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钦在这件事上给出了明确的建议和态度。
不捐、没事的。
不捐骨髓没事的,他和傅辞洲在一起,也没事的。
祝余微微发愣,那些在傅辞洲家人身上感受来的温和包容,祝钦竟然也给他了。
不仅如此,对方似乎也没表现出任何的震惊和诧异。
少年的喜欢太过张扬,即便努力克制,可是从眼角唇边、说话打闹,总是会不经意间流露出打心眼里的喜欢。
祝钦知道,但是一直没说。
祝余捏着照片,在短时间内逼停自己的眼泪。
不过是同性恋而已,祝余既然选择和傅辞洲在一起,就做好了有一天会公开的准备。
除了家人,他不在意、也不关心别人的看法。
祝钦都默认下来了,其实和徐萍头铁硬刚也不是不行。
可是问题出在傅辞洲的身上,他的那边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
祝余最怕的是傅延霆的反对,他们压根就没有丁点应对的手段。
他们的未来还没开始,不能就这么死于襁褓。
祝余做不到拿两人的以后去赌傅延霆的一个态度。
不行,不能说。
祝余把照片在掌心抓皱。
他抬起头,看向祝钦时眸底布满血丝。
强行扯出一抹笑来,祝余声音沙哑得就像是被锄头犁过的荒地:“配型…也不一定成功吧?”
祝余今天下午没来学校,傅辞洲坐在教室后排戳着手机,发出去的几条信息也都没有回复。
距离上课还有几分钟,他有些心绪不宁。
“我余呢?”王应往祝余的桌上放了张试卷。
傅辞洲闷声说了句“不知道”,把手机收了起来。
前三节课理综模拟,傅辞洲两节课不到写完试卷,再打开手机时看到了祝余回复的信息。
-身体有点不舒服。
-已经和老陈请过假了。
水笔在傅辞洲的拇指上转了一圈,然后掉在了桌面上。
他把这两条信息反复看了好几遍,打字回复过去。
-突然不舒服?
-你在哪?
祝余没有立刻回复。
傅辞洲微微皱了皱眉,把理综试卷粗略检查了一遍,举手出去上厕所。
在走廊里,他直接给祝余打过去一个电话。
上午分明都好好的,怎么中午一两个小时不见就不舒服起来了?
退一步来说,就算祝余身体不舒服,大概率也会强撑着大事化小,不至于直接请假。
再退一步,就算真的突然身体不适,祝余应该第一时间告诉自己,也不会非拖到快三点才回复他信息。
所以,要么祝余心脏病发去了医院,要么祝余这压根就在骗他。
无论哪一种傅辞洲都非常担心,再加上手机忙音响了半天打不通,担心在心里堆积,更难受了。
-怎么了?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晚上我就回去上晚自习,你别担心。
傅辞洲看着这两条信息,更加怀疑起来。
晚上就可以来上晚自习的程度,这样的身体不适祝余会特地请假?
而且还不肯接电话,这太不正常了。
傅辞洲不再跟祝余多说,他直接去了老陈办公室,问祝余今天下午的请假理由。
老陈看到傅辞洲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们不是在考理综吗?”
“早写完了,”傅辞洲有些不耐烦,“祝余今天怎么了?”
“你管好你自己”老陈拍拍桌子,“都快三月了,还这么不着调!”
“你告诉我祝余请假理由我就回去,”傅辞洲懒得和老陈废话,“不然我一下午都不着调。”
老陈被气得半死,但最后还是把请假原因告诉了傅辞洲。
假是祝钦请的,说祝余身体不适,需要去医院检查。
和祝余的说法似乎也能对上。
傅辞洲揣着满肚子狐疑,出了办公室。
也不对,祝钦就是医生,普通的不适也不至于去医院吧?而且祝余那么讨厌去医院的人,不应该打电话给自己,让自己像当初那样把他从医院里捞出来吗?
傅辞洲脚步一顿,随后一转身子。
他麻溜翻过学校围墙,去了祝余家里。
敲了半天的门果然没人应答,傅辞洲拿出手机给祝余打电话,不发信息,他就是要打电话。
“喂…”祝余的声音很低,像是的确不太方便,“我干嘛?”
