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群人跑过来时,黎渐川快速瞟了一眼,没有发现这其中有谁缺失右手两根手指,这让他心下稍安,这里应该暂时没有其他玩家出现。
“快!”
“都是碎玻璃,小心挪动!”
黎渐川不动声色地将右手半蜷进工作服的袖子里,任由个医护人员小心地把他扶上担架,一边往外走一边用各种仪器给他检查。
旁边的两名警察紧跟着,之前大喊出声的那名中年警察还在说话。
“劳恩先生,郁金香大道的连环杀人案局里非常重视,是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的,您没必要和那些年轻人一样,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表达不满,您的儿子还在医院,他的精神状态还很不稳定,需要您的照顾,您要多为以后想想……”
黎渐川一头血看着十分吓人。
他半闭着眼,没有搭腔。
眼下的情况他是两眼一抹黑,还面临着不知藏在哪儿的死亡威胁,所以在没弄清状况前能少说就少说。
“救下来了,都是血!”
“是劳恩先生吗?”
“他还活着!”
担架一出大楼,黎渐川眼前的闪光灯顿时晃成一片。
他佯装惶然地艰难抬手挡了下脸,眼睛锐利地飞快向四下扫了一眼,有些意外这栋大楼底下竟然被堵得水泄不通。
视线所及全是各路媒体和围观看热闹的民众,媒体们都是一副万分激愤的模样,摄像机恨不能怼在黎渐川脸上。
“鲍勃警探!请问您对被害人家属抗议保释凶手的跳楼行为有什么看法?警方是否还会继续允许凶手离开?”
“郁金香路杀人案是真的证据缺失无法定罪,还是有人故意包庇?”
“鲍勃警探!”
十几名记者长枪短炮地蜂拥过来,语速极快,从姿态到话语都充满了咄咄逼人的强势与饱含深意的揣测。
中年警察压抑着满脸的怒气“请让一让!有关案件的细节和结果,将会在一周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公布,现在请不要听信任何谣言!另外,沙利文先生只是嫌疑犯,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定罪,不能称为凶手!”
一片混乱中,黎渐川听到了那个他选中的名字。
沙利文。
按照这位鲍勃警探的意思,这个名字的主人就是这一起连环杀人案的富二代嫌疑犯?
通过鲍勃警探和媒体记者短暂的交锋对话,还有之前那些去救他的人的反应,黎渐川脑海中立刻大致出了他现在的身份和状况。
按照之前圆桌上的那份报纸所说的,富二代沙利文是郁金香路连环杀人案的嫌疑犯,但不久前却因为证据不足而被保释了。
黎渐川现在的身份劳恩应该是某个被害人的家人,而且很大可能是那四名受害人中唯一活下来的人的父亲,不然鲍勃警探不会强调他在医院的儿子。而他最开始坠楼的样子,在表面上应该是对警方释放嫌犯的行为的示威控诉。
不过事实恐怕不是这样。
他可不认为天台的台阶上会无缘无故出现倾洒出来的食用香油。
“请让一下!劳恩先生需要救治!”
医护人员硬生生从疯狂的媒体中间挤出一条路来,抬着黎渐川钻进了救护车里,风驰电掣地赶往梅恩市第一医院。
几个小时后。
黎渐川被清理完伤口,推进了一间空荡荡的病房。
他身上看着遍体鳞伤,但大多只是轻微划伤。只有砸过玻璃的头部和双手比较严重,医生挑出碎玻璃片,里里外外给他包了好几层纱布,右手缺失的两根手指被黎渐川特意用玻璃擦过,归结为新伤。
在手术室里时,黎渐川一直在思考这局游戏,和每一轮审判的联系。
有一点让他非常在意,且无比困惑。
他现在这副身体外貌和检察官完全不同,但却仍然可以动用现实中的身体力量。在很早以前,黎渐川搜集潘多拉情报时就很清楚,进入魔盒游戏的只会是人类的意识体,不会是真正的身体——
那他为什么可以在游戏里也拥有掌握自己身体的感觉?
这是他自始至终都压在心底的疑惑。
而在这局游戏里,第一轮审判他在衣柜里应该是被套上了丹尼的身份,那时候他也拥有自身力量。而这轮审判,他成了劳恩,且还拥有三次复活,也就是转换身份的机会,并且他的力量还在。
另外,圆桌对他的真实身份的判断,就是魔盒游戏给他的身份,检察官。
这说明什么?
