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官里隐隐约约流传出皇上要选一个阿哥出继给履亲王的消息。
除了皇后外,后官凡有子的嫔妃都格外紧张。哪怕是纯嫔,已知三阿哥是被皇上厌弃,明白表示没了立储希望的,也不想儿子被彻底踢出皇子的序列,去履亲王府给别人当儿子,从此后跟自己就没半点关系了。
况且谁知道履亲王还要活多久啊,万一履亲王像他亲娘定太妃一样能活怎么办,那真是路遥遥毫无盼头。
说起履亲王的额娘定太妃。
如今高静妹正陪着皇后来安慰这位老年丧孙的老太太。
这位康熙爷的定嫔万琉哈氏,出生于顺治十八年,一路看走了顺治爷、康熙爷、雍正爷,如今在乾隆朝还顽强的活着,到今年已经高龄八十八。
高静姝是带着看偶像的心情来看这位老太妃的。
儿子丧独子,老太妃自然是难过的,不过她这一生经历太多,自然有一种老人的凝定。对皇后携贵妃来看她表示了感谢,送客的时候也很周到。
皇后的病原就是劳累忧心所致,此时既然已经起身出门,倒是愿意走走。
她跟贵妃两人走在前头,身边唯有葡萄和木槿扶着,旁的人都隔着远了些缀在后头。
皇后开口道:"嘉妃来过长春宫,求本宫对皇上进言,别让四阿哥出继。
“她说自己生了三个阿哥,却是八阿哥不良于行,九阿哥早天。既如此,皇上对四阿哥难免心有芥蒂,四阿哥对永踪的威胁就小的多。
“不比永琪天生聪慧又是贵妃的养子。贵妃自己没有儿子,且讷亲坏了事,贵妃的阿玛在前朝越发举足轻重。五阿哥才是七阿哥最大的威胁。
皇后转头看着贵妃:"嘉妃赌咒发誓,若是本宫替凹阿哥说话,不令四阿哥出继,那么以后她们母子唯本言马首是瞻。
高静妹侧头一笑:“娘娘必不会去皇上跟前说。
皇后莞尔:"是啊,皇上的圣心如渊,对诸事都是了然于胸早有决断。这回出继的事情,却让人人都听见风声,惹得前朝后官议论纷纷,自然是等着人跳出来这也算是正大光明的阳谋了。
宫里女人有一颗要争的心没用,得先有个儿子才能争。
所以这不是沉不沉得住气儿的问题,也不是能暂退一步以图后事的问题,而是这一步一旦退了,也就没有后续了。
要争的人自然会跳出来。
而皇上终究也舍不得,直接让贵妃掉进这个旋涡,说不定贵妃就被谁挑拨着来求他,自己一头撞进来。所以皇上宁肯自己先去私下问一问贵妃,见贵妃对永琪出继,并无大的抵触,这才放下心来皇后一应都看的明白,自己也在皇上的考量范围内:正如贵妃不能出言留下永琪,皇后自己也绝对不能建议过继走永琪。
否则在皇上眼里,七阿哥还这么小,皇后就急着把出色的阿哥赶出宫,岂不是盯准了储君之位。
皇上想让嫡子继位,但同时他也是个皇上,他给的皇后和嫡子才能要,给不给,什么时候给,都是他说了算。
皇后要永远公平公正,无欲无求
皇后看着贵妃的笑颜,忽然道:"有时候,本官真是羡慕你。
经此一事,可见皇上不舍得,也不会猜忌贵妃了,可未来,她与永琮,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
她不能错,永琮不能错。
高静妹抬头看着红彤9的枫叶,深秋到了,枫叶也快要落尽了,剩下的却越发如火一样鲜红。
"那皇上会出继永球吗?"
