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猜测的初步一致。
黎渐川扫了眼后视镜,看到了坐在后排的两个熟人。
他以艾伯特身份遇到过的西尼和强尼。
两人的面部都绷得很紧,眉心褶皱,看得出心情焦虑而沉重,十分糟糕。
驾驶座上的是个陌生的年轻警探,在偷偷瞄黎渐川。
黎渐川没太在意。
他在自己口袋里简单摸了下,果然找到了一个黑色的手机。
这应该不是他现在的身份检察官洛斯的常用手机,机身比较新,里面的消息记录被删除过一部分,但仍然可以拼凑出基本的信息——洛斯之所以出现在这辆警车里,是因为郁金香路的案子。
“鲍勃警探呢?”
低头翻着手机,黎渐川低沉开口。
警车内沉闷的气氛为之一动,后座的西尼换了个坐姿,回答的声音有些沙哑“鲍勃在搜捕唐和斐尔,刚刚在劳恩的老房子附近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黎渐川并不意外梅恩市警方的动作和速度。但他也很清楚,宁准如果想躲起来,不让人找到,那梅恩市的警察们也只能抓瞎。
他给宁准的手机发送了条消息,然后举目看向后视镜,突然问“那安德烈呢?”
“安德烈?安德烈怎么了?”
西尼一怔,似乎没料到黎渐川会突然提到这个名字,脸上涌现出不加掩饰的疑惑和迷茫。
但旁边的强尼却微微睁大了眼睛,神色显得有些奇怪。不过也只有一瞬,他很快收敛好情绪,迷惑地看向黎渐川。
“没什么。”
黎渐川散漫道“只是我想把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的新闻发布会开在两个小时后,地点就定在市检察厅的会议室。你们通知一下负责案子的鲍勃警探,和唯一幸存的受害者安德烈,让他们准时参加。”
“你确定,洛斯检察官?”
西尼立即坐直了身体,眼神锐利,严肃地盯向黎渐川“您确实拥有提前召开发布会的权力,但现在外界的舆论和警方的压力您也非常清楚,我们的发布会是要公布真正的真相的。”
黎渐川颔首,看了眼车上的导航地图“我确定,西尼警官。”
让梅恩市的市民们知道案件的真相,再加上最后还给他的检察官身份,这轮审判的要求几乎是明摆着告诉黎渐川,要让他提前召开发布会,并在发布会上发言,揭示一切了。
西尼眉心微皱。
但他似乎很了解洛斯的性格,没有再多劝阻,而是拿出手机来开始打电话安排。
警车飞快驶到警局。
黎渐川去见了一下老局长,就把通知下达了下去,整个警局开始兵荒马乱地准备。黎渐川从老局长办公室离开后,就悄无声息地走出了警局,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他上了辆出租前往鲍勃警探家,在路上一边翻检察官权限可以查询的更详细的郁金香路案子的档案,一边往梅恩市第一医院打了个电话。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掠,阳光刺眼。
大约两小时后。
一辆出租车停在检察厅门口,黎渐川下车戴好帽子,拎着一个厚厚的文件袋,快步走进发布会现场。
“洛斯检察官!请问您执意要提前召开发布会,是出于什么原因?”
“你们有了指认沙利文的关键证据了对吗?”
“所有证据都指向沙利文!洛斯检察官,社会需要的是公平正义,而不是权势金钱的腐蚀!”
