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暖阳,终于肯从云层后探头出来。
就好像新婚的小媳妇一般,扭扭捏捏娇娇滴滴。
但暖阳毕竟是暖阳,它一出现,就把那层湿漉漉的霜露驱逐一空,让这忽冷忽热的深秋之末初冬之前,微有些许暖气。
啪!
乾清宫偏殿,老朱随手磕了一个鸡蛋,然后朝外看了一眼。
“您老看什么呢?”
朱标吸溜着小米粥,“瞅好几眼了都?”
老朱拿着鸡蛋,咧嘴道,“不对呀,按理说...早该来了?”
朱标更是迷惑,“谁呀?”
“二丫头他们两口子呀!”
老朱瞪眼,“他们结婚头一天不得来给咱磕头来?”说着,又道,“咱这东西都准备好了,人也不来呀!”
“呵呵!人家小两口新婚燕尔,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
朱标笑道,“估摸着这时候还在被窝里呢?”
“呵呵!”
老朱也笑笑,“老大,你猜这小子见了咱爷俩第一件事是啥?”
朱标夹一筷子咸菜拌在粥里,“磕头呗!”
“跟你爹你还装上了?”
老朱瞪了朱标一眼,撇嘴道,“那小子见了咱们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咱们他这结婚,收了多少礼!”说着,低声道,“估摸着又要说孝敬你这太子爷!”
“儿子哪能那么没脸没皮...”
朱标微微发窘,苦笑道,“二丫头这半年来,没少帮咱爷俩忙活...”
正说着,忽听外边传来一阵阵咯咯咯的笑声。
爷俩探出头去,就见沐英脖子上扛着皇孙朱允熥,迈着大步刷刷的从外跑来,他俩身后跟着长长一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宫人太监。
“哈哈哈,大伯,跑快点....”
朱允熥在沐英的脖子上可劲儿的撒欢。
殿内朱标已是板着脸起身,走到殿门口,“下来!”
朱允熥见了自己老子,嘴一瘪瘪,抱紧了沐英。
“没大没小的!”
朱标上前,就要把朱允熥扯下来,“谁让你骑你大伯脖子的?”
“殿下,无妨,无妨!”
沐英抱着朱允熥后撤两步,笑道,“是臣带着熥哥儿玩呢!”
说着,跨步越过朱标,进殿,“皇上...”
“你咋又不去读书呢?”
老朱看着自己的孙子,也是分外头疼。
“皇爷爷...”
朱允熥从沐英的脖子上下来,扭扭捏捏的说道,“孙儿今儿....那个.....肚子疼!”
“我看你是屁股痒!”
老朱冷哼两声,下意识的把手里一直捏着的鸡蛋递过去。
朱允熥嘿嘿笑着上前,拿了鸡蛋咬了一口。
然后拿着半个鸡蛋沾了点咸菜汤,踮着脚尖往老朱嘴里送。
“哎,咱不爱吃这玩意...”
“你吃...哈哈哈!”
老朱嘴上说不吃,却张开口,弯腰让大孙子把鸡蛋送了进去,且大手一揽,把熥哥儿抱在了腿上。
“你咋就不听话呢,咋就不爱读书呢?”
“脑袋疼!”
熥哥儿揉着太阳穴,苦巴巴的说道,“一念书就脑袋疼!”、
说着,双手搂着老朱的脖子,“一见皇爷爷您就不疼了!”
“呵呵!”
老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嘴里道,“这可咋弄?不爱读书可不行呀!”
突然,老朱怀里的熥哥儿一指外头,喊道,“表哥!”
“微臣李景隆叩见皇上,叩见太子殿下,皇孙殿下....”
朱家爷仨,准确的说是爷四个。
老朱坐在饭桌当间儿,腿上抱着熥哥儿,朱标在他左手边的位置,沐英站在身后。
“起来吧!”
老朱斜眼瞅瞅李景隆,目光看向他身后,几个太监手里拎着的盒子,“拿的什么呀?”
“这不,今儿早上是臣新媳妇过门头一天!”
