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结契(1 / 1)

鸣鸾与怀柏结契,似乎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春日浪漫,百花盛开,二人在花间饮酒,微醺时,鸣鸾将头凑过来,却罕见地没有趁机轻薄,只是靠在怀柏身上。

她面上泛出星星薄汗,便脱下外衫帷帽,裸露的肌肤上大片伤痕,除却一双玉手,其他地方皆破损不堪。

怀柏眼底渐渐渗出了泪,唇颤抖着,咽下满腹疑问。

鸣鸾十指张开,阳光透过指缝洒下,落在她斑驳的脸上。她轻声道:“其实我骗了你一件事。”

怀柏微愣,“什么?”

鸣鸾坐直身子,两手翻开,手背朝上,雪白如玉的手背在瞬息之间爬满深红伤痕,像被地狱之火舔舐,“我的手是这样的。”

怀柏呆在原地,身子僵直,一股名为心疼的情绪占据她整个胸腔,眼泪被逼的一滴又一滴掉下,砸在柔弱的花骨朵上,流入碧绿的草地里。

鸣鸾却是微微笑着,“没有办法,我也不是故意的呀,我怕那时候你看到这样丑的手,就不会牵住我了。”

怀柏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哽咽道:“鸣鸾、鸣鸾……你受过这么多苦,可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鸣鸾轻叹口气,反搂住她,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不疼的,早就不疼了。”

怀柏哭得一抽一搭,上气不接下气,豆大的泪水一颗一颗砸下,没一会就染湿鸣鸾的黑衣。

鸣鸾笑了声。

怀柏抽抽搭搭地问:“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能够讨你一滴泪,”鸣鸾双手合起,接住晶莹的泪珠,像捧着举世难求的奇珍异宝,“我三生有幸。”

“你、你实在是……”怀柏没想到她这时还不正经,面红了红,倒没那么难过。

鸣鸾看着手上的泪水,低声道:“人与人的缘分,就如夏日的萤火,清晨的露水,萤睹朝而灭,露见日而消。你与我的缘分,也不知会有多久。”

怀柏娥眉轻蹙。

鸣鸾抬起眼,认真地看着她,“可我想同你永远在一起,我们结契,好吗?”

历经两世风催雨打,心头厚茧如城墙,围得密不透风、无坚不摧,可当对着这人时,城墙瞬间倾颓,和风暖雨浇熄心中所有块垒,她忍不住想,就这样算了吧。以前遭受的不公、苦难、满腔的仇恨、冤屈,就这样算了吧。

从小到大,她都不是一个贪求的人。

不想证无为大道,不想求仙道巅峰,只是想好好过一生,被珍藏、被眷恋,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如今面目非,原就不是她的本愿。与怀柏相处久了,她终于想拾回自己那点卑微而真挚的初心。

“你愿意同我结契吗?”

既要结契,少不了见亲朋好友。于怀柏而言,孤山便是她的家,师兄师姐就是她的亲人,至于好友,当时鹤青与明如雪皆已掌事,越长风带着沧海不知去往何方秘境游历,她便只是给越长风传书一封,随后与鸣鸾在守闲峰行结契之礼。

结契瞒着众人,两人在老树前拜完天地后,再通知几位师兄师姐,他们错愕不已,然而又无可奈何。宁宵心里隐隐有些担心,鸣鸾的身份太过神秘,好似横空出世,师门、来历皆为未知,但怀柏只有和她在一起,才有了人气。

宁宵转动手中酒杯,低眉不语。

小师妹原来像一块冷冰冰的美玉,如今却被雕成眸光生动、血肉鲜活的模样,越来越像一个鲜活的人,他又有何立场劝她们分开?

怀柏牵着鸣鸾过来向他敬酒。

宁宵沉默地看着鸣鸾半晌,场内他们修为最高,宁宵用传声之术道:“小柏是个好孩子,你……不要伤她。”

鸣鸾笑了笑,举起酒杯。

灵素峰主喝得晕晕乎乎,“哎我们孤山的小白菜就这么被拱了,我好难过!”

琢玉峰主道:“你难过是因为自己一直没被拱吧。”

灵素峰主白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伏在桌上嘿嘿傻笑起来,“我一定会有道侣的!”

这是个喜庆的日子,就连一向看怀柏不顺眼的丁风华,也来送了一篮子干果。

怀柏揭开篮子看了眼,头都大了,红枣、花生、桂圆、瓜子,这是在讽刺她们不能生孩子吗?

丁风华瞪着她,“怎么?送你东西还不开心?”

