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躯各处被软肉挤压般的剧痛之后,又迎来一阵短暂的窒息。
黎渐川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怀疑这条通道是什么怪物的肠胃内部,他整个人被吞进又吐出,相当折磨。
但幸好,在重新又获得呼吸权利后,他闻到了流沙干燥的气味。
耳内嗡鸣。
四肢的压力骤然消失,身体被高高抛起,又霍然坠地,砰一声扬起大片的沙尘。
黎渐川在被通道吐出的时候就有所准备,落地时调整角度就地一滚,卸去了摔下的力道,不然他怀疑自己这身经历过四次蘑菇云的身子骨,会当场摔个散架。
依旧是一望无垠的广袤沙漠,夜幕沉黑如墨,低垂着裹住四方,空旷却压抑。
风声盘旋。
黎渐川就地坐下休息,顺便观察了下四周的植被。还是那片沙漠,但附近的灌木密度却比之前变多了很多,而远处略一眺望,就能看到一片隐约的森林的影子。
他们很可能是来到了沙漠边缘。
身上传来一些麻痒感,黎渐川低头检查了下,发现经过刚才那片通道之后,他身体各处的伤口和裸.露的白骨上都沾上了一层稀薄的不太明显的透明液体,像水一样,但却散发着一股很淡的苦涩药味。而在这层药液的刺激下,他的伤势在肉眼可见地好转,裂口愈合,白骨生肌。
黎渐川刮下一点药液闻了闻,分辨不出是什么成分。
其实就算没有这层药液,天亮时只要不死,他依然可以恢复,这算是魔盒游戏给玩家的一个福利,早在经历第一个副本和开膛手杰克厮杀时他就知道。
但在魔盒游戏里,很多时候时间空间是模糊的,所以天亮这个概念有时候不太起作用,轻伤也偶尔不在这个恢复范畴内,所以偶尔几次没关系,但要是完全依赖天亮痊愈这一点,那就可能要吃大亏。
就像黎渐川现在的状态,如果不能缓解伤势,他面对一些厉害的怪物或玩家,可能就会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
“下次得在魔盒里放点药剂……”
黎渐川琢磨着。
正这么想着,身后的流沙忽然搅动起来,旋即噗的一声响,一道人影被抛了出来。
黎渐川立刻起身挪了两步,一抬手,稳稳地将人接住了。巨大的惯性冲击下,他的手肘却连一分下沉都没有。
“怎么样?”
黎渐川问。
宁准搂了下黎渐川,垂眼凑在黎渐川下巴上嗅了嗅,然后从他身上跳下来:“应该是一种植物根茎的黏液,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植物,但成分很奇特,可以加速愈合。”
说完,他摊开手掌,将薄薄的橡皮印章露出来:“一个藏在书盒里的小东西,特异的地方就是上面这两行字。我猜测,想用的话可以带在身上,或者把字印上,可以起到十平米范围内被其他生命忽略的作用,后者效果可能没有前者好。”
宁准说完,将印章递给黎渐川:“放进你魔盒里吧。”
黎渐川接过来看了看,道:“你不需要?”
宁准就地坐下,一边脱下防护服,把粘在上面的植物药液往身上的伤口抹,一边理直气壮地笑:“你的就是我的。”
“而且我的魔盒里,有五分之三都是这种小玩意儿,另外五分之一是现实世界的东西。功能重复的不少,所以对它没什么需求,你刚拥有自己的魔盒,得好好丰富。”
黎渐川挨着他坐下:“还剩下五分之一是什么?”
宁准低声笑道:“或许是空的。”
黎渐川没再问。
他看了看宁准,把印章收起来,抬手帮他一起抹药液。
在坟场时,他和宁准其实都发现了那个法式书盒有问题。笔记本封皮上的字,与其说是写上去的,倒不如说更像印上去的,边缘模糊,像是印章的痕迹。
而且最令黎渐川感到怪异的是,他和宁准都算得上胆大心细的人,拿到笔记本后,绝不可能丢下书盒,只带笔记本走。如果不是他最后将笔记本揣进怀里时直觉感到缺点什么这个提醒,再加上宁准对笔记本特异能力的推测结论太简单,他们恐怕还真会把书盒忽略掉。
因为并不清楚具体的时间,所以两人在原地短暂地休息了十几分钟,等伤势恢复了一些,就没再耽误,起身朝着远处那片黑沉沉的森林树影走去。
他们辨不出方向,只能先去森林,至少找一个参照物。
走了大约二十多分钟,周围就开始出现成片的低矮灌木了。
森林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看来不是海市蜃楼。”黎渐川道。
宁准点头:“也不是第一个补给点附近的森林,生态环境有一定的差别。但也没办法确定是否临近第二个补给点。”
正说着,两人靠近了森林边缘,黎渐川凭借超乎常人的视力一眼就看到了前方一棵大树下靠着的背包和防护服。
“有人?”