皇后也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笑道:“大概会吧。”说完咳嗽了两声。
旁边葡萄就劝道:"娘娘今日走的太多了,咱们回去吧。
皇后摇头道:"倒也不至于两步路都走不了。
高静蛛也跟着劝:"娘娘回去养着吧,您今儿也看见定太妃了,八十八高龄,还走出来送咱们呢。
皇后失笑:"你是从前病怕了,方才我瞧着你看定太妃眼睛都发亮,很羡慕似的。
高静姝笑道:"对,我就想做定太妃。
皇后只是微笑没有说什么。高静妹却明白,皇后必然不想做定太妃,她毕生所求,就是做个能够名留青史的皇后,如果说现在还有所求,就是保住自己的儿子。
回到钟粹官,和顾扑过来抱住额娘,说起今日去太后处,遇到了七哥哥,两人一起吃了一碗撒着葡萄干的糖蒸酥酪。小孩子的体温高,和顾抱着额娘,努力的表达着自己的欢喜:"七哥很想自己的皇额娘。但我有额娘,天天都有。
她说的颠倒,高静妹却明白。
母子天性如此,七阿哥孩提年纪,骤然被带到严厉的皇阿玛跟前,怎么能不想亲娘,但这想,这只能放在心里头。
高静姝反手搂住女儿:"因为你七哥是要将来要为你皇阿玛分忧做事的人,和顾只需要快乐。额娘也只盼着你快活。
和顾一头扎进她怀里:"我也要额娘快乐。
高静妹对着女儿重点头:"好。"
进入腊月后,大金川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历经数月,傅恒终于亲自督师攻破金川险碉,叛乱的土司莎罗奔也不敢再负隅顽抗,只得投降。折子里写的很详细,他甚至头顶着经书跪地投降,遥遥向大清皇帝请罪。
消息传进京城,皇上龙颜大悦。
傅恒还没有回凉,皇上就已经下令封傅恒为一等忠勇公,赐四团龙补服
因皇帝开颜,所以后官内所有人也跟着欢悦起来-大家可以过个好年了。
然而值此前线大胜兼要过年的喜庆之时,皇上忽然却下旨将四阿哥永城出嗣给履亲王。
过年送儿子,接到这份大礼的履亲王府震凉不已。
内。
启祥宫的紫云谦卑地跪在下头,替嘉妃报病,只说主子病的起不来身,实不能参与新年的晚宴。
皇后不便擅专,还特意走了一趟养心殿回禀皇上。
皇上无所谓道:"既病的这样厉言,年节下就不必出来了,若是过了病气给皇额娘或是阿哥们倒是不好。"
嘉此举,在皇上看来就是不识抬举。
皇子出嗣的事情,皇上看的分明:嘉妃心急火燎的去皇后官里跪着求情不说,居然还往外头递消息,让其阿玛金简私下联络履亲王,请履亲王向皇上提出从宗室中挑嗣子,免了阿哥过继。
履亲王是什么性格,当年亲爹当皇上,他的兄弟们都忙着九龙夺嫡,挽袖子赤膊上阵争皇位,他还在后头缩着呢。
怎么会在乾隆朝掺和进侄子的皇储之争中,所以立刻告知了皇上。
皇上自认为只出继永城,没有把小动作不断的嘉妃也摁下去做个嫔位,就已经是看在九阿哥天折的份上了。
还有个缘故,也是因为六嫔俱全,皇上一时也不好直接给嘉妃降到贵人,所以就罢了
可嘉妃居然还报病不肯参加新年晚宴。
皇上一贯是朕给你一个耳光,你也得笑着谢恩'的心性,见嘉妃对自己旨意消极不满,索性叫她闭门"养病",不必出来又因要安排新年大宴的座次,皇后不得不问一句:"皇上,令嫔因阿玛之事被罚禁足,今年过年如何处置?"