“你在哪?”傅辞洲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声音有些发沉。
“我在外面,”祝余回答得非常笼统,“不跟你说了。”
“你在医院吧?哪家医院?”傅辞洲不说废话,直入主题。
“你要过来?你不上课了?”祝余皱眉道,“你好好在学校呆着,我没事,一会儿就回去了。”
“你真没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哪?”傅辞洲阴沉着脸,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你不告诉我,我就一家医院一家医院的找。师傅,去市立医院。”
“傅辞洲!”祝余像是有些急了,“你不信我!”
“你就是在骗我,”傅辞洲这回确定下来祝余应该就是在市立医院,“趁我还没到地方,你最好把事情全都告诉我。”
祝余挂了电话,魂不守舍地回到祝钦身边:“我们换一家医院检查吧?”
“怎么了?”祝钦问道,“钱都交进去了。”
祝余低头“哦”了一声,有些紧张地往门口看去:“爸…傅辞洲要过来。”
“他知道了?”祝钦问。
“我没告诉他,”祝余摇摇头,“但是他来了一定会发火的。”
“这里这里!”不远处排队的徐萍大声招呼着冲他们摆手惹来周围人的阵阵白眼。
“小鱼,”祝钦按了按祝余的肩膀,“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祝余在原地站了会儿,到底还是摇摇头:“在傅辞洲来之前赶紧结束吧…”
血抽的不多,四管不过也就四十毫升。
徐萍拿着乱七八糟的报告单站在祝余身边,正弯腰和玻璃窗那一头的医师询问着什么。
祝余拉下袖子,剥了颗糖咬进嘴里。
祝钦从保温杯里给他倒了杯糖水,他端在唇边吹了吹,仰头喝下去。
“二月底出结果,”徐萍低头把单子挨个叠好,已经懒得演什么母子情深的戏码,“你们也得来。”
祝余淡淡地瞥了一眼这个女人,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哎哎哎!”徐萍追上去塞给祝钦一张医院的卡,“你自己往卡里充点钱吧,应该不够了。”
祝钦接过卡片收好,同样也没说话。
祝余出门前特地看了看外面,在确定傅辞洲没赶来之前才敢离开。
从学校到医院打车最起码也要二十分钟,应该遇不到。
“大哥!”徐萍就像是阴魂不散,第三次追上来拉住祝钦的手臂,“大哥,我能不能找你借点钱…”
饶是祝钦这样好脾气的人也开始生气,他甩开徐萍,呵斥道:“你自重!”
大门周围人来人往,纷纷侧目去看热闹。
徐萍脸上有些挂不住,抬手一指祝余,嘴碎道:“你怎么不让他自重?我好好的儿子让你养成了变态!”
祝余脚下一顿,扭头朝徐萍看去:“你别把我逼急了,咱俩都没好果子吃…”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被人扣住的后脑。
祝余心上猛地一跳,扭头看过去竟然是傅辞洲。
傅辞洲胸膛起伏,喘着粗气。
他看到了祝钦,也看到了徐萍。
“你跟她来医院?”
事情超出了傅辞洲的预料,他的大脑在几秒内一片空白,连话都不知道要怎么说。
傅辞洲怎么来这么快?!
祝余瞬间慌了,连忙拉过对方手臂道:“你先跟我过来…”
“靠!”傅辞洲把祝余往旁边一推,几步冲到徐萍面前,“你他妈还敢站在这儿?!”
到底是在公众场合,祝钦挡在徐萍面前把人拦住:“小傅!你冷静点。”
“叔?!”傅辞洲看向祝钦,整个人像是傻了一般,“叔你知道这人干了什么混蛋事!”
“我混蛋你混蛋?!”徐萍仗着有人拦,指着傅辞洲也开始骂起来,“你干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都不惜得说!”
“你他妈说!”傅辞洲挣开祝钦就要揍人,“你要是不给我说出个门道来,老子今天就让你原地住院!”
