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窃之事,可大可小,奈何长公主府内还住着一位大夏公主,更加的金贵当红,任何差错都不可有,京兆府尹顶着众人灼灼如火的目光,将长公主府内下人挨个地问了一遍,也毫无结果,毫无线索可挖。
故而思前想后下上报于天子,原以为是桩了不得的大事,可天子眉头不曾蹙一下,只回了一句:“加强长公主府守卫就是了。”
京兆府尹在帝京之中自有一套手段,玲珑心思,得了旨意,将这职责交给了禁卫军,谁人不知禁卫军统领范滇当年和长公主旬世沅二人那段纠葛的往事。事情做了,人情收着,一举两得。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百里长天,虽有些困倦,可帝京如此大的漩涡,而她又深处之中,再多的睡意也被清扫地干干净净。站在廊下,天际生黯黯,眸中闪着幽幽光芒,问着一旁的青鸾,“你查到了吗?”
“未曾,书房内并无什么珍贵的东西,无人在意,而且云霄阁内守卫森严,外人进不来,所以我猜测应该是云霄阁内的宫人进去的,我必须得慢慢查起,急不来。”
指甲划入顶柱,留下了一条深深蜿蜒的痕迹,深思凝眉,心神似乎并不如外表般安宁,长天轻轻颔首道:“嗯,那你就慢慢查。”
“要告知陛下吗?”青鸾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长天回殿的脚步一顿,慵懒般地回身看着她,慢悠悠道:“青鸾,你可知你已经慢人一步了,若此时告知陛下,欲盖弥彰,正中别人下怀,到时候争宠这个名堂就会落在我的身上,人家刚回,我就如此咄咄逼人,岂非善类?”
青鸾不禁气氛,“那你就吃了这个哑巴亏?”
“吃亏?那不一定,我不过输了一场策论而已,她也不过多了一个正大光明进入朝堂的由头罢了,进了又能怎样,朝堂上多了一个朝臣而已。再者难不成长公主府偷窃还能栽赃到我身上?就算如此,我的策论上只有一字,输了的人是我,若我盗窃她的策论,我怎会输,长公主府偃旗息鼓,就是最好的证明。”
听着这番大彻大悟的言语,青鸾担心地却是旁的事,“你看得真透彻,只是陛下那里会饶过你吗?”
长天转身面向殿中,眸中有些神摇意动,忆起清晨袁子宸说的那句‘负荆请罪’,更加头疼,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青鸾,“我看了她的策论,我今晨如果自己的策论,那两份策论开篇将一模一样。而如今我的策论已经不足一提,陛下应该也清楚明白这件事,不会多加责难才是。”
她都有些不知为什么而争,争天下?争皇位?这些她从未想过,她不过是个乡野村间长大的孩子罢了,有何可贪念?
人海云泥间,她最多贪念那份晚来很久的感情!
更漏声声,殿门开了又合。
谷梁脚步踏在地毯上,星眸中映着煌煌烛光,扫了一眼跪在殿中的人,将手中纸张丢于软榻旁的案几上,轻笑道:“你倒是自觉,这莫不是负荆请罪,只是为何不见荆条,被你吃了不曾?。”
习惯了谷梁的性子,长天也并未将她这般笑语当作心情开朗,被她望着,一时说不出话来,踌躇了很久,才回道:“您这里该有才是。”
谷梁见她眼睛只盯着自己脚下望,便蹲下身子与她平视,双眸寒水,声音冷凝:“你的策论真让我开了眼界,昨日去哪儿玩耍,玩得乐不思蜀,如此敷衍我,怕是今早起榻才发现策论未写,临时补给朕的吧。”
长天抬眸一瞧,谷梁脸色冰寒,眸色如刀剑般锋利,让人不寒而栗,到喉间的话语被硬生生地吞了下去。此时最好的回应就是默不作声,
长天的不回应就成了谷梁一人唱着独角戏,唱久了就觉得厌烦,许是她不喜欢默不作声的孩子,就像旬祁欢那样,问上三句话,最多回答一句话,答话好比是算盘上的珠子,拨一下才会动一下。
久了也会让人厌烦。
“你来了,问你什么话都不说,那你来作什么?”
殿内亮堂,恍如白昼。长天眉宇间的愁楚依稀可见,偏过头去:“我……确实忘了策论此事。”
谷梁语色沉沉,心里已然有些激荡,“你再说一遍?”
长天的心,似是被什么紧紧攥住了,袖中垂下握起的双手亦是手紧了力道,目光中楚楚光色,尽是挣扎与矛盾,声音稍稍提高了些:“我说……我昨日确实忘了策论,我又让您失望了。”
谷梁深深吸入一口气,按捺住了心中欲喷薄而出的怒火,看着如此沉着冷静的孩子,微微有些怔住,又散去些火气,道:“忘了,可以啊,这也算朕给你布置的课业,你说忘了该怎么罚?学堂上先生布置的课业,如果未做,先生怎么处置你?”
