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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眼瞅着要到正午,吴正齐打衙门口出来,想趁这会儿工夫回家一趟,吃口饭,洗个澡,换身衣裳,下半晌再回来办差,一连几天都在衙门里泡着,身上都有馊味了。
但刚从门里出来,就听身后有人喊,“哎,吴爷,这不巧了么。”
吴正齐回头一瞧,倒是真认识,是京兆府班头马东回,但要说交情,那是谈不上的,更别说什么凑巧不凑巧,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呦,马头,哪阵风把你吹这儿来了。”
“还能什么风,愁风呗,兄弟遇上难事了,想请吴爷帮帮忙。”马东回苦着张脸凑到近前来。
“什么事?”吴正齐提提神,都是衙门口的,私相授受不是不行,但也得分事,可不能胡乱答应。
马东回左右扫一眼,“眼瞅着也到饭点了,咱们到前面找个馆子,烫壶酒切两斤肉,坐下来慢慢聊。”
衙门口的确不是谈事的地方,但吃人家的嘴也短,吴正齐不太想去,毕竟牢里边现在还关着一些要紧的人,胡人是走了,但不代表这些人就能放了,于是推辞再三,想着找个僻静地方,把话说开了就算了。
但马东回非要请他,连拉带拽,硬是把人给拖走了。吴正齐心说放不放人自己说了不算,也就没再坚持。
衙门口附近可没开馆子的,尤其刑部这种断狱的衙门,两人走出几条街去,才找着一家合适的,太好的地方马东回也负担不起。
大堂里靠边角的位置坐下,周边桌子是空的,先说了几句闲话,等酒肉上桌,马东回给两人倒上酒,“吴爷,兄弟接手了一件案子,棘手无比,想请您指点一二。”
吴正齐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能不能指点,得看事。
“是这么回事。”马东回苦笑一下,“前几天陈国公府到衙门里报案,说是丢了一批货,让贼人抢去了,听着也没多复杂,老爷就把事撂给我们哥几个了,当时我们就寻思,这不是什么好差事,您想啊,是国公爷丢了东西,真那么好找,还用得着咱……我们这些虾兵蟹将?但老爷吩咐下来,除非把这身差衣脱了,不然能不干么?”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废话,吴正齐就耐心听着,不插嘴,不发表意见,就看他什么时候能说到正题,现在也不用忧心什么,一宗劫盗案而已,与担心的事情毫无关系。
大概也觉得废话过多,铺垫忒长,马东回尴尬笑笑,滋溜一口酒下肚,“知道案子不好查,但也没想到会那么难,实地勘察是一点痕迹都没,问那些押货的镖师掌柜,都说走着走着突然发困,跟着就是两眼一黑……醒来什么都没了,连车带货,以及身上的银子,没得那叫一个干净,但怎么没得,什么人弄没得,是一概不知……吴爷,换了是您,遇到这种案子该怎么查?”
吴正齐喝一口酒,“都什么货?”
“全是药材,外伤内淤,眼下正当用,价格不知翻了几倍,等同于一车车银子。”马东回咬住了后槽牙,如果不是值钱的东西,陈国公府也不至于这么上心。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如此蹊跷,当然是先查内后查外。”就眼下这点信息,吴正齐只能这样提议。
但凡脑子不走偏,基本都会这样想,犯案必留痕,只有看不到,没有留不下,若真的半点痕迹都没有,要么是神佛所为,偷天换日,要么是里应外合,贼喊抓贼……该如何判断,不言而喻。
但大概是已经查证过,马东回神情复杂,“若无内鬼,确是外人所为呢?”
吴正齐看他一眼,“那老弟只能脱这身官衣了。”
马东回脸垮下来,“吴爷,别开玩笑,好歹拉兄弟一把。”
吴正齐皱起眉头,他既没去过现场,又不是神仙,听这么三言两语能济什么事,“真就一点痕迹没有?”
马东回肯定点头,“一个车辙印、马蹄印都没找着,在失盗的地方凭空消失,兄弟们一度以为真的有神魔。”
听着是怪邪性,吴正齐以前也没遇到过,想了一想,“贼人总要销赃,眼下也只有京城有需求,过了这段也就不值钱了……你查过没有?”
马东回有点想哭,“就这几天,哥几个把四九城筛了一遍,所有药材铺子都走遍了,腿都细了一圈,但一根贼脏都没找着,黑市那边也没丁点消息,生不见药,死不见药渣,真真是把人愁死了,所以兄弟就想……”
马东回顿住,刻意压低了声音,“您说会不会是陈国公的仇家做的?”
我上哪儿知道去!
