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围村(2)(1 / 1)

村长忙得焦头烂额,指挥着好几个人劝架,突然不知从哪斜斜飞出一块石头,把他额头撞得鲜血长流。他又痛又怒,手里小镜冒出刺目光芒,煌煌如白日,村民们纷纷捂住眼睛,也顾不上什么打斗了。

“看看你们!成什么体统!”村长从袖上扯下块绸布包在头上,止住血,随后昂首而立,鹰目如钩,冷冷扫过村民。

他这气势确实不俗,只是脑袋上裹着厚厚一层布,人登时就变得滑稽起来。好几个年轻人低下头偷笑。

村长气急,四处张望,想找出到底是谁扔的石头,只是当时形势混乱,哪里分辨得清楚?

“爹爹,是她!”岁寒悄悄扯扯村长的袖,手指向一方偏僻角落。

那儿蹲着一个小女孩,看身量七八岁的模样,脏兮兮的,身上下没半两肉,瘦到骨头凸出,碍眼得很。女孩低垂着头,手里捡几块石头,正认真玩着。

村长目光闪烁,突然有了一个主意。他缓步行去,人群自觉跟在其后,将小女孩团团围住。

“傻丫,帮伯伯一个忙好吗?”村长弯下身子,勉强想挤出一两分慈祥笑意,只是刚一笑,就扯到了脸上伤口,顿时疼得呲牙咧嘴。

傻丫抬起头,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到可怕。

村长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后退几步,这眼神让他有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

天色晦暗,加上村长这么个成年人遮挡,其他人看不清女孩的模样,只是起哄:“傻丫,帮我们去红雾里看看,回来给你根骨头吃。”

佩玉微微低下头,装作寻常混沌怯弱的样子,双肩瑟瑟抖着,糯糯道:“鬼鬼、怕怕……”

村长松口气,只以为刚才是眼花,好声好气地哄着:“哪里有什么鬼呢?来,你拿着这个,”他将炽翎强塞到女孩手里,“拿着这个走进雾看看。”

他倒不觉得小女孩能独自走出血雾,只是到底可以给人探探路,他也能从观花境上看到血雾里有些什么凶险,好多做准备。

佩玉幼兽般的眼里含满了泪,小手攥着温热的翎羽,泫然欲泣道:“我冷。”

“小杂种,你怎么这么多事?”一个村民快口骂道。

佩玉压低了眼帘,飞快瞟了他一眼。这人名叫岁弄,是村长的堂弟,刚才那栋有女人哭泣声音的房屋,也正是他的家。

“你插什么嘴?这么多舌你自己进去!”村长心烦意乱,骂了他几句,然后从袖里取出一方赤红色的玉石,温声道:“拿着这个就不冷。”

他心中打定主意,如果这小孩死在血雾里,玉日后再取来就是,生死关头,计较这种事没什么意义,何况玉佩原来也不是他的。

佩玉眸光暗沉,这块被雕成红鲤形状的玉佩,曾经为岁寒贴身佩戴。

她接过玉,一丝暖意从手上蔓延开,驱散了周身寒意,倒是个好东西。于是她抹抹面上的泪,委委屈屈地应了,满脸不情愿,慢慢挪入血雾之中。

村长翻开观花境,却发现上面红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显现出来,人顿时就慌起来。

炽翎与观花境相互感应,按理他能从镜上看到炽翎附近,也就是血雾中的景况,可如今这样情形……难道是女孩一进血雾就被吞噬了吗?

偏偏这时候还要有人来烦他。

“爹爹,”岁寒怯怯地说:“那块玉说过给我的。”

村长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赔钱玩意,你师父现在在哪?要紧处一点用没有,当初就该把你埋到后山去!”

岁寒捂着红肿的脸,眼泪啪啪就落了下来。

血雾好似鬼魅大张的口,很快就吞没了女孩小小的身影。

村民长舒口气,但马上又忧心忡忡起来,“这贱种能走出去吗?”

“说不定能呢?她和她娘一样,命硬得很。”

佩玉走入血雾后,面上怯弱之色转瞬消逝。她抬起手,血雾好似看到亲人般,熟稔地舔着她的手背。

她当年被称为血魔,便是由于所行之处,血雾相随。这种充斥着死亡、不详、断绝生机的雾气,原本就是因她的冲天怨恨而生。这次彦村被血雾所围,想来是受她重生的影响。

佩玉将血气引入体内,眉心出现一点朱红印记,宛若灼灼桃花瓣。只是如今这桃花的颜色尚浅,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

