匹的精神力量,化作若有实质的电光,牢牢锁定住了徐重光。
徐重光生平首次感受到如此锐利的眼神,其形若实质的目光就像一个千斤巨鼎,死死地压在他的身上,令他感到呼吸不畅,心内惊悸。
这是形意门秘传的六部剑,整个形意门,李存义只传给了薛洪。
其法邪性非凡,要拜剑,给剑磕头,念咒语,请剑时犹如神灵附体,一剑抽出眼放精光,而后点起一个蜡烛头,盯着看,练到最后能把蜡烛活活看灭。
古时但凡修炼这种功夫的人与敌交手时,不管手里是否有剑,只要心念一动,马上神形陡变,杀气袭人,一般人别说交手,一照面,立马被吓疯。
这是因为有六部剑的功夫在身,他修练关帝道时,才能突飞猛进,进展神速,达到了一个远超教主褚修缘的地步。
然而即便练成六部剑,拥有强大精神意志的薛洪,一样是被《关帝道》所同化,变得癫狂。
形意拳,六部剑,硬气功。
这就是薛洪在修练请神之法前所学的三类武学,面对徐重光,他在第一时间内启动了这三大武学,六部剑以目击人,夺人心魄,硬气功运气,刀枪不入,最后以形意虎扑暴起!
徐重光只感觉眼前一花,二十步的距离被薛颠直接一步跨越,刹那之间,已然逼至身前,一拳横击,如一尊小山,以一种挡者披靡的气势,朝着徐重光迎面撞击而来。
今日之战,既分高下,也决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