闪光灯连成片。
人群蜂拥而至。
这件引起整个梅恩市动荡的连环凶杀案闹得人心惶惶,备受媒体记者们关注。
沙利文的被保释和劳恩的死更是将原本就阴谋论的怀疑推向了舆论的巅峰,此刻不论是普通民众,还是新闻媒体,全部都已经为沙利文定了罪。
至于定罪的证据是否确凿,罪名是否成立,他们都可以假借权势压迫的理由,不予理会,不予信任。
他们只需要用所谓的公理舆论,来为自己心中的罪犯判刑。
宽敞无比的会议室已经挤满了人。
黎渐川压低帽檐,没有回应任何问题,面无表情地分开不断涌过来的人群,走到最前排。
他刚一站定,就看到鲍勃警探带着几名医生护送安德烈进来,将安德烈送进旁边的玻璃隔间内,避免他的精神状况受到外界刺激。
安顿好安德烈,鲍勃警探冷着脸对黎渐川点了下头,敲了敲话筒。
震响的噪音扫过会议室内的嘈杂,压下了所有议论声。
“各位梅恩市市民,有关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的具体调查和结果,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今天这场新闻发布会,警方和检察方将会公开部分……”
黎渐川在脑海中整理着混乱的线索,表情老神在在。
等到鲍勃和老局长长篇累牍的官话讲完后,他才在无数人的注视下,粗暴地拉过话筒,冷淡道“我是检察官洛斯。首先我想对迎接我进来的那几位记者小姐说,法律是讲证据的。在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中,沙利文先生只是嫌犯。”
“金钱和权势很可能会吞噬法理与公正,但形成舆论风暴的偏见和臆测同样会。钱权不是原罪,希望各位的公正同样适用于自己。”
毫不遮掩的讥诮讽刺像是在撕扯许多人的面皮。
会议室内顿时躁动起来。
警官们匆忙维持秩序,不满地瞪向黎渐川。
黎渐川视而不见。
他继续道“接下来,我想告诉各位市民,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我已经得到了真正的答案,并抓到了凶手。”
谩骂与议论的声音一静。
“这场凶杀案并不是梅恩市警方能力不够,才一直没有破获,而是因为这件案子牵连了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在警局内部咬开了一个口子。”
黎渐川迎着各色探究惊疑的视线抬起眼,平静道“我对真相的了解或许并不完全。但我认为,这场凶杀案应该从三年前的那个儿童拐卖案说起。”
他看到前排坐席上有一个身影微微一震。
“在来到发布会前,我去鲍勃警探的家中拜访了一下。关于我私闯民宅的问题我承认,但我们稍后再谈。现在我要说的,是我在鲍勃警探的家里发现了一张藏在他的荣誉相册里的,很不起眼的合照。”
黎渐川察觉到了鲍勃警探冰冷的视线,但他没理会,抽出一张照片放到了投影上。
照片的日期是三年前,照片里一群瘦骨伶仃的孩子挤在一起,簇拥着中间蹲着的鲍勃警探和安德烈,孩子们笑容灿烂,鲍勃警官意气风发。
“我查询了一下三年前儿童拐卖案的案件记录,发现在这起案子里表现最为亮眼的,就是鲍勃警官。在此之前,鲍勃只能说是一位平平无奇的警探,并没有在办案能力上显现出什么过人之处。”
黎渐川尽量模仿着梅恩市的英文口音腔调“而鲍勃之所以在儿童拐卖案中表现很好,是因为他找到了破案关键,并得到了案子举报人的帮助。巧合的是,这位匿名举报人,就是安德烈先生。”
“而安德烈,就是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的真凶。”
黎渐川的解答过程,是面向本轮审判,“宣告给梅恩市市民”,而不是真的要对梅恩市的市民们一字一句地解释清楚。
所以他打算不理这群大白菜,直接进行本轮审判的解谜。
“安德烈在儿童拐卖案中认识了鲍勃警探,两人之间有了联系。但这种联系很脆弱,而真正让他们变得紧密的,应该是为两人拍这张照片的人。这个人按照我的推测,很可能是和鲍勃警探关系很密切的人,而这个人有把柄在安德烈手里,或者和安德烈存在某种交易。”
“他把鲍勃和安德烈拉在了一起,所以那些关键时刻的监控,杀死化验科女法医的子弹,应该都是来自我们的鲍勃警探。”
鲍勃注视黎渐川,眼神很平静,一点被怀疑的恼怒之色都没有。
一张照片和主观臆测,正如黎渐川之前所说的,确实无法给人定罪。
但魔盒游戏的评判与严谨的取证断案,却明显不同。
黎渐川松了下领口的扣子,道“儿童拐卖案破获后的第三个月,费南市发生了一起校车失踪案。”
“安德烈和小艾伯特他们四个货车司机固定跑的那条路线,在校车坠河的路段有部分重合。费南市警方也调查过安德烈四人,但那段路监控正好坏了,而安德烈他们有加油站的员工和监控作证,校车里的孩子死亡的时间,他们应该在加油站休息。”
“证词记录和监控我从费南市那边拿到了。安德烈四人确实出现在加油站过,但他们似乎和员工很熟,打了声招呼,就都躺回了车上,开始补觉。”
“这补觉的两个小时内,只有小艾伯特出来上过一次厕所,其他三人没再露面。我对这段时间他们是否真的还留在加油站,持有怀疑态度。而如果他们不在加油站,那他们又会去哪儿?”
