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君侧?”长天柔和如水的双眸,渐渐布满一层寒霜,从谷梁欲言又止的神情中窥探出了内中含义,这一切与她有关,半是犹豫半是肯定的语气:“清君侧……他们认为我……有错?要杀我?”
谷梁长吸一口气,点头代替了千言万语。
长天千思万想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不曾想过她会成为祸国误民之人,置在双手上的双手在微微颤动后紧紧攥住,竭力压抑住,却不免声音带着些许发抖:“为什么认为我会?因为我双手不详的身份吗……还是李镶因我而死,怀安王想要借机……借机杀我,替他儿子……”
谷梁看着她,明亮的烛火下盈盈目中,波光连连,凝眉说:“让你从宫人口中得知,不如现在我告诉你,怀安王确实因为李镶之死而迁怒你,而旬焦不过找个机会来谋反,他二者一个废太子看似名正言顺,一个藩王手握重兵,相得益彰,才会有如今的局面。”
虽是一身清淡素白服饰,却掩不住她的威仪,撞入长天的眼中,泪光凝结成雾,连带她眼里流动的也是惆怅的光色,“其实你不必放在心上,李镶一死,怀安王必反,这亦是我意料内的事,而清君侧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你的身份与之无关。”
“母亲,您如何做?”长天虽是蹙眉不得舒展,可眸光瞬时凝聚在谷梁依旧淡雅从容的容颜上,咬紧双唇,“您可知晁错?”
长天的眸色愈发狂乱,或许在被世人放弃是最让人痛苦。
谷梁将书本轻轻放下,她已然从惊愕的的思绪中回神,淡淡道:“晁错李错,朕都不知晓,不过名字中带有一个错字,也真是奇怪。你若问我怎么做,我倒是会回答你,且不说你是公主的身份,就算你是曾经的百里长天,朕也不会妥协,”高挑的眉峰,晴朗的双眸中异常迫人,“只有软弱的君王才会想逆臣低头,有过无过,不是他们说了算。”
长天心底震惊亦是挣扎,史书上‘清君侧,诛晁错’的经过她知晓的清清楚楚,她虽不是当时的帝王,也不是当时的臣民,她知晓错不在晁错,可帝王仍旧杀了他,因为帝王不容许一丝的威胁。
烛光幽幽,跳曳陆离,谷梁看着她清秀的脸上,苍白一片,心中百感交集,一切来的太快,快到她还未准备周全,她上前拍拍她的肩膀,“长天,你不是曾经的御前女官了,你如今是大齐的公主,不是简单几句话就可以磨灭你的身份,这不是两国联姻,需要牺牲你来换取大齐的平安。不要多想,休息去吧,平日如何做还是照旧,你若失去了信心,底下朝臣又该如何想如何做。切记,不可自乱阵脚。”
长天轻轻舒展肩际,静静回眸,淡淡道:“长天先回去了。”
雪初停,夜色漫漫化作水雾蒙蒙,长天的背影忽感有些凄凉,谷梁眸光深沉,这样的孩子,本该是世间不可多得,可是她的锋芒太过,令她与生俱来的的光华与才能陡然失色,世人记住的只有她的给人带来的不堪,而非光华。
怀安王领兵,而其领导者却是被贬为郡王的旬焦,联合一些旬氏旧臣,一路走过来竟无人敢反抗,直到兵临帝京城外数里,兵贵在神速,而怀安王带兵多年,亦是知道此点,才会不顾一切日夜兼程赶到帝京。而谷梁发现时,再调援兵已然来不及了。
早朝时,一向宁静有序的含元殿如炸开锅的滚油,争论许久后也没有人有着退兵之法,亦是不敢有人提出当真将百里长天杀了来平息这场怒火,若敢提,怕是会被帝王拿之杀鸡儆猴。
围而不动,民心会渐渐失散,而未防之趁机反攻,围城的兵队堵截了所有通往帝京的出路。
几日来,长天站在城头数次,静静看着,好似能看到数里外的敌兵,朔风簌簌,云海滔滔,群山苍莽,而城中百姓亦是惶惶不可终日,若是城门破的那一日,不知会牵连多少无辜的百姓。
“阿宸,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长天的声音清淡,却是含了极重的的忧郁。
袁子宸背靠在城墙上,敛住了唇边的笑意,“无论你死还不是不死,他们都不会松手的,我母亲说这只是他们造反的一个借口罢,旬焦与旬氏顽固地旧臣,要的是陛下的皇位。”
长天眼神微怅,拂去眉间风带来的细细灰尘,“可是我若死了,他们便师出无名,错不在陛下了,万民也不会有怨怪帝王之心,或许也会退兵,”随而望向一方云际,云天低矮,再回身时却看到了袁子宸失色的神态,弯了弯唇,“我分析了一下局势而已,是人都贪生怕死,更何况是我这个世人眼中的金枝玉叶。”
袁子宸目光一动,眉间忧愁淡了许多,放心道:“你吓死我了,好端端地说这些要死要活的话,你还是想多了,明日就是腊八了,快过年了,他们应该坚持不了多久。”
夜间,谷梁回到寝宫时,长天已经托腮坐在桌边,近日因着她的身份有些尴尬,故而谷梁让她除了每日例行的早朝外,都免去了她一切的事务,倒是她悠闲了几日。
长发因着她身子的倾斜而掩盖住了她的视线,可闻及熟悉的脚步声,忙起身,笑道:“您回来了。”
星眸烁烁有光,唇畔带笑,不似这几日的深沉,谷梁诧异地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久久没有离去。长天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低眸看了一眼自己随身的衣裳,见是整齐干净,才问道:“我怎么了?您这般盯着我?”
