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燧刚和几位副将推完沙盘,从军营里走出来,回到自己营帐之中。
其时天色已晚,营地燃起点点灯火,从地势高处望下去,只见星罗棋布的营帐一直延伸到远处闪闪发亮的河边。
天空上,悬挂着一颗渺远而苍凉的月亮,无数星斗如同洒落在深蓝长河之中的砂砾,璀璨鲜明,密密麻麻布满天穹,使人每一次仰望,都会感到震撼不已。
这是更接近于天空的高度,这里的空气更加稀薄而凛冽,天象也格外清晰而壮观。
陈燧望着那片月亮,不由得想起临行前夜,他和宋凌霄坐在护国寺浮屠塔顶,也曾见过这一个月亮。他不是一个伤春悲秋的人,却在这一刻对春江花月夜里“江月年年望相似”一句若有所感,不同时间的月亮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只是彼时那人尚在一臂之间,此时却相距千里。
一臂之间,只要一伸手就能搂在怀里的距离,令人想一想便忍不住心跳加快的距离。
“嘭”,蓝弁撞了一下陈燧的肩膀,十分粗糙地勾住他的脖子,压着他往前走:“燧哥,你磨叽什么呢,快回去跟我说一说,你怎么算到老贼躲在哪里的”
陈燧:“”
望见月亮时,心中无限的旖旎之思,被蓝弁撞了个干干净净,现在,一臂之间的距离确实有个热切的人,陈燧却如入定的老僧般,身如槁木,心如死灰。
蓝弁勾着陈燧的肩膀,和他一起进了他的营帐。
营帐里等候着的小兵迎了上来,向两人行礼:“蓝将军收到川陕总督送来的粮草,足够咱们过冬用的,现在还有一批山西义商捐助的粮草,蓝将军说指定援助大将军王麾下的将士,请大将军王过目。”
陈燧点点头,心中疑惑,山西的义商他怎么不记得他认识的商贾中有山西人
小兵将清单放下,又取出一封信,禀报道:“这是给您捎的信,是一位宋公子寄来的。”
陈燧眼前一亮,立刻把肩膀上的挂件无情掀开,一个箭步冲到桌前,按住那封信。
蓝弁差点摔了个趔趄,对陈燧这种见信忘友的行为表示抗议
陈燧却压根没注意到蓝弁,他的目光向小兵扫去,五指分开按在信封上,手指不安分地轻轻弹击着纸面,那意思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要耽误我看信。
“额属下告退。”小兵十分眼色地退出营帐。
陈燧迫不及待拆开了宋凌霄的信,让他微微有些不满的是,这封信上的印泥已经被人损坏了,虽然可以理解发往军中的信都要先验一遍,但是他好歹也是大将军王,蓝将军就不能给他一点吗
不过,看到那熟悉的字迹的一刻,陈燧心里那点不快就烟消云散了。
蓝弁看着陈燧对着明灭不定地烛火,如同泥塑般一动不动地举着那封信,唯有一双被火光映得明亮的眼睛稍微转动,将信纸由左至右地扫过。
屋里安静得只有烛芯燃烧时的轻微噼啪声,蓝弁实在无聊,便也凑上去看。
这一看了不得,他发现,这位宋公子真是个奇人,他不仅不按照常规的方式竖排写字,还采取了一种奇怪的行文顺序,从左往右写就算横着写牌匾,那也是从右往左写啊
蓝弁顿时心中生出优越感来,感慨道:“这字吧,我是不会写,但是这书信吧,我还是看过一些的,用我微不足道的经验来讲,书信,就应该从上往下,从右往左写,燧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陈燧仿佛失聪了一般,压根没反应。
“燧哥”蓝弁忍不住凑到他耳朵背后,叫了一声。
陈燧猛地一激灵,回头斥道:“这没你的事儿了,别给这儿杵着碍事,去,回你自己帐子里去”
蓝弁瘪起了嘴巴,他好不容易嘚瑟一次自己的文化水平,竟然还被燧哥一通吼,他好伤心,不知道这宋公子是哪个小妖精,单凭一封信就勾住了燧哥的心。
