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传来轻声的叹息,握在掌心里的那只手悄然化为清风,一身鹅黄色的女子也如轻烟消散。
白唐仰着头,默默的向前走。
他感觉自己胸口处传来一阵阵的抽痛,似乎有人在一下下的在心脏上锤击,锤的他迷失的思绪都回来了一缕。
他向前走着,眼睛里又捕捉到了一个身影。
那人半跪在熔岩里,周身都是烈烈红色,唯有他眉眼带着纯粹的黑。
白唐脚步更快,几乎要跑起来。
这是谁?是他的求而不得?是他一生的苦难?是他所思所想的虚无?
去他的苦难,去他的求而不得,这是他家墨神,是谢必安的范无救,是白唐的墨赦,是一辈子只一个模样的墨赦。
哪怕他周身尽被烈焰舔舐,哪怕他眉目染上狰狞,他仍是陪他走过无数岁月的范无救,是陪他从青涩走向成熟的墨神,是面目冷冽,心思澄澈、锐利如屋檐下冰棱的墨赦。
他身上缠满了锁链,一双眼仿若寒潭也似直直的看着他,睫毛长而卷翘,面颊棱角分明,即便最擅雕的工匠都雕琢不出他的一分冷冽来,他道:“你来了。”
声音也一如既往的冰冷,刚从寒塘里捞出来的一样,轻轻一碰,就能掉下一层冰碴子。
白唐蹲在他面前,与他平平而视,眼睛突然酸涩,他道:“你去哪里了?”
他伸手去扒拉墨赦身上缠绕的锁链,被烫的手上起了一层层的燎泡,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
墨赦道:“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白唐好看的桃花眼弯起来,笑的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他道:“这脑子怕不是坏了?有什么好等的,你该去找我,我身上还有你画的追踪符,你一下就能找到我。”
墨赦身上的锁链无论如何的扒拉不下去,那些锁链甚至活物一样蔓延到了他身上。
白唐只觉一股一股的灼热扑上身来,他连挣扎都很无力。
墨赦道:“我在炼狱,你也一起么?”
“好。”白唐说,他嘴角挑起一个笑,眼睛微微垂下,“可我不舍得让你在地狱里,我想送你去人间。”
墨赦道:“世间处处都是炼狱,没有人间,这里就很好。”
“不好,”白唐哈的一声笑,重新抬起头来,眉眼里依旧是一片勃勃生机的活泼,“这鬼地方怎么会好?这里全都是火焰,没有土地,种不出绿色的植物,没有河,捞不出肥嫩的大鱼,哪里好了?”
“一点也不好,你不该在这里。”白唐声音渐渐低下去,身上缠绕的锁链越来越多,他眸色却越来越清明,“老墨,你得去人间,或者地府,你得有空了就去炸小黄鱼,或者去地府顺两本书……”
他轻声说着话,终于扯动着万钧重的锁链,缓慢的、坚定的抬起手,将那个高大的人抱进怀里。
四周烈焰沸腾,身上苏联缠绕,白唐给了墨赦一个拥抱,感受着那烈焰焚身的疼痛,轻声道:“我得走了。”
得走了!哪怕来此的目的都已模糊,但他得走了!
还想不出来他要取什么东西,可冥冥中似乎总
有人在他耳边念叨该走了,一定要往前走。
他心里的犹疑都被脑海里那些模糊而真实的画面替代,心底的天平终于倾斜,也终于不能再自欺欺人的在这片粉饰太平里沉溺。
怀抱里的人如清风消散,白唐没有回头看一眼,他只是静静的维持着抱住他的姿势,直到那个人影再也不见,才洒然的站起身,身上染着火的锁链哗啦啦掉落。
于这一刹那,白唐终于功德圆满,神思清明,他一眼就看见了一截翠绿色的树枝,无头无尾,光秃秃的一截,像一根木棍,静静的浮在半空中。
白唐心里还有万千情绪起伏,他仰着头,瞳膜上似乎还留着那个人冷硬的脸庞,就连胸口也似乎还有那一股灼伤人的疼痛。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深沉的叹息,似乎穿过了无数年月,从远古时候径直传动了他耳边。
飘至旷远的心瞬间清醒,能在他的魔障里再见他一面,上天厚待,莫以为甚。
……
那把剑锋利无匹,眨眼就从上空落到了脖颈上。
苏毓秀眼里的绝望几乎要溢出来,她仅剩的神魂在心里拼命的呼喊,希望那个人能给她一点回应。
可四周空寂一片,那虚无的的时间隧道里沉寂一片,连风声都不曾听到。
“咔~”
一下,那把剑狠狠的砍在她脖颈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长长的头发被削下去一缕。
苏毓秀依旧一动不动的半跪在地上,感觉不到疼,只盼望这具曾用无数宝物神药堆积起来的身体能抗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昊天第二次抬起手,亮如秋水的剑身上映出她木然的脸,和她脖颈上入骨三分的狰狞伤口。
血肉之躯,却已无血。
“咔~”
第二剑也瞬间落下,昊天纯白的袍子在她眼底渐渐模糊。
撑不住了……
他怎么还不回来?他还回得来么?