黎渐川眉心蹙起,没有贸然走过去,而是和宁准一起转到了侧方,依靠周围树木的遮挡,小心地靠过去。
现在这个时候敌友难辨,最好是小心为上。
但是直到两人来到那棵大树后方,也没发现有其他玩家的身影,树下只有那一个背包和一身裹着沙泥、完全看不出本来样貌的防护服。
黎渐川绕过来,用树枝翻动了下背包和防护服,在防护服的胸口位置找到了工作证:“安德莉亚。”
这竟然是安德莉亚的防护服。
黎渐川听宁准讲了安德莉亚偷袭他的事,在宁准的描述里,安德莉亚应该一直有穿着自己的防护服,而现在防护服脱在这里,难道是安德莉亚就在附近?
锋利的刀片出现在指间。
黎渐川神情不变,思考着这究竟是陷阱,还是可以将计就计直接反杀的机会。
他边想着,边抬头看向宁准,正要开口说什么,树林深处却忽然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和喘息声。这动静如猛兽奔袭,以极快的速度由远及近。
操。
黎渐川暗骂一声,来不及犹豫,就立刻背上宁准,转到后面,三两下窜上隔壁的参天大树,任由浓密沉压的树冠将两人的身影遮蔽。
三四秒后,一道急速奔跑的人影闯入了视线之内。
周遭的树影都被疯狂撞开,这人似乎慌不择路,处于极大的惊恐之中,一边在漆黑的影子间穿梭逃窜,一边不断地回头去看身后。
这人刚一出现在视野范围内,还看不清模样,黎渐川就从身形上认出了她的身份——安德莉亚,就在刚才还让他杀机四溢,猜测是否还有同伙或陷阱存在的玩家。
不过此刻的安德莉亚既不像是在设陷阱的,也不像是在和同伙碰头的。
她像是在被什么穷凶极恶的猛兽追赶着,逃命的状态和昨晚在森林里被触手追杀时一模一样,甚至还要更恐惧更惊慌。
但黎渐川的目光穿过林叶的缝隙望过去,却没有在她身后看到任何晃动的影子,只有一片平静深邃的黑暗。
“听脚步声。”
肩后完好的皮肉传来轻柔的触碰。
黎渐川感受着宁准指尖写出的字,凝神侧耳,仔细分辨不远处仓皇的动静。
很快,黎渐川就留意到了安德莉亚慌乱的奔跑中似乎还多出了一些什么,那像是另一重脚步声,紧紧跟在安德莉亚的背后,跑动起来的动静很沉,但却几乎和安德莉亚的脚步声完全重叠,就好像丛林中的回声,令人无从分辨。
也就在这时,安德莉亚已经冲到了森林的边缘,周围的树木变得稀疏,终于显露出她此时的模样。
她没有了防护服,一身运动衣残破,浑身上下有一块又一块被扯掉了皮肤的伤口,露出血肉,斑驳得好像一只皮毛斑秃的动物。她的双脚还自由,但双手却被一条拖拉在地上的绷带绑在背后,她边跑边挣动,却根本挣不开。
而最吸引黎渐川注意的,是她的头部——那里被一层又一层带着黄色污渍的绷带裹着,绷带犹如活蛇一样蠕动着,封住了安德莉亚的口鼻,只露出一双眦裂惊恐的眼睛。
“嗬!嗬——!”
“嗬——嗬——!”
安德莉亚的喘息声几乎要迸出尖叫来。
她疯狂地奔跑着,拼命晃动着脑袋和背后的双手,期盼挣脱束缚。但那道与她完全重叠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冰凉尖锐的触感几乎就要挨上她的后脚跟。
她看到了森林外的沙漠,和大树下的装备,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陡然睁大,闪现出光亮。
“啊——嗬啊——!”
她猛地撞开面前垂落的藤条树枝,拼命朝外扑去。
然而,拖在她身后的那条绷带却好像被人踩住了,她被拽得扑倒在地。
她挣扎起身,口鼻间发出沉闷的叫声,但那根绷带却飘了起来,飞快甩动,变成了一条绳索,一下子勒在了她的脖子上,将她吊了起来,向后拖去。
“嗬、嗬!”