可惜他看不懂好些字,主要是那宋公子的笔记过于潦草,有些字长得怪怪的,有些字还连在一起,给蓝弁这个文盲增加了辨识难度。
不过,不管那个小妖精多会蛊惑人心,燧哥最终还是为了他来到了青海大营
没错,男人之间的友谊,本该像燧哥和他这样,铁血真汉子,一起出生入死,不必拉拉杂杂写一大篇无用的文字,两颗充满热血的心就能够共通共鸣。
就算他暂时被燧哥赶开,等到上战场的时候,燧哥还是会把后背交给他,而不是什么纸上谈兵的宋公子
蓝弁气哼哼地在陈燧的行军床上坐下,老子今天就不走了,就看着你读这个小妖精的信,能不能读出一朵花来。
“凌霄,凌霄,你可真是”陈燧显然没在意蓝弁是走是留,他看信时全神贯注,根本注意不到其他,读到某一处,心潮澎湃时,陈燧不禁喃喃自语,“你可真是我的宝贝。”
“啪叽”,蓝醋坛子打翻了,正在不断地往外冒酸水。
他燧哥,从来没有叫过他宝贝。
虽然铁血真汉子之间不需要这种磨磨唧唧的称呼,但是,爱,有时候也是需要用语言去表达的。
正巧陈燧把信看完了,放进贴身的衣袋里,转过身,往床边一看,对上蓝弁不服气的小眼神,不由得一怔:“你怎么还没走”
“燧哥,你都没有叫我过宝贝,今天你必须给我解释清楚,这个宋公子是谁”蓝弁委屈地说。
陈燧:“”
今天蓝弁是怎么了被打到头了么
“别说蠢话,”陈燧道,“还有哪个宋公子。”
蓝弁一愣,恍然道:“喔是那个宋公子”
蓝弁出征走得早,但不代表他失忆了,他走之前还参加了达摩院第一次全体员工大会,作为游离员工投出了宝贵的一票否定司南辞典这个选题。
他当然知道宋凌霄对于陈燧来说是很重要的,大概比户部陆侍郎还要重要一点,当然,从相处时间和交往程度来说,是远远不及蓝弁的。
正因为这一点,蓝弁不服气,凭什么燧哥都没有叫过他宝贝,却叫宋凌霄宝贝,而且,他可是本人就杵在这里,宋凌霄只来了一封信而已
“我还以为是谁呢”蓝弁用酸到没边的语气说,“原来是凌霄宝贝啊。”
谁说铁血真汉子不会呷醋,今天蓝弁就表演一个直男呷干醋
陈燧被他这态度搞得有点无语,瞥了他一眼,转回身,从桌上拿起第一封送过来的信来自山西布政使郑崇的信,本来传令官是叫他先看这封,不过顺序这种细节就不必在意了,陈燧作为大将军王自然是想看哪封就看哪封。何况第二封交代的比较清楚,看了第二封,就不必看第一封,也知道第一封是什么内容。
山西布政使郑崇送来的粮草清单,其中九万两的捐助,来自义商宋凌霄。
两件事混到一起说,使人产生误会,陈燧一开始以为有山西的商贾朋友给他捐粮,就是因为这个。
“你看看这个。”陈燧将郑崇的信递给蓝弁。
蓝弁扬了扬眉毛,那意思是,你觉得我能看懂
陈燧无奈,将信拆开,稍微一扬下巴,叫他过来。
蓝弁高傲地抖了抖衣袖,仿佛一只被邀请从树上降落下来的大孔雀,仍然在暗中记恨刚才被人赶到树上去的仇,但是又舍不得放弃被人关注的快乐,于是十分磨叽地端着架子,从树上行军床上走了下来。
陈燧举着胳膊,在烛火前等这位大孔雀过来,等了老半天,总算,蓝弁肯降玉趾,来到陈燧身边。
陈燧对着火光,给他解释,这是一封来自山西的粮草押运通知,其中最大的一笔义商捐助,特别指定给陈燧的军队,这笔粮草捐助,正是来自凌霄书坊坊主,合银九万两。
九万两,想包圆抚远大军,那肯定是不够的,但是针对性捐助一支军队,却是绰绰有余,足够陈燧他们军队改善伙食了。
“啊”蓝弁突然欢呼起来,“宋公子,真是我的恩人呀”
吃人嘴短。蓝弁发出了真香的声音。
现在,宋凌霄不仅是陈燧的宝贝,还是蓝弁的救命恩人,给予前线人员最好的援助,莫过于让他们吃饱肚子,晚上暖呼呼地睡觉,白天精力充沛地行军。