如果把魔盒游戏每一局都会赋予玩家的身份视为第一身份,那在这局圆桌审判的游戏里,圆桌在每轮审判里,都可能会为玩家的第一身份穿上相应的“外衣”,也就是第二身份。
比如他此时的劳恩。
这种第二身份起的作用目前看来是帮助玩家寻找线索,但限制却又非常大,不好确定真实目的。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之前和现在的身份碰到了鲜血或者说红色物体,却都没有违反法则。
第一轮审判他猜测是与红色的具体情况有关,但现在看的话,很可能是与每轮审判的第二身份有关。第二身份如果相当于“外衣”,而法则作用于第一身份,那么“外衣”的触碰,不会违反法则,也是正常的。
第一轮黎渐川在卧室是心理医生丹尼,在卫生间和客厅是检察官模样,但这个检察官身体,并不能确定是圆桌上的检察官身体。
不过这些只是初步猜测,还需要继续印证。
这种不断猜测,不断推理,不断推翻颠覆的过程,实在不算黎渐川的强项。
不过经过丰城私高的半教半学,和一轮审判的锻炼,他已经没有最初那么麻爪了。
黎渐川靠在床头,垂眼盯着自己被纱布层层包裹的手臂,脑海中纷乱猜测,纹路深刻的眉心紧紧皱起。
“shit!”
病房门被大力推开。
鲍勃警探握着手机,焦头烂额地走进来,脸色愤怒得涨红,明显一副刚和人打电话争吵完的模样。
黎渐川佯作虚弱地抬起眼,声音苍老嘶哑“鲍勃先生……”
鲍勃警探走到床边,神色有几分颓废。
他拿出笔记本和笔,目光复杂地看向黎渐川“劳恩先生,你这次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属于扰乱社会治安,我们可以拘留你。但你的伤不太方便,现在的形势也不清楚,暂时只需要做个笔录……希望您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回答问题是不可能回答问题的,黎渐川自己都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所以面对鲍勃的询问,他只能摆出一副茫然无措的老人模样,木讷地摇头,说些含糊的话。
鲍勃的耐心明显告罄,语气有些焦虑“好吧……那劳恩先生,我想知道你是怎么从天台掉到三十二层的。”
“我记得很清楚,你的示威横幅最初是出现在天台的。三十二层的玻璃是被从外往内撞碎的,它距离天台还有一段距离,你是怎么过去的?哦,不要再说些模糊离奇的话,劳恩先生,我们都知道,你不是蜘蛛侠。”
鲍勃的钢笔重重戳在纸页上。
正常人绝完成不了的惊险动作,黎渐川就算说了实话,鲍勃也不会相信。
所以他仍旧干巴巴地张了张嘴“我快要掉下去了,我下意识用了力……就那样撞到了玻璃上。警官,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鲍勃冷锐探究的视线钉在他身上,仿佛在审度着他话语的真实性。
这样的视线让人有种被彻底看透的悚然感。
但常年游走在各种皮囊伪装下的黎特工当然没有丝毫感觉。
他满是褶皱的脸萎靡茫然,眉头皱着,眼底还残留着一些惊悸恐惧,完美地扮演着一名死里逃生的老人的形象。
鲍勃终于收回目光,他揉了揉眉心,正要起身离开,却忽然又被叫住。
黎渐川小心翼翼地说“鲍勃先生,我想去看看我儿子。”
这个举动是黎渐川深思熟虑后才做出来的。
虽然去寻找线索有很大几率会导致死亡,但不去找也不可能避免死亡,毕竟“恶魔就在身边”“死神的镰刀时时挂在你的咽喉”,这都表明,不论如何,死亡的阴影都笼罩在他头上。
而且这轮审判不可能会让玩家混够门外的八小时,不解谜不破案,就这么自动脱离。外面的八小时,在审判门内很可能就是一周。
在黎渐川听到鲍勃所说的一周后的新闻发布会,就有了这种预感。
坐以待毙并不可行。
既然如此,那不如主动下手,利用现在这个最方便的身份,去见见劳恩的儿子,还活着的那位被害人。
鲍勃犹豫“你的伤……”
“没关系,鲍勃先生,可以让我坐轮椅吗?”黎渐川忙道。
鲍勃并不意外黎渐川的要求,他皱眉看了黎渐川一眼,叫来一个年轻护士,两人一起将黎渐川放到轮椅上,推着他进了电梯,上楼到最顶层的精神科。
看来这对父子还是住在一个医院里。
精神科的楼层比起黎渐川住的外科住院楼要空荡冷清很多,雪白的通道连通着几间病房,消毒水的味道非常浓。
黎渐川在101病房看到了一个棕色短发的三十出头的男人。
男人强健高大的身体呈现出不正常的虚弱消瘦,他四肢蜷缩着,静静坐在钉上了防护栏杆的窗口,眼球把眼眶撑得很大,脸部紧绷,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出汗,似乎在经受什么极大的煎熬。
汗水一层层湿透了他的病号服。
他手指抽搐地抬起来捂住眼睛,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嘶吼声,像是被锁在笼子里的困兽。
黎渐川隔着隔离栏杆望着里面,快速扫了一眼病房内,着重在那张空无一物的床上看了眼,眼底掠过一丝猜疑。
“安德烈的主治医生说他的状况有些恶化,梅恩市第一医院可能无法再继续接下来的治疗。医生建议转院到那些专业昂贵的精神病院,或者去大城市的医院。”
那名年轻护士怜悯地看着轮椅上的老人。
精神疾病的治疗是一个十分漫长复杂的过程,需要的金钱和耐心无比得大。尤其是金钱。
而这恰好是劳恩父子没有的。
一个货车司机,一个普通工人,无法负担起这样的费用。
黎渐川终于知道了他这位便宜儿子的名字。
这个名字和劳恩、鲍勃、沙利文一样,都出现在了之前玩家们的选择列表里,作为真凶候选人。
“安德烈……”
黎渐川试着叫了一下病房里的男人。
里头压抑的嘶吼声戛然而止。
安德烈猛地抬起头来,汗水源源不断从他的头上脸上流下来,像雨水一样淌过他瞪大的眼睛和瞬间缩成针眼大小的瞳孔。
他望着黎渐川,双眼却并不对焦,身体轻微痉挛起来“不、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啊——!”