谷梁上前,抬手使了三分力气,捏了捏她的脸颊,声调沉沉叹道:“你又想做什么?事出平常反为妖,你这招数用过便不灵了。”
“您轻点……”长天揉了揉受折磨的脸颊,习惯性地往后退了一步,挑眉道:“今日无事便来这里等您,您又想到何处去了,若您嫌弃我,我回去就是了。”
抬脚饶过谷梁便走,路过桌边时,不忘将桌上唯一的一盘点心也端起带走。
谷梁怅然一笑,望向茫茫夜空,黑得浓郁,仿若如墨水般要滴落下来,在她脚尖要跨过门槛的时候,若有若无地笑仍然凝在唇边,“回来,朕有说你可以离开了吗?”
长天悠悠然地转身,看了她一眼,方道:“您嫌我碍眼,又留我做什么。”
“点心留下,人可以走。”
殿门开着,空气中更添加了几分薄寒。
长天缓步走回去,将点心放在原位,眼未抬:“我放了少许的糖,应该合您的口味。”
谷梁点头,并未当真让她走,吃了一块点心,状似不经道:“今日你去了城楼?”
低着眼却是眉头一颤,怔怔道一声:“嗯,无事去看了一眼,待了片刻便下来了。”
“现在不似从前,你还是少去为好。”
话音落,便有贴心的宫人将殿门合上,又是二人独处的境地,只是长天没有了方才玩笑的心思,莫名地觉得有些冷,便不禁握了握冻得有些僵硬的双手,“好,听您的,下次不去了。”
“当真听我的?若是当真听我的,便说说你今晚来我这里的原因?”
长天觉得有些冷,相反谷梁却觉得窒闷地空气燥热,见她不说话,又道:“点心吃了,你难道当真不说?”抬眸看向长天,与她目光一触,她却低下头,局促不安,故作镇静。
“您想多了,无事便做了点心,送来予您,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俯身一礼,忙跨出脚步想离开。
“长天,”谷梁站起来唤住了她,见她回身迷惑地看着自己,不由笑道:“外面更深露重,歇在这里罢。”
不知睡了多久,浑浑噩噩中,眼前出现了白日里的城墙,可城门外却是乌压压的军队,刀枪剑戟,旬焦看似如玉的脸颊上却布满了阴森之色,同时嘴角又浮现着不一般的笑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城门已经被打开了,而坚固如玄铁的城门沾却是染了鲜血,其下躺着数具尸体。
帝京城门破了……
数缕微弱的火苗在城中各地燃起,迅速蔓延,顷刻间,如诡异的夕阳般染红了整个帝京的上空。那种红是猩红之色,像极了人身体中的鲜血,而那大火中无数的百姓面目狰狞地在火光血色之中挣扎求饶。
火海血池,亦是不过如此。
她猛然坐起身子,抓住身下的锦被急促地喘息,心,欲钻出喉咙。周遭悄无声息,昏暗沉沉,蓦地有双带着一丝暖意的手触上自己满是冷汗的额头,而这丝丝的暖意似滴水穿石般穿透了自己的心,疼得窒息,那是一种无法言语的疼痛。
“梦魇了?谷梁一声轻问,指尖一片湿润,可久久得不到回应,便试着将她拉着躺下来,将被衾重新盖在她的身上,握住她的手,虽不她梦中事,却低低道:“梦做不得真,闭上眼睛试着呼吸下此时的气息,感受下身处的环境,便知脱离了梦境。”
黑暗中,杂乱地呼吸渐渐平稳,许久后,明亮的眼睛阖上,最后一缕光辉也消失。长天转了个身子,面朝谷梁,内疚道:“对不起,扰到您了。”
沉静下来后,便未再有人说话,谷梁只是握紧了她的手,给了她些许无声地安慰。
天已大明,殿中寂静无声。
长天缓缓睁开眼睛,脑中一片空白,意识到什么,慌忙掀开被子,唤道:“来人。”
宫人进来,见她面带慌张,忙解释道;“殿下,陛下早朝时说了,您今日不舒服不用去的。”
陡然绷紧的神经又在瞬间松弛,有种难后的感觉,她揉了揉自己发胀的脑袋,挥退了她。自己又倒在了寝榻上,昨晚梦境在脑海中重现,躺了须臾,还是起身出了寝宫。
百无聊赖地在宫中走着,红梅开的煞是好看,暗香疏影,长天不自觉抚上花瓣,又觉得红梅太过艳丽,又像脑海中挥散不去的百姓地鲜血。
空中中散发着冬季令人腐朽气息,而这种的气息,令她忽然清醒了。
禁卫军侍卫面色慌张,步履匆忙,往含元殿的方向走去,她压抑不住心中的没来由地惊惧,猛然喝道:“站在,你这是做什么去,如此慌乱,范滇可教过你们处事不惊。”
侍卫见到长天,异常紧张,也未行礼,只是抱拳道:“叛军开始攻城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