“现在我宣布,宋公子也是我的宝贝了。”蓝弁投诚的速度非常快,一想到香喷喷的大馒头,热腾腾的汤饼,还有青海人民最擅长烹调的拉条子、大盘鸡,就要加入陈家军的菜谱,蓝弁的口水便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没有也是,”陈燧笑得十分渗人,“这个称呼恕不开放。”
“戚,小气。”蓝弁的眼睛闪闪发光,盯着陈燧的衣衽,刚才,宋凌霄的信就是被他藏进这里了吧不知道信上还有没有提到其他好东西
“没你什么事儿了,蓝弁,你知道我不喜欢休息的时候屋里有人。”陈燧在蓝弁身前拍了拍,然后用小臂外侧把他拨拉到一边去。
蓝弁委屈,但是蓝弁能吃饱,蓝弁可以忍受。
蓝弁退出陈燧的营帐之后,陈燧又把怀里宝贝似的揣着的那封信拿出来,颠过来倒过去地看了几遍。
宋凌霄在信上写,这个时间陈燧应该已经到青海草原了,昼夜温差肯定很大,让他晚上把衣服穿好,被子盖好,不要嘚瑟,在高原上感冒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会发展成肺水肿,让他不舒服就赶快回来,别让蓝老将军为了照顾他这个王爷贻误了战机。
“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在兰柘寺请了一个护身符,便宜送给你了,你一定平安归来。”
陈燧望着这行字,举起从信封里掉出来的护身符,拇指轻轻摩挲着护身符表面的梵文,对着光看了一会儿。
去年过年的时候,他们在兰柘寺一起烧了香,求了符。
这护身符是每个人都有的,它外表是一种半透明的云母纸,打开外壳后,里面有一张拴了红线的香片纸,如果想用护身符来护住谁,只要把那个人的名字写在香片纸上,夹进护身符里面,就可以生效。
当时,他们拿走护身符时,大家都是空白的。
现在,拿在陈燧手中的这一枚护身符,却用圆珠笔歪歪扭扭地写着“陈燧”两个字。
陈燧微微扬起嘴角,他俯下身,从枕头下面摸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护身符。
云母纸外壳里面,同样是一张香片纸,上面用行书写着:凌霄。
彼时,元若五年的星辉,第一次透过寒冷的云层,洒在兰柘寺外的景山湖上。
陈燧从来不相信什么神神鬼鬼,他只相信自己。
但是,那一次上香求符,他却鬼使神差地在求来的护身符上写下了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本来不该出现在元若五年的人。
请他为了陈燧,一直留下来,留在这个对于陈燧来说无甚惊喜的世界上。
时间回到木二写小纸条的那天晚上。
宋凌霄整理完仪容仪表,回家睡觉。
不是说他有什么特别严苛的对于外在形象的要求,而是,他不把自己拾掇干净了,回家里绝对会被家长怒k,到时候他好不容易通过良好表现换来的宵禁豁免权,就又要被剥夺了
对于一个处于事业上升期的创业小老板来说,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
月光洒落在一片安详的庭院之中,一个影子蹑手蹑脚地潜入院门,顺着屋檐下的散水快速蹿进正房。
谁还有谁像宋凌霄这样,回自己家就像做贼一样
宋凌霄摸到自己卧房门口,松了口气,又是平安上岸的一天。
他将灯盏点亮,脱了外衣,正待上床睡觉就看见床上已经躺着个人了
宋凌霄吓得一个趔趄,扶住门框才站稳了脚跟。
“嗯”床上躺着的人,似乎刚才睡着了,觉察到有光亮,才皱着眉头迷迷糊糊地看过来,“回来了”
宋凌霄将灯盏放在里间的茶几上,咽了口唾沫:“爹,您怎么睡在我屋里了”