还是不够强啊……

血雾本身并没有多少杀伤力,只是其中藏有许多尸傀,还会不断吸引妖鬼、魔物来此,毕竟怨恨本就是他们最好的养料。

为了不徒增麻烦,雾气需得早些散掉。

她心中微微叹口气,负手往血雾更深处行去。距离孤山入门试练还有一年,她要做的事多得很,时间总是不够。

并不是杀掉岁寒就能一劳永逸,觊觎无华神兽之人不胜枚举,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如前世一般,翻手之间,覆灭天道宗;强大到无视天道法则,挥袖引来黄泉。

就算天要灭孤山,她也能以一己之力与天相争,护住孤山,护住她的师尊。

佩玉能感知到血雾里的情形,提前绕路躲开尸傀,一刻钟后,她终于走到村口小路附近,也是彦村风水的窍眼所在。

她随手将炽翎丢下,把右手食指含在嘴里,狠狠咬下,顿时鲜血横流。趁着血还没凝结,她蹲下身子,在地上画起一道血符。

此符名为引鬼。顾名思义,就是可以引来鬼魅尸傀,绘在此处,不仅可以破彦村风水,还能让村里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再没什么安宁日子。

引鬼符笔画繁多,佩玉将五根手指都咬破,才堪堪绘制好,就差最后一笔时,炽翎突然被阴风吹走。她没有在意,挥手落下鲜红一竖,这才累极坐在地上,小声喘着气。

此刻她终究只是个孩子,身体孱弱,又没有修为护身,绘这么一张中级符篆,还是有些勉强。

“咦?这是谁的炽翎?”迷雾之中,有人轻声问道。

这声音极为悦耳,轻柔动人,好似一阵清风徐徐吹过,赛过珠落冰盘,佩玉鸣鸾。

佩玉猛地直起身子,双目不可置信地张大,往后看了过去。

血雾之中,缓缓行来一人。翠羽翩翩,风姿澹澹,笑吟吟的眼微微往上扬,天生一张笑面,天然一段风流。

她拢着袖,含笑的眸轻轻望过来,便如春花融融绽放,碧波澹澹生烟,让人哪记得什么魑魅魍魉,鬼魅迷障,只恨不得溺死在这轮春光中。

佩玉不禁屏住了呼吸,脑中一片空白。

她心中警惕,不管是谁走过来,血雾都会阻拦提醒,只除了一个人。

“师尊……”她两眼发直,颤抖着唇,无声唤道。这世上,她只对怀柏不曾设防。

“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会在这里?”怀柏注意到她血迹斑斑的右手,柳眉微蹙,怔了半晌,恍然道:“你这么小的孩子,为了送出炽翎,居然敢只身跑到血雾里来。”

她握住小孩的手,小心翼翼地用香帕为其包扎,“是被尸傀弄伤的吗?还疼不疼?”

女人的手修长柔软,白玉无瑕,好似天公造物,精心雕琢而成,她用这样一双美玉般的手,包住小孩又瘦又脏、伤痕累累,跟鸡爪枯柴似的爪子,仔细为其擦去上面的泥土和鲜血。

面上没有一丝嫌弃与不耐,动作仔细温柔,如轻拭世间至宝。

佩玉眼眶泛红,低声道:“疼的。”

怀柏执起她的手,轻轻呵口气,抬眼看她,笑道:“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她的目光瞥到地上鲜红的图案,眼中露出一丝疑惑,“引鬼符?”

“难道这次血雾,竟是**不成?”怀柏喃喃自语,从袖中掏出一张符,覆在其上。符咒霎时燃起,火星如萤迸射,只一瞬的功夫,地上血咒就消失无踪,只余灰烬和零星火光。

“别怕,”怀柏牵着小孩的手,缓声道:“不知是谁在这儿绘了道引鬼符,想召来邪祟,坏人风水,我已经施法破掉了。”

佩玉心中百感交集,沉默地望着一地黑烬,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是一个人进血雾的吗?你的家人在哪,怎么能让你单独跑出来传炽翎呢?血雾这般凶险,你的年纪又小……”

“我没有家人。”佩玉低垂着眉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怀柏愣了片刻,眼中有些悔意,“……抱歉,我提及了你的伤心事,不过既然不是为了家人,你为何独自跑到血雾之中呢?身上带着炽翎是给谁去传信?”

“村子被围住,他们让我出来传信。”佩玉笔直立着,神色自若,毫无怨怼不甘,仿佛一切本该如此,自然而然。

“你是说,”怀柏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居然为了群无亲无故之人,只身闯入血雾。”她的眸光闪烁,似是惊讶,又似感动。

“好孩子,”她拉着佩玉的手,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面前的小孩抿了抿唇,黑黢黢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唇动动,“佩玉。”

怀柏骇得松手连退数步,惊疑不定地盯着小孩,看了半天后,才怅然叹道:“不愧是人间圣母,居然恐怖如斯!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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