问题跳得太远了些,不是问她为何忘了,亦不是问她那个仁字的由来,这个问题犹如问稚子的感觉,有些羞赧而脸色微红,抿了抿唇角,半阖上眼眸,“长天不知。”
“不知,我看你是装傻充愣,”谷梁收回目光,唤了方仪,可进来的却是小宫人,言说方姑姑去了膳房,谷梁退而求其次,吩咐道:“寻一把戒尺来。”
小宫人显然不知何意,站在那里停顿了片刻,许是思索着为何要戒尺,然而谷梁方才的怒气有些压不住了,喝道:“朕的话听不明白?”
“明白,奴婢这就去找,”小宫人被帝王的怒气吓得慌忙跑出去。长天听着慌乱的脚步声,不禁有些默哀,她好像又牵连到其他人了。
然而等到小宫人将所谓的戒尺寻来的时候,就彻底打消了刚刚同情她的心情,她找的好像不是戒尺,是不知从何处弄来的一块木质的板子。不同的物什,为何会混为一谈。回身看了一眼小宫人的相貌,深深刻在脑海中,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直到殿门再此关闭,咬了咬牙,收回了视线。
回身便迎上谷梁晦暗不明的眸光,眨了眨眼,起身,跪久了两腿有些麻木,暗自揉了揉膝盖,走到软榻前依旧跪了下去,顿时膝盖上袭来如被针扎般的痛楚,兀自抬手脱下了身上的外衣,留下白色的中衣,半伏在榻上。
谷梁并未急着动手,只是站在一侧,眸色肃然,心里仍有些疑惑,问道:“长天,你是不是有何事瞒了我?”
“没有,确实是我懈怠了,”长天的声音显得没什么气力。
“既然如此,仁字该如何解,你主张仁,而祁欢却是认为法为先,朕想听听你的考量。”
法为先……长天垂下眼睫,涩然道:“仁,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但仁心亦不可代替所有,应该是仁为先,法为后;若法为先,苛政猛于虎,也不利于百姓。”
“看来你想的很明白,昨日你并未出宫,为何会忘了策论?”谷梁沉了眉目,对这个答案满意,只是对她方才的话产生了后疑。
殿烛燃烧,幽幽光火,密集似针,扎入了胸腔肺腑之中,长天又是一番沉默。终究惹火了身后之人,一板挥在了肩上,肩上都是骨头,分外生疼,长天不自然地抬手揉了揉伤处,痛感比之藤条,有过之而无不及。对那个小宫人的恨意又加深了一层……
一抹阴云涌入谷梁太阳穴中,她站在当地,莫名有些气闷,“我低声下气问你这么久,你一心一意只想挨打,对吗?”
论到此刻,长天收起了胆颤的心理,不急不缓道:“你不觉得她比我更适合吗?她被长公主悉心教导这么多年,定比我这个乡野之间无人教养的野孩子强得多,您又何必在我身上花费苦心?她的策论我看了,确实很不错,您……呃……”
剩下的话埋没在钝痛之后,极其沉重的几板子打得她不得不咽下那些话,待停了之后,喘了几口气,疼痛停了会,又接着道:“更甚她为先,本该就是她的东西,我有何理由与她争与她夺?”
谷梁听出了一些她话中残存的怨气,有些气恼道:“我是那种是非不分地人?还是说你根本不愿接受我的安排?”
长天目光幽幽一侧,谷梁的怒气的容颜映入眼底,一旁的烛光耀得她眼睛发涩,她摇首道:“您对她心存愧疚,何不直接将她想要的给与她呢。”
“荒唐,”谷梁说了两个字不想再与她说下去,狠狠心落了几板子,见她咬牙忍着有些痛苦,便停了手,道:“国家之事,储君之选,难道就是儿戏?我从未担心过她,因为我知道旬世沅会好好待她,而你不同,你孤身在外,你方才所说自己是个野孩子,不就是指责我未及时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吗?”
“不是的……”长天一惊,忍着身后的痛楚,转身攀上了谷梁的手腕,急急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出身乡野,比不上她,又何必与她争,争了又怎样,不论我二人谁输谁赢,受到伤害的都是您,我……我不想让您伤心。”
流连的泪水,忽而断线,又在瞬间汹涌不止,谷梁指尖陡然一紧,见她额头上疼得冷汗遍布,碎发打湿了黏在额间,哭得又有些狼狈,牵动着自己的心,抬手替她理顺了发丝,半握着自己的手不知怎地微微颤抖,谷梁怔怔地站在那里,半晌才无奈道:“你不会忘了策论这般大的事情,云霄阁内尽是你的人,我并未放一人进去,是以发生了何事,我并不知晓,而我不论作为一个帝王还是一个母亲只想知道你的策论为何是那样?这与你的性格大大不符。”
长天泪光飘落,温柔的指尖从脸上拂过,有些心动,抬首望向谷梁,她的眼神深重不已,长天有些不知所措,哽咽难言,“策论……我写了……只是她写的开篇与我的同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