宋郢侧身坐了起来,目光仍然有些迷蒙,他皱着眉,醒了一会儿神,才看向宋凌霄,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等你几时回来。”
宋凌霄吓得一哆嗦,心虚笑道:“干什么又等我回来,我又没个准点的,爹白天那样忙,晚上休息不好怎么成,要不然我去隔壁客房睡吧。”
说完,他转过身,就要溜
“站着。”宋郢慢条斯理地说道,此时,这位当朝大太监已经完全从迷糊状态清醒过来,而宋凌霄也丧失了他唯一的逃生机会,“回来,来,谁让你走了。”
宋凌霄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制住,战战兢兢地倒退回去。
“坐着。”宋郢就像那傀儡师,轻轻一拨,就能让宋凌霄这个提线木偶乖乖听话。
宋凌霄机械地坐在床边,连脑袋都不敢往宋郢那边转。
无他,呼吸里的酒气,那是熏香都遮不住的,他真的不想用酒气熏到他每天浸润在龙涎香里的父亲大人。
“”
一阵令人如坐针毡的沉默。
宋凌霄感觉到他爹的目光正在他后脖颈子上徘徊,他就像一只被按在砧板上的鸡,不情不愿地露出浑身上下的命门。
沉默良久,宋郢竟没有出言责备,尽管浓浓的酒气已将两人包围,他也仅仅是蹙起眉头。
“陈燧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么”
宋凌霄今天晚上已经听到了无数次“陈燧”这个名字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辛勤工作,没有人夸奖他,却都在说“陈燧”
“陈燧”都已经出去打仗了,为什么存在感还是这么强
“不重要,”宋凌霄有点赌气地说,“一点都不重要,如果不是爹提起他,我都忘了他是谁了。”
一只温凉的手抚上宋凌霄的后背,温柔地向下滑动,这样轻抚了两下,宋凌霄竟然觉得身上舒服了不少。
他回过头,对上宋郢望过来的目光,宋郢凤眸眼尾上挑,依然带着白日间总理朝政的尊贵仪态,眉心却浅浅印下一道竖纹,锁着浓浓的担忧。
显然,宋郢没能正确理解宋凌霄那句话的意思,甚至还越走越偏,以为他是正话反说。
怎么可能忘记陈燧呢,明明谁都分不开你们俩,为了他,你连爹的话都当成耳边风。
想把弥雪洇安插进你们之间,也失败了,弥雪洇是进了凌霄书坊,进了国子监,打进了你的生活圈,可是,对陈燧却构不成丝毫威胁。
宋郢不想承认,在陈燧这件事上,他有挫败感。
这半年来,他每天都会收到线报,告诉他,小公子又背着他和陈燧去演武场,两个人一起走了一个时辰,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小公子又背着他把陈燧接回家里住了,卧房中笑声不断;小公子又背着他
直到上个月,宋郢得知陈燧主动请缨去西北战场,他只觉云开雾散,万里晴空,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
在得知这一消息、到陈燧出征、再到今天晚上,在此之间的将近一个月里,宋郢都用最大限度的包容态度对待宋凌霄,宋凌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陈燧滚蛋了,而且没个一两年回不来,将这个最大的隐患清除出自己宝贝儿子的成长期,宋郢可以功成身退,放手给宋凌霄他想要的自由。
但是,这自由不是没有底线的。
底线就是,宋凌霄不能伤害到自己的身体。
宋郢叹了口气,起身下床,走出院子,吩咐下人打了热水进来,给小公子沐浴。
宋凌霄拉起衣襟,闻了闻,有那么大味儿吗,好吧,他今天实在是太困了,懒了一下,没有洗澡就想上床睡觉,是他不对。