皇上本是个记性很好的人,然而此时全心扑在打了胜仗的后续上,好一会儿才想起,哦,令嫔,是因为给自己阿玛求情,才被禁足到底是觉得令嫔有孝心,皇上点头表示放人出来吧
转眼过了小年,昨日纷纷扬扬下了一夜大雪。
今晨高静妹就带着猫出来踩雪。
内务府按照她的要求给猫做了牵引绳,还做了小棉袄,让娘娘能够牵着两只爱猫踏雪。柯姑姑在宫里领着官人置办过年之物,紫藤在宫里陪着不喜欢猫只喜欢鸟的和顾公主。
没了这两人哼哈二将似的看着自己,高静妹有种不带家长就出门玩的轻松其余虽还跟着两三个官女,但也只有木槿敢笑劝道:"娘娘让简州牵着这两只猫吧,它们都有劲的很,别把娘娘拽倒了。
简州忙上前接过绳子。
高静蛛见他虽长高了高些,但还是瘦弱,就问道:"自打有了公主,你就在平常在处多,没人为这个欺负你吧。
宫里奴才之间最会互相倾轧,简州本就是半路来钟粹宫伺候猫的,偏生公主出生后又不喜欢猫,自然在主子跟前露脸就少了。高静妹知道他一贯胆小,所以格外问一句。
无论过去多久,简州在贵妃跟前,仍然如当年在猫狗房一样无措。听贵妃关怀,他眼睛都要放光了,结结巴巴道:"回娘娘,钟粹宫人人都对奴才特别好。"然后又连连保证:"奴才再也没有偷过它们的口粮高静妹看了看西施和貂蝉的体型,非常相信这句话:这两只猫的吨位,一看就没有被克扣过一点儿份例。
木槿跟着贵妃慢慢走,说着外头的家常:今年的重华官茶宴,高斌坐到了第二的位置一-傅恒虽然还没赶回来,但皇上还是给他留了个虚位。没错,还不足三十岁的傅恒,已经坐到了重华官茶宴第一的位子上又说起静容的婚事:"听说纳亲大人家里,原本想跟老爷结亲家的,好在老爷末曾应下。"
讷亲都没能被押解回宗为自己辩解一二,皇上居然直接将其祖父遏必隆的遗刀命人带给讷亲,令其自我了断。
张广泗被杀,讷亲被赐自尽,大金川一战后,傅恒的崛起已然是定局。
木槿的声音总是平稳的,她继续道:"还有大老爷,想要告老请辞。"高静妹也很久没听过这位大伯父高麟的消息了,立刻八卦起来:"怎么?他不在朝上继续跟阿玛对着干了?"然后又想起了这位大伯送进来的堂妹:"对了,自打我有孕起,高欣就被皇上禁足了,算来也要三年了吧。
高静妹看着两只猫在雪地里为了一块鱼干扭打成一团,就继续从小瓷瓶里挑了一块扔过去:"高r在哪个官里来着?"
木槿微笑:"延禧宫,因主位令嫔娘娘前些日子也被皇上罚了禁足,内务府还来回过娘娘,今年怎么给延禧宫分赏赐,想是娘娘忘了。
"不过听说皇后娘娘去问过皇上了,大年晚宴的时候,令嫔娘娘的禁足就解了。高静妹点头:"是啊,少个主位也不好看,就是不知道高常在的禁足
说到这儿,高静妹忽然顿住了,她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大雪中的树后,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穿的简约素淡,头上的首饰也只有两根金钗,一个嵌着猫眼石,另一个干脆是光秃秃的圆头金钗,正是她们刚才谈论的高欣。
"高常在?
木權顺着娘娘的目光看过去,也是一惊。
高欣看起来苍白纤弱,一眼看过去跟个鬼影儿似的飘在树后。
但旷日持久的禁闭似乎让高常在明白了很多事情,她见贵妃看到她,就连忙走出树后跪了:"妾身给贵妃娘娘请安。方才未见仪仗,不知道是贵妃娘娘在此,冒犯了娘娘,妾身这就走。
高静妹奇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高欣神色格外谦卑:"皇后娘娘为令嫔娘娘说情的时候,顺便把妾身的禁足也解了。"然后战战兢兢:"若是贵妃娘娘不喜欢,妾身这就回去报病,再不出门。
见高常在惊弓之鸟似的,高静妹也就不再问她什么,只对简州道:"牵上西施貂蝉,咱们走吧。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旁边宫女的惊呼声刺目的传来,她只来得及回头见到高欣手里攥着尖锐的金钗扑上来的一幕。
"你让皇上禁足我三年!你害了我一辈子!"高欣的眼睛紧紧盯着贵妃雪白纤细的脖颈,就是这里。只要在这里扎上一簪子,她就会死这个坑苦了她一辈子的女人,就会血流如注的去死。
乾隆十二年,腊月二十四日。
常在高氏欲行刺贵妃,合官震惊。
皇上彼时正在长春宫,看着明年就要出嫁的和敬带着永琮写字呢,结果李玉几乎是连滚带爬进来,哆味着报了这个消息。
正在亲手给永踪收拾笔墨的皇后"e哪"一声失手砸了砚台。
"贵妃无碍吗?"帝后二人同时开口
"贵妃娘娘此时还在御花园,高常在已经被御花园的太监宫女想住了,也还跪在那里皇上皇后赶到的时候,就见贵妃坐在雪地里,雪白的狐皮大警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她正俯身按住地上一个小太监的脖子,手下的手帕被鲜血浸透,也沾湿了她的右手。
"贵妃。"皇上旁的都先不管,先轻声唤了一声。
只见贵妃抬起头来,白玉一样的面颊上也溅着鲜血,如同一扇桃花。
"皇上,简州替臣妾挡了一钗,高欣扎中的不是臣妾。"
皇上的一颗心这才落下来,他慢慢走近贵妃:"这是个忠仆,朕会让人好好安葬他
"他没死!皇上,你看,我按住了伤口,叫太医来给他缝上就会好的。
皇上声音和脚步更轻了:"对,他没死,那你先起来,朕把他交给太医。贵妃,你吓坏了,回去歇一歌好不好?"