“安德烈!”
黎渐川焦急地大喊,佯装要从轮椅上起来。
医生和护士立刻打开病房的门冲了进去,动作熟练地安抚着安德烈。
一名医生目露不忍,看向黎渐川“劳恩先生,您还是不愿意我们为安德烈注射镇静剂吗?他的情况越来越糟了,普通的安抚手段恐怕很快就会失效。”
劳恩不让给安德烈注射镇静剂?
黎渐川心底略感疑惑,但他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面色一僵,似有难言之隐一样摇了摇头,担忧地看着安德烈。
安德烈的反应有些不对劲。
而眼下的情况黎渐川也没办法再继续去问安德烈什么。安德烈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这个表现应该是连自己的父亲都认不出了。
“安德烈的病情现在很不稳定,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劳恩先生。”
鲍勃警探脸色也不太好看。
黎渐川很能体会他现在的心情。
看之前那些媒体的反应,鲍勃应该是这起连环凶杀案的主要负责人。而现在这起凶杀案不仅证据不足,唯一存活受害人疯了,还因嫌犯被保释闹出受害人家属跳楼的风波。
鲍勃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麻烦你了,鲍勃先生。”
黎渐川无力地点头。
他又被送回了病房。
鲍勃警探和他交谈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外面天刚亮没多久,黎渐川打开墙上挂着的电视,拨到社会新闻频道,果然看到了有关郁金香路连环杀人案和劳恩跳楼的新闻。
因为那时是大半夜,四周漆黑,能见度非常低,所以拍摄的新闻画面很模糊。
按照新闻的说法,劳恩是在晚上突然给各大媒体打了热线电话,言明自己要跳楼,为儿子讨回公道。
他在电话里愤怒地斥责警方屈服于金钱的压力,蔑视法律和公理,并亲自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写字楼天台拉开了红幅。
摄影机拍不清写字楼天台的状况,看不到劳恩的身影。
警察和消防员,还有救护车很快赶到。
而就在他们冲进楼里不久后,上方就突然传出巨大的声响,玻璃炸碎,底下的人群惊呼散开,摄影机的镜头剧烈晃动。
黎渐川注视着电视机,神色晦暗。
跳楼这件事处处透着不对劲。
劳恩一个普通工人,是怎么能够在夜晚毫无阻碍地进入市中心写字楼的?
另外,天台边缘的香油,究竟是谁撒的?是劳恩自己,还是某个想要杀死他的人?劳恩死了,会对谁有好处?
黎渐川脑袋里塞满了问号。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准备小睡一会儿。
而就在这时,有护工推门进来,拉开桌子放下简单的早饭,只有一块三明治和一碗白粥。
护工要喂黎渐川,被他挥手拒绝了。
他小心地闻了闻食物的味道,没有发现异常,就慢慢吃了起来。
知道这轮审判规则后,黎渐川看似平常,但身体和精神时时刻刻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只要周围有一丝风吹草动,他就能立刻反应过来。
漫不经心舀了一勺粥,黎渐川和面容老实的护工随意说着话,想要打探一些安德烈的消息。
但他就在刚刚咽下嘴里的粥,还没来得及进入正题时,一股灼烧的剧痛就突然袭击了他的胃部,黎渐川猛地挺起身体。
“啊!”
护工惊慌尖叫。
粥碗被打翻,一声短促的闷哼还未挤出嗓子,黎渐川眼前就陡然黑了下来。
冰冷的文字浮起。
“复活次数剩余2。”
死亡的痛感是如此真实。
黎渐川再度恢复意识时,下意识捂住了腹部翻身起来,汗水瞬间湿透了他的身体。
但这种失措也仅仅只有两秒。
他略微涣散的眼瞳凝在面前悬空的文字上,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妈的!”
黎渐川喘出一口粗气,等眼前的文字消失后,才神色阴沉地狠狠捶了一拳身下简陋的床板。
勃发的怒火与残酷的冷静诡异地糅杂在了他的眼底。
中毒死亡,毒在粥里,无色无味。
……会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