少顷,热气腾腾的热水注满了木桶,干净的松江布浴巾挂在了一旁架子上,就等着宋凌霄进去洗了。
宋凌霄瞟了一眼他爹,他爹似乎没有走的意思。
不是,虽然他和他爹没什么见外的,但是他毕竟已经这么老大不小的了,并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光溜溜的样子啊,那样多怪
“我自己就可以。”宋凌霄艰难地说道,“您能不能出去。”
宋郢却站着没动,说道:“我帮你擦背,你自己够不着。”
宋凌霄赶紧说:“不用不用,我能够着。”
宋郢上前一步,将浴巾拿在手里,看向宋凌霄:“你把衣服解开,我看看你是怎么擦背的。”
“就、就这样。”宋凌霄比了一下拉着浴巾两头的动作,“我可以,真的,我胳膊的柔韧性,那不是一般的棒。”说着,宋凌霄把两只手在背后扣住。
真别说,年轻人的柔韧性就是好,如果是宋凌霄以前那副身体,多半得使劲抻一抻,现在十六岁的宋凌霄,毫无困难就能扭出各种牛逼的姿势。
宋郢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真不用爹帮你擦背么好好擦个背,睡觉也舒服,你都几天没按时睡觉了,彻底放松一下,解解乏,才能更好地做事情。”
“我、我真不用”宋凌霄上前一步,将松江布从宋郢手里抢过来,挤挤挨挨地蹭着他爹,把他爹蹭到门外去。
宋郢无奈,本想借着沐浴,跟宋凌霄好好交流交流,劝他犯不着为一个陈燧如此伤害自己的身体,皇室子弟上战场,一向都是走过场,受到重重保护,根本不会深入战场,等到底下人把敌人打得差不多了,再让尊贵的王爷上去收割战功。
现在看来,这个机会没有了,只能明天早上吃饭的时候再说。
“你洗完之后,把头发擦干再睡。”宋郢不放心地叮嘱道,“我叫厨房给你备了一碗暖胃汤,你洗完之后,喝个汤,把头发晾干了再睡,这样明天不会不舒服,知道吗”
宋凌霄乖巧地说:“知道啦,爹你放心吧”
宋郢迟疑了一下,道:“别把水放凉了,洗完之后”
“喝个汤,擦个头,妥妥的”宋凌霄抢答。
“好”宋郢侧过身,“爹先走了。”
“晚安爹”宋凌霄挥舞手中的松江布。
宋郢无奈,转身走出院子。
宋凌霄这才拴了门,转身回来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奇怪,他们为什么都觉得自己是为了陈燧喝酒为什么要为了陈燧喝酒啊陈燧又不能给他铺货、卖杂志他完全就是为了广大的乙方老板们喝酒
乙方爸爸们,冲鸭
翌日清晨,宋凌霄草草吃了个早饭,就送厌厌去上学了。
他看了一眼今天的上学地点噫吁嚱,竟然是薛璞他家
吏部尚书薛从治的府邸,位于清流三世家对面的薛府,这个地点宋凌霄熟,以前去他家洗过澡。
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薛璞家也有女眷,不知道是薛璞的姐姐还是妹妹,这位姐妹会不会听过薛璞举报宋凌霄的事儿,并且认为薛璞和宋凌霄有仇,从而迁怒于厌厌呢。
不是宋凌霄想得多,实在是,这种送小孩去上学的路上,忍不住就会进入老父亲状态。
“厌厌,你上学也有四五次了吧,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宋凌霄坐在马车里,问身边晃着小腿的小姑娘。
“还行。”厌厌说道。
宋凌霄松了口气,看来厌厌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不合群。
“除了课堂无聊,夫子唠叨,鬼画符看不懂,同学没人理我以外,”厌厌摆动着两只小脚丫,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其他还行。”
