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见她咬牙满是恨意的样子,心中甚感好笑,擦干了秀发,屏退了宫人,又将人拉至软榻上坐着,见她还是站着兀自出神,揶揄道:“如何赶不走?外头禁卫军可都惊动了,人都到我含元殿去了,说是一位公主,一位大将军,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长天揪着桌角,冷笑一声,扬了扬下巴,“母亲,您可知他说的都是混账话,青鸾又不听我的,我只好命人去唤禁卫军,难不成还听他在我这里胡言乱语。”
闻及青鸾的名字,谷梁舒展的眉头蹙起,又在长天未察觉时掩下,安抚道:“说了你又何必当真,当作耳旁风就是了,何必这般生气,吓得整个云霄阁宫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我来的时候,青鸾都吓得脸色发白。”
长天走近谷梁,清眸盈盈,望着谷梁出神,“母亲,他又不隶属禁卫军,后宫为何他可以随便进出。”
“长天,”谷梁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小心地拉着她过来坐下,声音陡然轻颤,“宫内就我一人,渊儿他们来去惯了,未曾有何限制,你若不喜欢今日起可以设防,不让一般人踏入后宫就是了。”
轻轻一句话剥夺了谷梁渊进入后官的权利。
长天盈盈水眸忽而闪烁几许,握上谷梁的双手,见她心情尚可,试探道:“前几日谷梁信来找我了,希望我可以求情,让您解封清韵阁。”
谷梁神情微凝,目光带着些桀骜与自信,幽幽回眸看着她,笑道:“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长天心中微微诧异,原以为谷梁会拒绝,或是问些为何帮他的理由,可她直接了当的谷梁信许了何好处,她亦抬眸看着谷梁,随而笑道:“他许我清韵阁两成的利润。”
谷梁点头:“尚好,那就解封吧。”
这般简单?长天未免有些不相信,又忍不住地问了一遍:“您这是答应了?”
“我的话很难明白吗?”谷梁瞥了她一眼,又抬手捏了捏她微红的脸颊,柔软的声音,如同苍穹上悄悄浮动的绵绵细云,缓而轻,笑言:“清韵阁不过也是暂时封了,终会解封,只不过让你平白捞了这天大的好处,是不是有钱可以还我衣裳了。”
忽然间,换了话题,长天未曾明白,仍停留在解封清韵阁的问题上,随口回道:“什么衣裳?”
谷梁手还未收回,闻言,稍稍加了半分力气,森然道:“不过昨夜发生的事情,现在就忘了。”
“记得,记得……”抬手将黏在自己脸上的手拿下来,紧紧握住,心底苦笑,回说:“我有空请教蓁儿,这事急不得,对不对,总得给个三年五载的时间才可。”
谷梁目光轻轻一斜,“三年五载,布料都化了,你真是神人,一件衣裳需要花费三五年。”
被说的面色通红,女红这个事无人教她,自然不会无师自通,况且未及第前,都忙于读书,女红这事压根就没有记起过。长天笑了笑,含水双眸,明亮有光,靠近一点搂着谷梁讨好道:“为了您,我去学,只是你别嫌弃我得手艺就成。”
午后,阳光正好。
谷梁用完膳才离开云霄阁,临走时,趁着长天午睡之际唤走了青鸾。
蜿蜒悠长的宫道上。几人的身影经春日骄阳的照射投在了石砖上,青鸾慢走一步,跟在谷梁身后,心里忐忑却不敢率先开口。
谷梁停下脚步,徐徐回眸看了她一眼,居高临下,“你动了不该有的感情。”
青鸾虽早有准备,仍不免一惊,僵住了身子,心神俱震。眸色微动,反射性跪在谷梁脚下,略略一思,“陛下,您误会了,今日殿下与谷梁将军说几句话而已,属下未曾想到殿下会这般生气。”
谷梁站在宫道上,决冷的眸光扫视着青鸾,眉眼如寒霜,她仍是含元殿上冷素傲然的帝王,惊骇的巨浪下,神色淡然,随意道:“但愿如此,朕的话仅此而已,若有下次,你该知后果。”
帝王拂袖而去,留下汗水浸透背脊的青鸾,跪在那里久久不敢起身。
大夏历来都有秋猎的习俗,往年长天仅随侍左右,未敢真正骑马射猎,只是今年不同,无论如何都要下场试试。然而未碰过弓箭的她,只好领着谷梁的命令拉着袁子宸这个少年师傅来练习,不求百步穿杨,只求不会丢了谷梁的颜面。
教习场上,碧云如洗,春风细细,几丈外箭靶上稳稳当当地插入一只箭。
袁子宸侧看着一旁的百里长天,弯眉笑笑,“你那软绵绵的力气连一半的路程都射不出去。”
长天回瞪她一眼,“那我就让靶心离我我近一些,我的箭总能射中。”
“你耍赖!”
