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1 / 1)

新雪初霁,南阳这边的春天来得比辛由快一点,天气慢慢回暖,百花巷里的积雪也渐渐消融成了巷陌里的水洼。

夏参衍每天就在这里过着平淡又无趣的生活。

他的作息时间很不规律,那疼痛总是不定期发生,难受的时候连缓释片也遏制不了多少,一直持续到天明,导致他的睡眠时间开始变得紊乱。

他的胃口也越来越差。百花镇转角的那条街有一家馄饨店,以前他每次回石溪村时都要去吃一碗,小的时候他最喜欢吃这里的馄饨了。所以哪怕现在二十九岁了,吃上一碗于他来说也是一件能开心好久的事。然而最近他连碗馄饨都吃不完了。

店老板是一个中年女人,夏参衍小时候就认识她,只是那时候她的丈夫还在,现在这个小店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在打理,儿子女儿都在外工作。

她应该不认识他了,毕竟他不是每年都有时间过来吃馄饨,而且比起小时候他的变化很大,现在就算回乡下,那些叔叔伯伯大概也都认不出他了。

但夏参衍住到百花巷来以后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一闲下来又懒得做饭的时候就会去吃馄饨,每次都是一大碗。他的胃口下降后老板娘还有些伤心的说:“是吃厌了吗?”

夏参衍只能干笑着宽慰道:“没有,您做的很好,大概是最近胃不太好,吃不下太多东西。”

老板娘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夏参衍记得以前她丈夫还在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么憔悴。年轻时候的老板娘长得很漂亮,乌黑的长发松松绾在耳后,嘴角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对谁都是温温柔柔的。但那时她经常是坐在收银台后面收收钱,手里拿着一本用来打发时间的琼瑶小说,粗活累活她丈夫都不会让她伸手。

那个时候夏参衍还不明白这叫□□情。他只觉得老板娘和老板人很好,很幸福,那时的他是不羡慕的,毕竟爷爷奶奶也很爱他。

却没想到世事无常,他再回来的时候店老板已经车祸去世,意外来的猝不及防,再见时老板娘像是一瞬老了几十岁,曾经的笑意只在嘴角,却不再出现于眉眼间。而她似乎成了她丈夫曾经的模样,做出的馄饨和曾经的味道相差无几,却再也不会撑着下巴坐在收银台后面悠悠无虑的看书了。

世事无常。

这是世人最喜欢叹的四个字。

也是最令人无可奈何的四个字。

石溪村不再是他的归属,百花巷不再是他的可望不可即,他也不再期待未来。

而当年年幼的夏参衍,也不知道二十九的时候会躲在这个曾经让他向往无比,现在却已荒芜陈旧的阴暗小巷里,安静宁和的迎接着将至的尽头。

夏参衍每月都会去一趟镇医院买药,买缓释片和止疼片,药的剂量随着时间增大,他对药物的依赖性越来越强,那锥心蚀骨般的痛感也再次跟着升级。

有一天晚上夏参衍被疼的满头大汗,眼泪糊了一脸,他只能无声的咬住牙,不顾医嘱多吃了几粒药才堪堪缓下来,却也让他昏睡了一天。醒来时浑身无力,吐了个昏天暗地,瘫在床上起都起不来,脸色白了,身形也消瘦不已。

对门的张大爷是个人精,估计早就看出他不对劲,旁敲侧击的问了好几次,夏参衍只和他说是胃出血,又因身体弱到了冬季容易感冒。张大爷显然是不信的,但见他不欲多说也没有强求,只是每天都会带着老猫来他家里走上一趟,借着家里没菜的幌子来给他做饭,久而久之,一老一少一猫基本上一日三餐都在一起吃了。

张大爷还老是念叨,说夏参衍身上不知道有什么魔力,自从他搬过来,老猫也不去树旁边待着了,只要逮着空隙就要往夏参衍这边来。夏参衍家的门通常是关着的,老猫像是一下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寻个落脚点一跃便能上他家围墙,然后心安理得的进屋来,趴在夏参衍特意为它准备的小榻上。

张大爷说老猫年轻时很倔,除了他的话其他谁的都不听,又闹又贪玩,每天不到了晚上连他的猫影都见不到,他儿子和孙子孙女都不太喜欢它。后来这猫老了,倒是越来越懒,不听话倒是依旧,不想吃饭的时候就恹恹趴在那里,或是跑到外面树边眯着眼睡觉。

老猫的年纪确实挺大了。张大爷说之前还希望这老猫能走在他前面,不然等他死了就没人照顾它了,担心它的日子会难过,可现在一见到夏参衍,心里又觉着这老猫怕是已经给自己找好下家了。

夏参衍听了他的话,温声说:“爷爷,您会长命百岁的。”

张大爷乐了,想摸他的头,顿了顿又只是轻轻拍拍他的肩,叹道:“我啊,活不长咯!”

夏参衍轻轻皱了皱眉:“爷爷,您……”

“淋巴癌晚期,七八年的事了,老年人嘛,总是要死的,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其实也没啥子盼头了。”张大爷满不在乎的笑着说,“而且我也没什么遗憾的。儿子儿媳孝顺,孙子孙女长得也好。我老伴走得早,没享过什么福,我就替她多活了这么些年。近些年不知怎的就特别想她,总觉着她要来接我了,也不知道老太婆一个人在那边过得好不好,炒菜还会放多了盐吗,现在缝衣服还会不会扎到手……”

夏参衍看到老人的眼里有泪光在闪烁,那个看似坚强豁达的老人怔怔的望着天空,怀念着已故的妻子,原来耄耋之人心里也有一座枯城。不过那泪花没过片刻就被他抬手轻飘飘的抹去了,像是刚才的失态不复存在般,唯余褶皱明显的眼角留下了一抹微不可闻的湿红。

夏参衍却在心里嘲笑自己,或许自己也老了吧,近些年越来越思念故人,囫囵里总是觉得自己能在梦里抓到爷爷的手。过往快乐种种,都被心梦记录在册。大约是大脑也想让他开心一点,自动摒弃掉了那些难堪又痛苦的回忆。

不过这样的梦,就像是死刑犯死前吃的最后一顿饭一样。

夏参衍比谁都清楚这是什么预兆,却一点也不害怕。

他知道自己在期待。

“参衍啊,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怎么一直咳得这么厉害?脸色也越来越不好了,比我这个老头子身体还差。”张大爷严肃的看着他,眼里却无法抑制的涌上一丝担忧。

他儿子女儿带着孙子孙女常年在外,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次,他一个人住在这破旧巷子里说不孤独是不可能的,这么些年就盼着有人能搬过来,有点人气也好啊,这么盼啊盼啊就盼来了夏参衍。

这几个月的相处后张大爷差不多也能摸索清夏参衍的脾性了,根本就是一个不会生气的小孩,看起来特别好欺负的那种,张大爷很喜欢这小孩,就差把他当亲孙子。

就是小孩这身体实在不对劲。

上次张大爷还偶然在夏参衍桌上看到了缓释片的盒子,他自己也有病,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药,但他也清楚,那是只有癌症患者才会服的药,夏参衍……怎么可能?

那以后张大爷心里就一直有个疙瘩,一直憋到现在才敢问。

夏参衍愣了片刻,才笑道:“真的没有什么事,就是早年工作过于劳累,身体落下了一身毛病……”

“少框我!”张大爷立马吹鼻子瞪眼,“我虽然老了,但还不至于糊涂眼花,你给我老实交代!”

“……”

这回夏参衍也不敢打马虎眼了,默了半晌,才垂着眼低声说:“……胃癌,早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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