宋凌霄差点没吐血,除了你说的那些,还有“其他”吗
“是不是进度太快了”宋凌霄问,“现在学到哪儿了”
厌厌继续摆动两只小脚丫,好像让她这么坐着她都难受,身上必须有个地方在动弹,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小鞋子看,两只小揪揪高高翘起,就是不和宋凌霄做目光接触:“我也不知道,我又不认识字。”
宋凌霄:“”
所以,你连学到哪儿了都不知道,到底是哪儿来的自信说“还行”啊
宋凌霄又想问什么,厌厌表现出不耐烦的态度来,正在这时,马车停下来,厌厌抓起书篓,蹦下车去。
宋凌霄掀了帘子出来,看着厌厌冲进薛府大门,他紧赶慢赶,也没赶上跟厌厌多叮嘱两句。
想来,厌厌是很烦有个老父亲在后面唠唠叨叨的。
宋凌霄叹了口气,他追到门口,被门子拦住,门子说为了学堂的秩序,家长不得旁观。
宋凌霄只好作罢,回转身来,乘马车去上他的国子监。
麻蛋,这就是个循环啊
宋凌霄在被厌厌嫌弃的这一刻,才充分体会到了宋郢被他拒之门外的心酸
当天,宋凌霄在国子监课堂,总觉得右眼跳个不住。
宋凌霄撕下一小块白纸,按在右眼皮上,这叫“白跳”。
但是,反向迷信并不可取,墨菲定律终于还是发挥了它强大的作用。
课间休息时候,一个隔壁班的书童在门口探头探脑,拦住出去转悠的学生,说是找宋凌霄有急事。
宋凌霄以为又是书坊的事儿找他,他记得梁庆以前就这样找过他一次。
出去之后一问,却是宋伯找他。
宋伯见多了大场面,一般事情都可以自己解决,除非是他兜不住的大事。
“厌厌在学堂出了点小问题。”宋伯语气沉稳地说道,“小公子,你不要着急,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学堂说叫你去一趟。”
宋凌霄的腿都软了,如果是小问题,学堂不会指明要找他,直接找宋伯解决就完了。
可是,学堂先去宋府找人,又指明要找宋凌霄,那肯定是厌厌的事情闹到了管家没法解决的地步。
宋凌霄脑海中顿时翻滚起无数种校园新闻,每一种都细思恐极:“到底出了什么事”
车夫快马加鞭,马车载着宋凌霄和宋伯风驰电掣,穿过半个城区,来到薛府门前。
宋伯简单跟宋凌霄说了一下,事情是这样的。
当时女学生们去花园里赏花吟诗,只有厌厌和另外一个女学生在学堂里没去,另外一个女学生是身体不适,厌厌是不想去。
结果,吏部尚书之女薛琬的湖州紫竹笔不见了。
宋凌霄一听这事儿,只觉胃里一阵抽抽:“吏部尚书不就是薛璞他爹么我就知道要在这个节骨眼出问题”
那个薛琬,多半就是故意挑事儿的,什么湖州紫竹笔,想也知道不是厌厌拿的,厌厌会拿笔,除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说给以前那些个教过厌厌的西席先生,他们都得感动得流出泪来。
由于对自家熊孩子什么德行拥有一种蜜汁自信,宋凌霄坚决地一挥手:“厌厌铁定是被冤枉了”
“小公子,厌厌并没有被冤枉。”宋伯诧异地看向宋凌霄,“没有人认为是厌厌拿的紫竹笔,您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厌厌又不会写字”
宋凌霄:“”好吧,他家的学渣,已经渣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那,这件事又和厌厌有什么关系,女学堂为什么急着找家长
“他们学堂里的人一合计,说当时只有厌厌和另外一名女学生在,肯定是另外一名女学生拿的。”宋伯继续说道,“他们问厌厌有没有看到,厌厌说没看到,他们问厌厌中途有没有离开,厌厌说她看女学生身体不舒服,中间帮她拿药去了。”