医院门口的保安出动,加上祝余一起,勉强压制住暴怒中的傅辞洲。
“还要打人啊?”徐萍隔着几米远小人得志,“你打我试试!我现在手上有东西!我不怕你们了!”
“东西?”傅辞洲额角青筋暴起,“什么东西?”
没人回答,他就看向祝余:“什么东西?!你为什么突然答应她?!”
祝余不说话,抓住傅辞洲的手腕就往医院出口走去。
“自己干了什么自己没点数吗?”徐萍翻了个白眼,“恶心人,我呸!”
祝余指尖发颤,尽量不去听身后的污言秽语。
傅辞洲似乎是懂了什么,反手扣住祝余的手:“她知道我们的事?”
祝余把头偏到一边,没有回答。
“因为这事你答应她?!”傅辞洲猛地一扯祝余手臂,祝余踉跄一步,站在他的面前。
“让她说啊!有什么怕的!”
“傅辞洲你能不能成熟点?”祝余紧咬牙关,克制住声音的发颤,“说了之后呢?你爸妈那边你怎么应对?”
“该怎么应对怎么应对,”傅辞洲压低了声音,“他们就我一个儿子,难不成把我打死?!”
“你想的太简单了!现在根本就不是说出来的时机!”祝余似乎有些崩溃,努力想让傅辞洲明白自己的担忧,“他们是打不死你,但是可以控制你的未来,决定你的去向。你以后怎么办?这事出来之后你自己能做主吗?”
傅辞洲的呼吸也有些发颤了,他盯着祝余,也知道对方说的有道理:“但是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我现在只是配型,”祝余解释道,“只有25%的成功率,而且就算成功了,现在抽骨髓只是个小手术,我的心脏病不严重,致死的几率非常小!”
“致死?”傅辞洲就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词语,瞬间咬肌紧绷,眼睛红了一圈,“祝余,你他妈在跟我说什么?”
他把字咬得极重,像是承受巨痛时塞进嘴里的木块,再取出来时已经被咬出深刻齿痕。
祝余喉结上下一滚,把浓重的情绪吞进腹中:“我只是在重复医生的话…”
“这不一样,”傅辞洲一字一句,说得又重又缓,“你去配型,就算失败,那也是因为,失败而没有捐骨髓。”
“我不管配型结果,我要你,因为拒绝,而没有捐骨髓。”
“是你主动的,彻彻底底的拒绝,是拒绝懂吗?”
“是你可以救,而不救,不是因为,救不了,而不救!”
是因为被抛弃、被轻视、被侮辱。
而不是因为救不了、没办法、无能无力。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就连拥抱都不敢用太大力气。
傅辞洲不能接受祝余的生命收到一丝一毫的威胁,更别提对方口中说的,“几率非常小的致死”。
傅辞洲要的,是祝余的尊严。
是可以对这两个烂人说“不”的权利。
“你疯啦?!”徐萍瞪大眼睛,“你小心我把你的事情说出去!”
“你说,”傅辞洲像是气笑了,他掏出手机,“我帮你说。”
“傅辞洲!”祝余立刻伸手去抢,“你要干什么?!”
傅辞洲用一条胳膊拦住祝余,另一只手播下了傅延霆的电话:“不就是出柜吗?我自己来。”
“傅辞洲!”祝余是大吼出声,“不能说!”
“没事,”傅辞洲推开祝余,“出了事我担着。”
祝余扣住傅辞洲的手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傅辞洲,你在元洲说过听我的话。”
“你还说过不捐骨髓呢!”傅辞洲嗤笑一声,“你现在同意了,那当初的坚持算什么?我挨那一下算什么?”
祝余嘴唇发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要说了,我们就完了。”
傅辞洲看着他,久久不语。
“我们还有以后呢…”祝余几乎是哭了出来,“你不要了吗?”
忙音响了许久后被接通。
“咔哒”一声,是另一头传来的声音。
“如果要用你的命当垫脚石,我宁愿不要。”
电话贴在耳廓,傅辞洲把祝余从自己身边推开。
“爸,”他当着很多人的面,轻飘飘地说出一句,“我喜欢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