她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前方,仿佛下一秒有人会从那里钻出来,对着她顽劣一笑。
她仅剩的神魂在身体里绝望的呐喊,心底似乎有微弱的声音响起。
她瞳孔放大,看着昊天第三次举起手,全无停顿的对着她看砍下。
“白唐!”
她大喊出声,用尽了全力。
她以为她喊的全世界都能听见,可实际上,她连嘴唇都没有动。
那把剑凭空落下,可她却没半点害怕,瞳孔里甚至出现了微不可查的笑意。
因为她听见了她的名字,三遍。
昊天的剑终于落下,“咔”的一声,那具让神魔颠倒的身体终于身首分离,顷刻就化为星光和无数灵气,充斥着整片空间。
昊天贪婪的吸收着那充裕的灵气,像是饿极了的人终于吃到了香喷喷的肉。
而另一边,刚从那遥远的过去走出的人却瞬间心肝俱摧,他只来得及看了那白发的苏毓秀一眼,只来的及看见她眼中雀跃的欣慰和欢喜一眼,还来不及细细品尝,她就消失在他眼前。
如一抹脆弱的光一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他眼
前。
白唐落在地上,身体都有些站不稳,胸腔里更加空空荡荡,那烛火终于完全熄灭,他又成了没有心的人。
四周的一切开始活起来,天河水开始泛起波澜,不周山上开始传来细碎的吵嚷声,扑在半空的人终于落了地,未绽放的法宝终于放出了光芒。
这方平台上迷蒙额白雾却悄然散去,露出上面唯一站着的昊天。
白唐没有心,却感觉心痛如绞,那种感觉让他捂住胸口,难受的连气都不会喘了一样。
怎么就这么没了呢?他都没来的及跟她说一句话,不管是什么话,哪怕说句再见也好……怎么能就这么消失了呢?
这个女人,她一力将世界搞成了这个样子,跟天庭打的死去活来惊天动地,将天界众神几乎屠戮干净,一力将天河水放到了三界,让人间无人,阴间无鬼……可她后来说放手就放手,说把热热闹闹的世界还给白唐,就真的倾尽一切要把那个世界还给他。
她这个人,到底是情生情死的痴情种,还是凉薄到将所有爱恨都包揽成她一人之事的自私鬼?
从他们认识,她前几年一直行善救人,做了那许多平头百姓的活神仙,给他们信仰,给他们希望,把他们从绝对的黑暗里拯救出来,后几年却又一手将她所有的信徒都推入死境,她到底是善是恶?
白唐分不清楚,他只是觉得格外的难过,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她的脸,想起了她同他那些荒唐却温暖的过往,想起了她送他缘生花时的魅惑,还有强行给他过生日的狡黠。
要怎么承认,这个女人,终究凭着狠心辣手在他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不是爱情,却比纯粹的男女之爱更加爱恨难辨,像是扎进他心底的一根毒刺,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再不能拔出的一根刺。
她就那样完全不给他拒绝机会的、霸道的用性命住进了他心底,成为他往后总会记忆和祭奠的一个影子。
白唐按着胸口,像失去水的鱼,大口大口徒劳的喘息。
他同样放在胸腔里的四样神物还在发着光,让他四肢里的寒冷都轻轻的退去。
这个时候不是发呆的时候,他想。
“你回来了。”昊天仿佛终于注意到了他,微微抬了眉毛看他,依然是那副清冷如天上月的模样,用着平静淡薄的语气说着话。
白唐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他勉强压着那股子暴躁,道:“是啊,回来了!”
昊天闭了闭眼,道:“当年是你劫走了本该祭天的她,如今她因你而死,可见天命早定,虽万年,未曾改。”
白唐嗤笑一声,道:“狗屁的天命!昊天,谎话说的多了,你连自己都绕在里面了,觉得自己真的是一心为公、绝无徇私的三界至尊了?”
“说什么天下,说什么为了日后的亿万生灵,呵,你根本就是为了你自己!”
昊天也不与他争论,只竭尽全力恢复自己的实力,从容道:“愚人。”
因为愚蠢是人类的天性,而面前的这个人,还未曾脱离人的范围,不能站在更高的角度来看,所以他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