“所以,他们学堂里的人,就笃定是另外一个女学生偷的紫竹笔”宋凌霄皱眉道,“那和厌厌又有什么关系”
“厌厌说肯定不是那个女学生偷的,虽然她没有全程在场,但是她看得出来,那个女学生是真的身体不适,根本没有力气起来,更别说偷东西了。”宋伯叹了口气。
“所以,那个薛琬就和厌厌起冲突了”宋凌霄忍不住猜测道。
“那倒没有,薛姑娘挺通情达理的,说一根紫竹笔而已,犯不着闹得捉贼一样。”宋伯说道。
“宋伯,你能不能别大喘气儿,一次性说完”宋凌霄无奈。
宋伯于是把事情的原委一气儿说了出来,原来这里面薛琬只充当了失主,并没有其他戏份,主要是礼部尚书之女带头质问那名工部主事之女,就是那名身体不适的姑娘,说如果她不承认是她偷的,又指认不出别人,她的嫌疑最大,就要把她清退出学堂。
宋凌霄在这里头发现了一个很微妙的事情,礼部尚书,工部主事,这是两个极端啊,就像大象和蝼蚁。
工部本来就排在六部最末,主要管着宫里的各项工程,又是个花钱的部门,一向不受待见,工部的主事,在这个由一品、二品大员家女眷组成的学堂里,更是格格不入。
等级差本来就存在,在这种性质的学堂里更是明显。
本来这里不关厌厌什么事,也没人怀疑到她身上,她完全可以作壁上观,但是她不,她非要坚持护着那名工部主事之女,问礼部尚书之女要证据。
礼部尚书之女一向在外面被人捧惯了,这学堂又是她爹开的,她脾气自然大一些,说不能和小偷一起上课,今天必须把小偷抓出来,这个时候,好巧不巧,工部主事之女的书篓被撞倒了,紫竹笔从里面滚了出来。
这回人赃俱在,礼部尚书之女便不由分说,扭住那工部主事之女,要去报官。
“所以,这里面究竟有厌厌什么事儿呢”宋凌霄忍不住又问道。
宋伯叹了口气,告诉宋凌霄,厌厌在人赃俱在的情况下,仍然站工部主事之女,说她看得出来,工部主事之女是真的身体不适,绝不是装的,所以她不可能去偷那管紫竹笔。
礼部尚书之女便把矛头调转,质问厌厌,如何解释紫竹笔在工部主事之女的书篓里这件事,厌厌自然无法解释,礼部尚书之女要扭送衙门,厌厌又拦着不让去,两方顶牛起来,礼部尚书之女气到爆炸,便要把厌厌也一同送到官府去,说她们两个铁定是同谋,否则厌厌没理由这么护着小偷。
厌厌向来是能行动不哔哔的狠人,见礼部尚书之女带着她的小姐妹们围上来,便抄起学堂里唯一的武器扫帚,当场舞了一个八面来风,将一众女学生吓得花容失色,何曾见过这样的粗人
其间,一名工部侍郎之女被厌厌扫中了额头。
事情便闹到了叫家长的这一步。
宋凌霄:“”
这特么,让他说什么好
根本就是无妄之灾啊,无妄之灾
本来这里面就没有厌厌什么事儿,压根没人怀疑她,她在存在重大空白时间点的情况下,依然倔强地为了嫌疑人战斗在第一线,后来当场打脸,嫌疑人人赃俱获,她仍然不承认是嫌疑人偷的,还抄起扫帚为小姐妹一战。
“莫非厌厌和那工部主事之女交上了朋友”宋凌霄猜测道。
“那倒没有,”宋伯说,“学堂的人说,厌厌和谁都不熟。”
宋凌霄:“”这倒是和厌厌本人的说辞不幸的一致。
又不是朋友,又没有证据,在人赃俱获的情况下,还能死鸭子嘴硬到打伤同学的份上,不得不说这还真特么是厌厌的风格
“算了算了,”宋凌霄说,“如果伤的不严重的话,咱们准备好赔礼道歉,结清全部医药费。如果伤的严重该怎么办怎么办。”
宋凌霄这话有点狠,他是真的气着了,为了厌厌这搞事情的效率。
说话间,马车停在薛府门前,宋伯撩开车帘,扶着气到头晕的家长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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