劫盗一般都是求财,如今药材是俏货,价比黄金,有人为此铤而走险不难理解,但劫走不销赃,一直屯手里边就有点说不过去,毕竟这样一批货很讲究时令,等各个药材铺子到货,供大于求的时候,价格自然也就下来了。
如果是做事稳妥,想避避风头再出手,倒也不是没可能,药材是打皇亲国戚手里抢的,小心谨慎一点也正常,但总感觉不是这么回事……都胆大包天了,还差这点?
吴正齐左思右想,不得要点,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陈国公有没有仇家我不知道,但想藉此报仇,或者出一口气,是不是过于儿戏了?”
言下之意,都那等身份了,谁会拿这点钱当回事,不伤筋不动骨的,犯不着。
马东回左右瞧瞧,又一次压低声音,“吴爷,您有所不知,这批药材名义上是陈国公的,实际都是靖王殿下的私产,负责押送的有王爷府的亲随与府兵,所以决不会有里通外合的情形。”
那你一直扯什么陈国公?
吴正齐冷眼看他,翻来覆去谎话连篇,这时才点正主,哪有一点求人办事的意思,“马头连这些都查出来了,几车药材应该不在话下,先预祝您立功受赏。”
知道他生气了,马东回陪着笑,“吴爷,您又开我玩笑,兄弟人小肩膀窄,哪里是立功受赏的料,真要解此悬案,那还得您来。”
吴正齐恍然,原来这货是想祸水东引,把案子推给他,又或者刑部,“陈大人让你来的?”
各部衙门各司其职,暗通款曲常有,私相授受少见,尤其是案子,那不是你想转交就能转交的,起码到现在为止,失盗案仍归京兆府管,刑部伸手那是越权,当然,京兆府自知不行,主动上交,又或者劫盗过程中杀伤人命,则另当别论。
马东回嘿嘿一笑,显然是被说中了,陈昇是有这个意思,在查出幕后老板是皇子殿下时,想死的心都有了,什么叫流年不利?这就是啊!
但没正当理由,案子不是说交就能交的,尤其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便打发手下过来探探口风,如果这边有那个意愿,陈昇再备厚礼去拜会刑部主事,到时两边都不尴尬。如果闷头闷脑跑过去谈,谁知道受什么脸?
不过话说回来,陈昇都知道这是坑,刑部那些大人又岂能不知,又不是比谁少个脑袋,所以如果只是单纯一个案子,刑部肯定甩手在旁边看热闹,想让他们接手过去,痴心妄想。
但事涉皇族就另有说法了,尤其储君未立,人人都有机会的情况下,如果哪位大人想选个边站,说不定就能力排众议把案子接过去……也许都没有“众议”。
当然,这是最好的情况,概率也偏低,十成中顶多二三成,拒绝接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这也不是单纯的选边站,还牵涉到有没有能力破案的问题,倘若案子破不了,就不是讨好而是送病了,不然谁不愿结个善缘?
陈昇也是实在没法了,才想着试试,万一能抽身呢?至于其它,能力有限,实在是想都不敢想了。
马东回最清楚大人心思,何况他们这些人也是一筹莫展,于是大人一说他就来了,“吴爷,拜托了,阖府上下感念大恩。”
吴正齐想了想,把筷子一放,“帮忙传话可以,但你得先带我去现场看看。”
马东回面露难色,但这要求又太过正当,再三思忖,“行,吃过饭我就带您去。”
吴正齐这才重新拿起筷子,当有事的时候,他吃东西一向很快,三扒拉两扒拉,肚子就饱了,“走吧。”
马东回可没这本事,半饱都没有,不过是他求人办事,也只能跟着起身,“吴爷,您跟我来。”
边说边往外走,快到门口地时候,一个小伙子大步进来,由于没有看路,不小心和马东回撞了一下,感到撞人了,赶紧扭过头来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没撞着您吧?”
刚刚和他说话的汉子也忙道,“大爷,对不起了,我们爷俩头一回进城,有些莽撞,您多担待。”
马东回瞥他们一眼,爷俩长得倒是不难看,身材健硕,瞧着有把子力气,但那份土气也是实打实的,满口都是南边的土音,一瞧就不是京师左近的人。
本来就没多大事,又有急事待办,马东回便没跟这两个土包子计较,蛮大度地一甩手,“以后注意点,别瞎头愣脑地乱撞。”
那爷俩连连道谢,马东回头也不回地去了。
吴正齐打店里出来,倒是回头望了一眼,那爷俩已经走进店里。
“虎叔,多大点事,咱有必要那么低声下气吗?”
“出门在外,忍字为先,不晓得就惹着什么人,这可是天子脚下。”
“是比咱们那儿大多了,不晓得东西好不好吃……”
吴正齐没再听,追马东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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