李景隆拎着一个盒子过来,笑道,“早上起来,臣母亲和臣媳妇,一块包的饺子!”说着,笑道,“您和太子既是臣的长辈,又是臣的媒人,所以您二位得吃着头一锅呀!”
说着,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摆满了一排排元宝形的饺子。
“啥馅的!”熥哥儿跳下老朱的大腿,抓了一个就要往嘴里塞。
“生的!”
李景隆吓一跳,赶紧拦住,把食盒交给身后的太监,“公公,劳烦御膳房给煮好了端上来!”
“你小子还算有良心,知道给咱这个媒人送饺子!”
老朱哼了一声,“你媳妇呢?”
“去贵妃娘娘那边了!”
李景隆笑笑,忽噗通声跪下,“臣请罪!”
老朱跟小朱对视一眼,“哪来的罪?”
“臣...”
李景隆抬头,苦笑,“收钱了!”
“你看,咱说啥了?!”老朱对着小朱一咧嘴,“这小子一撅屁股,咱就知道他拉什么屎!”
“你结婚收的钱?”
朱标挠挠头,“早不是跟你说过吗....这钱你自己留着就是了!”
“臣不敢!”
李景隆大声道,“忒多!”
“嗯?”
老朱小朱齐声开口,“多少?”
“六十万....”
“多少?”
噼里啪啦
算盘子上下翻飞,老朱跟小朱并肩站着,沐英脑袋上扛着熥哥儿。
四人八只眼,齐齐的盯着打着算盘的李景隆。
“各家勋贵军侯的臣没算...”
李景隆低声道,“光是那些跑来给臣贺喜的,各地有头有脸的豪商,他们的礼份子加一块,就六十万还多这么一点儿!”
“广东商会,浙江商会,直隶商会...”
“江西商会,福建商会,甚至辽东那边都有人来给臣送了贺礼...”
“嘶...”
老朱面色有些狰狞,“做买卖的这么有钱吗?”
朱标看着李景隆手中的单子,皱眉道,“光是福建福州泉州的色目商人,就给你送了八万两的银子?”
“是估价!”
李景隆开口道,“他们各送了一尊珊瑚,一尊玉佛....臣让人看过,估价八万两!”
“嘶...”
老朱再次冷笑,“好家伙!朝廷想收点税,下面异口同声说没钱。你结个婚,他们恨不得把家底掏出来!”
“所以臣说,这钱臣不能要!”
李景隆正色道,“第一,他们给臣送礼,是因为臣马上要主持咱们大明第一届边贸专权的拍卖会!商人无利不起早,现在这拍卖会他们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为了知道点内幕消息,所以不惜重金在臣这买个脸熟....”
“嘶..”
老朱又恨声道,“这行贿的比受贿的更可恨!挖着心思给别人送钱,神仙也挡不住呀!”
“臣这可不可受贿!”
李景隆忙道,“这其二.....他们之所以给臣送钱,除了拍卖会之外。还因为臣最近红得发紫,在您二位面前不但能说得上话,还能讨来脸面!”
“所以这钱,臣不能收!”
“那我们爷俩也不要!”
朱标一摆手,“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说着,皱眉看向李景隆,“你踏踏实实的花,没人找你后账!”
还是标子懂我呀!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
要是标子你这句话,往后我奉旨贪污的钱,哪有胆子花呀?
“你该收收,你不收这钱朝廷也落不下!”朱标又道。
还是标子明白呀!
李景隆心中在道,大明朝是没钱吗?
但没钱的只是朝廷,或者说即便朝廷有钱了,但最后也是没钱。
人家爷俩为何让李景隆奉旨贪污!
因为他爷俩知道,李景隆弄的钱,关键时刻能帮上他们爷俩解燃眉之急。
别人弄钱,都弄自己家银库里去,谁也不会帮朝廷分忧。
这道理李景隆也懂。
就好比,后世的和中堂。
和中堂一辈子据说是贪了两亿白银!
后来的北洋水师总造价才多少?
他那么多银子,他帮朝廷分忧了吗?
李景隆心里暗美,但嘴上还在扭捏,“这钱臣拿着不踏实呀....”
“你要觉得不踏实...”
突然,扛着熥哥儿的沐英开口道,“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