黎渐川拿出宁准在路上偷偷给他送来的芭比娃娃“我联系过校车失踪案的死者安妮的父母,这个芭比娃娃被确认是安妮的,而安妮和安德烈、劳恩都完全没有交集,这个芭比娃娃却诡异地出现在了安德烈的父亲,劳恩家里。”
“我猜,安德烈先生,是想留着它,作为一次有成就感的完美犯罪的炫耀物吧。”
说到这里时,黎渐川忽然想起了第一轮审判寄给娜娜莉的包着小孩舌头的旧报纸,那些旧报纸上大多是寻人启事,尤其是寻孩子的启示——在这轮审判中,小艾伯特也有过收集三年前旧报纸的行为。
如果说,寄给娜娜莉的纸箱,就是这些货车司机寄的呢?
黎渐川微微皱眉,却没继续深想。
他灰色的眼睛抬起来,冰冷的声音里带着质问“校车失踪案的案件记录里,写了校车表面有撞击痕迹,但被判定为司机酒后驾车,撞在了护栏、树木和山体上。我想知道,一个即将开车带孩子们郊游的校车司机,会突然酗酒驾车吗?两天后打捞上来,司机身上都有酒味,那两天之前开车的时候酒味应该更浓,车上的老师领导多名,就没有人制止司机开车?”
他的声音缓了一下“校车失踪案的证据缺失太多,三年后的现在已经无法调查。”
“但如果这件案子与四个货车司机有关,那么我想当时的情景应该是安德烈四人有预谋,或偶然地遇到了载满了孩子的校车。他们追逐校车,用危险的驾驶动作干扰校车,校车司机紧张之下撞到了山体,想要报警,却被四辆货车撞进了河里。”
“或许当时校车里的人尝试过自救,游上岸,因为那时候是盛夏,车窗都是打开的,孩子们和女老师完全可以钻出来。”
“但按照现场的照片痕迹看,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爬到岸上,而岸边的这堆鹅卵石,明显凹进去了一部分,露出来的颜色比较深,潮湿,和周围的鹅卵石不一样,我猜,你们就是用这些鹅卵石,把露头的孩子砸下去的吧。”
“有一部分孩子有磕碰的伤痕,但被泡得太久,很难验伤确认。而鹅卵石沉在河底,也无从搜寻。”
“至于郁金香路连环凶杀案为什么会发生,我想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大概是在校车失踪案发生的三年后的某一天,安德烈发现了另外三个货车司机居然还拥有那么一点属于人的良知。他们从未忘记过自己犯下的罪行。他们痛苦万分,日夜受着折磨,不敢去面对家人和朋友……”
“于是,他们想自首,并叫来了安德烈商量。”
“安德烈没有阻止他们。”
“而是在离开了小艾伯特的出租屋后,找上了鲍勃,设计了一场周密的谋杀与栽赃计划,将他们全部杀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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