葡萄紧紧扶着皇后,脸色也煞白:后宫女子,何尝见过这种满地鲜血淋漓的时刻,何况眼前还横着一个脖子血肉模糊的尸体-虽然贵妃说这太监没死,但除了她自己,旁人都认定这小太监凉了。
被扎了脖子出了这么多血还能话?
林太医此时刚刚飞奔赶到,官服下摆还有刚刚联倒时候料的污水。
他一见这场面,险些再趴下一回。
还没跪下,皇上已经摆手:"过去看看贵妃,她吓坏了。”
高静妹低着头继续按着简州的伤口。她能听到周围所有的声音,她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冷静过。
林太医跪在简州另一侧,劝道:"娘娘,您
就听贵妃打断他:"高欣的金钗没有伤到简州的大动脉,她扎中的是气管。正好因扎中了气管,他也没有被自己的血哈死。林太医,我已经按压止血了,好在血渐渐止住,现在你隆好他的伤口,他就可以活下来。”她头望着林太医,一字一顿:"让他活下来。
林太医从药箱里拿出绷带,替换下贵妃的手帕,然后细致检查了一下伤口。
"娘娘,微臣答应您,一定治好他。"他示意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替自己摁住简州的伤口。
"但微臣得先给娘娘把脉。
皇上见贵妃松开了手跌坐在雪里,长长舒了一口气:他不觉得贵妃是真的要救活一个小太监,只是觉得贵妃行为失常,居然敢伸手按着尸体不放,是因为受惊过度吓傻了。
听林太医这样说,还给了他一个干得好的眼神:他以为林太医也只是顺着贵妃的话说,先哄她看病。
皇上也不在乎贵妃身上的血迹,他上前抱起贵妃:"让贵妃坐朕的轿子回去,你细细给贵妃瞧瞧,熬些安神汤。”
皇后上前一步:"皇上,叫贵妃就近去养心殿吧,这样回钟粹官,只怕会吓着和顾。
皇上点头。
然后又命林太医跟上。
高静妹抓着皇上的袖子:"他要救简州,他不能跟臣妾走。
皇上微微一顿,安抚道:"好。那朕叫夏子鱼去给你请脉,叫他留下。你别怕,朕处置完这边就去看你。
林太医得令,立刻让两个小太监抬来春凳拾着简州就近往一处屋舍去了。跟皇上感觉不同,他觉得方才贵妃说的都是认真的,她不是吓傻了,她是真的做了措施,要救这个小太监他退下的时候,跟慎刑问刘辉宁正好擦肩而过。
风送来皇上冷漠的声音:"刘辉宁,这贱妇若是吐不出真话来或是死了,你便提头来见。
"传旨六宫,在此事水落石出前,各宫妃嫔不许走动不许传话不许见亲誉,各官官人若有行为鬼素者,一概直接压入慎刑问,再往后,林太医就听不见了。
皇后在旁听完,福身道:"皇上,此事出在后宫,是臣妾的过失,臣妾这便回长春宫,约束宫人,静听皇上吩咐这就是自请禁足了。
皇后明白,这里面算计的除了贵妃还有她:她刚请了皇上的旨意过年要放出令嫔,令嫔的延禧宫里禁足的高常在就跑了出来行刺贵妃,那延禧言的官人都去哪儿了?都是死人吗?就放了高常在出来。
令嫔这个主位自然脱不了干系,可令嫔本人,也是她长春官出去的妃嫔。
于是此时,皇后哪怕担心贵妃,很想跟着皇上去养心殿看看贵妃,但也只能自请禁足。一切的一切,都要让皇上来查。
皇上负手沉默片刻,是点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