这可是他特意跑到山脚买的。

怀柏忍住在大喜日子拔剑相见的冲动,心知像他这么一个不通人情的剑修,多半不明白这四样的含义。深吸一口气后,接过喜篮,“多谢师兄。”

丁风华偏过头,“看来你也没多受欢迎嘛,就我一个送了礼。”

怀柏:“……”

她结契这事太过匆促,其他几位都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又不愿轻慢,没有谁像丁风华一般,跑到山脚买篮干果就上来了。

鸣鸾轻轻一笑,替怀柏提着喜篮。

丁风华打量她半晌,最后“啧”一声,抱臂走了。

鸣鸾笑道:“你这个师兄,也是有趣。”

怀柏小声说:“你别理他,弟弟行为。”

月上柳梢头,屋内红烛成双。

高床软枕,鸳鸯成对,雕龙描凤的红纱帐朦朦胧胧。

怀柏牵着鸣鸾的手,轻声道:“今日是你我结契之日,在我的世界里,结婚时夫妻应向对方坦诚,我有一事想与你说,你可有事瞒我?”

鸣鸾目光沉静,“你先说。”

怀柏垂下头,不胜羞赧的模样,“你先亲我一口,我就同你说,”

色授魂与,心愉于侧。鸣鸾好像看见一朵娇艳的青莲缓缓绽放,她微微凑过来一些,在粉面上温柔又珍重地留下一个吻,心底像摇曳着满池莲花。

怀柏抚上被亲过的地方,睫毛低垂下来,在白皙又微微泛着粉的面上留下一小片浓荫。

她轻声说:“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怀柏眉头皱了下,眼神茫然,慢慢问:“这是什么意思?”

怀柏犹豫片刻,将穿书之事一一说出,这本是她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秘密,然而如今她决意在这个世界好好生活,放下过去一切,和她的爱人一起爱这个温柔的人间。

她面上泛着薄红,柔声说:“原来我害怕自己逃不过天命,害怕面对书上的世界,故而一直在逃避,多亏遇上了你,鸣鸾,那日慧显法师说蛛丝地狱时,我便在想,你便是我在绝境中看到了那颗蛛丝,把我从地狱来了出来。”

鸣鸾嘴唇张了张,似乎是有些不信,“你……并非原来的那人……夺舍吗?”

怀柏嗔道:“你怎么能这样说?又不是我故意夺的她的身子,说不定穿来时这身子的原主人早就死了。”

鸣鸾垂眸,轻轻笑道:“我不是怪你,只是此事太过荒谬,你的意思是,自己是天道吗?”

怀柏想了想,头埋在她的肩上,“也不能这样说,如果我是天道,早就改掉那该死的结局。日后孤山会有天劫,若按天道发展,我会在天劫中死去,唉,我以前一直很害怕,不过现在你在我身边,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鸣鸾身子一僵,“天劫?……为何天劫?”

怀柏道:“是因为一个叫佩玉的孩子,她会是我的徒弟,之后引狼入室,为孤山招致天罚。不过我并不打算放弃她,我们还有机会改变这一切,不是吗?”

鸣鸾低声问:“佩玉的命运,是你写下的?”

“是呀,她是个可怜的孩子,”怀柏看不见鸣鸾的脸,接着说:“我并非故意这样安排,谁会想到一本书会衍生成真正的世界,不过幸好时候还早,这一世我会好好待她,不会让她受苦了。”

鸣鸾勾起了唇,扯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她的手已经搭在怀柏背后,身子却慢慢变得冰冷。她终年身处长夜,只望着高空之中的一丝星光才不至于彻底沉沦,但是她的星星,在她未能触及的地方,早早地死去了。

眼前的女人,不过是个赝品。

是她一生悲剧的罪魁祸首。

可她却爱上了这个人。

“一切还来得及,对吗?”怀柏下巴轻蹭她的肩,笑道:“我的身边有了你,我们一起去改变它。”

鸣鸾无声地摇摇头,眼神俱是悲凉。

已经来不及了。

怀柏问:“你方才想说的是什么,你的秘密?”她想抬起头,却被鸣鸾按住后脑勺,抱在怀里。

眼前一片血红,是鸣鸾为她穿上的嫁衣。

“现在没有了。”鸣鸾的声音冰冷。

怀柏拉了她的衣角一下,“你怎么这样,我什么都和你说啦,你却瞒着我。”

话里却没有多少埋怨的意思,她知道鸣鸾想说的多半是关于脸上伤疤来由,那与她的过去、苦难息息相关,怀柏想,她愿意等到鸣鸾主动向她提起旧事的那天。

鸣鸾笑起来。

“那我便和你说说,你且当一个笑话听听就好。从前有个人无恶不作,堕下十八层地狱,她生前救过一只蜘蛛,所以在地狱挣扎时,忽然看见黑暗的天上垂下一根晶莹透亮的蛛丝。”

怀柏听出不对,“你是不是还要说,他爬上那根蛛丝,结果爬到一半,蛛丝断裂,他又掉了下来?”

鸣鸾点点头,“是呀。”

怀柏气得轻轻揪了她的手背下:“你这不是在说键陀多的故事吗?以为我没听过?”

手背上出现一点红,像缀着一朵灿灿桃花,鸣鸾垂着眼眸,“我知道,只是我想说的有点不同,她掉下深渊,看见的是真正的绝望。”

怀柏不解地抬起眼。

红烛滴泪,鸣鸾笑得不动声色,温柔而动人,只是眼中的光,已经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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