“你来做什么的,你来教我的,不是让你在这里显摆你的功力,我不过射出去一只箭,你都已经射出去四五只了,箭箭都命中箭心,你这个师傅就是来气我。”
袁子宸双眸一抬,嘿嘿一笑,不好意思道:“不能怨我,你这学了半月,没有进展,陛下那里我都无法回话,我急了些而已,别当真,我们重新来可好。”
说着,将一旁的弓箭塞入到她的手中,指引道:“射箭与你们读书一样,心无旁骛,你不要管距离多远,只要看中了红心,凝心聚气。”
一箭射出,幽幽在半空之中落下,软绵无力。
袁子宸努努嘴,示意一旁宫人将箭捡回来,她拿在手里,摸了摸冰凉的箭头,意外发现箭头上竟然刻了字,拿起来一看,竟是个‘安’字,粗略一想,该是旬祁安之意。将箭随手丢入箭篓中,目光温润地看着长天,笑笑:“你不要那么大气力,得用巧劲才是,况且箭的远近也因风向而变化。”
习惯了,女子练习骑射本就不易,只是袁子宸出身将门,自小练习,与一般人不同。屡屡受挫,长天望着箭靶失神,为何她要答应谷梁秋猎下场试试,不会骑射的王公贵族多如牛毛,她也不算特殊,人都有缺点,许是射箭就是她的缺点。
袁子宸看着这位大夏公主哭笑不得,还是敛下笑意,握起她的手中的弓箭,拿起一旁箭羽,搭弓射箭,低声道:“看准了,再射,切过蛮力。”
‘嗖’地一声,箭入红心,快速利落。
长天眼中的倦色消失,唇际有了笑容,颇有些自嘲:“我是学不会了,明日去找陛下退了这件差事,无事给自己找罪受,我现在发现这个比抄孝经还要难。”
袁子宸又取了箭递于她手中,依旧手握手教她,一旁好像出现了异响,她转首去看,手中箭羽不慎滑出,待她再回首时,箭已然脱手。
而对面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长天望着对面聚集的人群,人影晃动,听着有人唤着:“殿下……殿下……”
长天脸色发白,被人称为殿下的人除了她只有旬祁欢,一瞬恍惚,望着袁子宸的眸光隐约在颤动,疑道:“你刚刚为何转首将箭射出去?”
袁子宸将手掌心翻过来,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又侧眼看着她,解释道:“前面都是箭靶,不能站人,不可能有人连这点常识都没有,我只想射箭而已……我并不知道她在那里,你给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杀她,那可是公主殿下。”
“你想试试闭眼都能射中靶心的滋味吗?”长天状似无意,双眸已然犀利,抓着袁子宸发抖的双手,带有些警告的意味,继续开口道:“记住,刚刚那只箭是我射出去的,与你无关,你不过站在一旁指点而已。”
袁子宸惊得立即反驳,“不可,明明主射箭的是我,怎么是你。”
长天甩开她的手,见无人关注她二人,近前一步,在她耳旁咬咬牙,低声说道:“中箭的是大夏公主,别说长公主不会饶你,就连陛下都会有杀你的心,你若想韩姨安稳点就站在一边什么话都不要说。”
“那你怎么办,”袁子宸已然不见方才的悠然得意,猛地抓住长天的衣袖,试图挽回什么。
长天挑唇,似是没听到她说话一般,往前走去。她承认了,长公主不敢将她怎样,谷梁也不会杀她,再者她不过是个刚刚学习射箭的初入者,拿不准力度,箭走偏锋,也是常事。而袁子宸不同,禁卫军副统领,骑射高手,怎会失神下将箭射中人,难不成不会想是故意为之?而袁子宸与她较好,定会被他人认为是她教唆!
如此,不如她认下,至少袁子宸可安然退出。
长天边走边看了一眼旬祁欢中箭的地点,偏离了箭靶,箭靶在西边,而她在东西方向,袁子宸怎会失误这般厉害?上前看了看旬祁欢的伤势,箭入胸部,失血过多,人已经昏迷不醒了,她见着宫人将人抬走,回望了一眼方才所站立的地方,此刻并未起风,为何差距这般大?
长公主府内,下人来回忙碌,端着热水伤药送进屋内。
长天靠着柱子站在廊下,无人理睬她,袁子宸被她连哄带吓的赶回了家,长公主也不知去了何处。直到日落西山,才从门口处看到了翩跹摇曳的裙摆,她深深呼出一口气,趋步迎上去,抿紧了嘴唇。
旬世沅收到消息,急急赶回来,看到意料外的人站在庭院中,又想起下人通知她的话,停住了脚步,无视长天的行礼,眸色生寒,直接问她:“箭是你射的?”
长天低眸点头,未抬眼,面上生风,一个耳光扇过来,她闭眼生生受了,可未有始料的疼痛。急忙睁眼,眼前却是谷梁拉住了旬世沅的手,待长天下意识退了一步后,她目似冰霜,才淡淡道:“祁安再不是,也是公主,大庭广众之下你这般要打便打,何曾顾及你自己的身份,她虽是晚辈,也是储君之选,长公主你逾矩了。”
旬世沅收到谷梁不热不冷的警告,收回了手,声音微微沉怒,“陛下,是无心还是有意,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是可怜祁欢无辜受伤害,您该为她做主才是。”
谷梁有意无意看了长天一眼,抬脚往屋内走去,一面走一面道:“这是朕自会去查,眼下还是救人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