安德莉亚疯狂地挣扎着。
她的眼球从绷带的缝隙凸了出来,在林间拼命蹬动的双腿随着拖行也渐渐地失去了力气,垂落下来。
她头部的绷带开始向下游动,一圈又一圈缠上她的身体,将她整个包成了一个僵硬的木乃伊。
一根压在她口鼻间的绷带松开,像条灵活的蛇一样钻进了她的嘴里,安德莉亚的身体诡异地颤动起来,好像短路的机器人。
吊着她的绷带也落下来,最后在她脖子上缠了一圈,挡住了勒动的淤痕。
黎渐川蹲在树枝上,小心地隐匿着自己的气息,死死盯着那块安静下来的地方。在他的感知里,安德莉亚还有着微弱的呼吸,没有彻底死去。
过了大约十几秒钟。
一阵窸窣的动静,半边身子栽倒在草丛里的木乃伊慢慢坐了起来,朝旁边看了一眼。像是有人站在一旁等待一样,一件黑色的皮衣被丢过来。
木乃伊站起身,穿上皮衣,原本十分僵硬的四肢随着穿衣的动作变得越来越灵活。
又是一阵奇怪的响声,她的身高也变了,平白拔高了十几公分,只看轮廓,和普通的俄国男人没什么太大差别。
“好了,先找到其他人,天要亮了。”
嘶哑的声音从绷带下传出,却赫然是叶夫根尼的嗓音,甚至连语气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这一幕简直奇诡到了极点,就好像安德莉亚的身躯里,灌入了叶夫根尼的灵魂一般,细想之下令人头皮发麻。但偏偏,黎渐川知道此时的安德莉亚还在她的身躯内,并没有死。
这道身影并没有再在森林里停留,而是等待了一会儿,然后径直转身,朝森林外的沙漠走去。
目送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在沙丘背后,黎渐川听到宁准贴在他的耳侧低声道:“那道脚步声,在她前面带路。”
“那个隐形带路的,应该就是叶夫根尼。”黎渐川道。
安德莉亚的遭遇,似乎隐约印证了黎渐川在第一个补给点看到那场仪式时浮现出的猜测。
游戏时间虽然刚过一天两夜,但琐碎的线索却已经非常多了。模模糊糊间,似乎能看到那根将它们一一串连起来的线。
两人在树上多蹲了一会儿,又下去检查了一下安德莉亚留下的痕迹,然后才从森林边缘绕出去,假装从沙漠中走来一样,重新朝森林而来。
这一番绕圈子多花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地平线处都泛起了鱼肚白。
等他们再到森林边缘时,离得还远,就看到了升空的篝火烟气。
围着篝火坐着的只有两道身影,一道属于叶夫根尼,还有一道却是谢长生。彭婆婆并不在。
叶夫根尼正在拨动木柴,而谢长生则拿着一把短刀,在给自己剃头。他脑后的人脸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但头发却全掉光了,为了勉强维持一下自身的形象,他只能把其它头发也给剃了。
“你们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叶夫根尼发现了走过来的黎渐川和宁准。
宁准笑了声,声音虚弱:“但至少还活着,不是吗?”
叶夫根尼没再说什么,黎渐川和宁准搀扶着坐到篝火边。因为叶夫根尼在,两人都和谢长生装着不熟,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欣赏谢长生的秃头新造型。
谢长生察觉到了两个缺德玩意儿肆无忌惮的注视,手里短刀一顿,冷漠地瞥了两人一眼,然后转身背对他们,继续削头发。
四人沉默着坐了十来分钟,完全没有互相询问遭遇,给予安慰的意思。
忽然,叶夫根尼站起身,熄掉了篝火:“天要亮了,我们要继续前进。”
谢长生道:“我的同伴还没有来。”
叶夫根尼摇摇头:“我在靠近边缘的沙漠附近寻找过,没有看到她们。这里非常危险,她们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不会过来了。我们没有时间,不能再等下去。”
谢长生皱眉看向沙漠深处,面上神色难得外露地纠结挣扎了一番,展现了几秒影帝级的表演,然后他黯然垂下了眼,不再说话,背起了背包。
叶夫根尼选了一个方向,带着幸存的三人走进茂密的森林。
林间行走时,黎渐川三人不着痕迹地变换着身位,交换了下手里的小纸条——黎渐川算是知道魔盒多的人是多么富裕了,宁准和谢长生都在魔盒里放了纸笔,还不止一套。
二十分钟后,前方的视线变得开阔,一座哥特风的黑色古堡显露出庞大的轮廓。
也就在这时,黎渐川的耳畔突兀地炸开了一道击杀喊话。
“pkilledglassone!”
p?
这种名字和自己命名之战以前的l很像……难道是彭婆婆?
黎渐川霍然转头,就见宁准隐没在漆黑树影下的面容勾出了一丝笑意。
他看向黎渐川,轻轻地点了下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