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妡,”谷梁声线有些发颤,两道光线染上森森寒意,从长天安静的睡颜上移开,落在白妡的脸上,一向沉稳乾坤在握的她竟有些胆颤,“不是我,我从未让人送过安神茶过来,你心里有答案了,对不对?”
白妡叹息摇头,“我只是猜测,因为这种药我只听过罢了,服药者起先会觉得身体乏力,常常昏昏欲睡,再者便是脑力迟钝,神思昏绝,服用多了会如同痴儿。”
谷梁听得目瞪口呆,竟不知回言。
白妡仿若未见她在这番震惊的模样,接着分析道:“云霄阁被封,几月后,如同冷宫,公主殿下抑郁不得志,若成疯成傻,也不过是心智脆弱,怨不得别人,陛下知道了,只会广寻名医,就算后面治好了,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朝中风向每日都在变,且不说朝臣如何,就算你,会将大齐交给一个曾经痴傻的人吗?”
潜在意思就是:没有了较量的价值,活着与死有何分别!
窗纸拦不住清明月色,谷梁眸色被烛光点亮,白妡的声音很轻很柔,似是一般家常,可在谷梁耳中却是异常的沉重,许久的沉默,她心中的恐惧随着死寂而更加深厚,她猛地转身向外跑去去,朝着殿外喝道:“太医呢……为何还不来……”
太医来时,见到定国侯夫人也在,心中大石稍稍垂落些许,未及行礼便被帝王催去诊脉,本就灰白的脸色在探脉后,变得更加阴云密布,起身瞧了一眼白妡,竟推脱道:“想必侯夫人应该也诊出来。”
谷梁不悦,忍不住斥责:“她不过一个深闺妇人,你比她作甚,朕要听你的。”
太医悚然一惊,清冷的空气吸入肺腑,仿佛在体内凝结成冰,可额头上却又生起汗水,“殿下应该喝多了安神之类的药物,愈发觉得浑身无力,整日嗜睡,断了即可。”
“若不断会如何?”
太医看了一眼榻上沉睡中的人,局促不定,小心说:“不断……不断的话……会变得有些……有些分不清人。”
“吞吞吐吐,什么是分不清人,是不是会变痴傻,”谷梁已然失去了耐心,连带着声音都如搁置在雪中的寒冰,吓得殿内宫人吩咐跪地垂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太医头上豆大的汗珠,知晓此事的严重性,想了想才说:“也不尽然,殿下还未到那种地步,断药即可,臣开些药材去除体内残余的药力,过些日子殿下就会痊愈。”
谷梁看着她,眸光在明亮妖娆的殿中显得有几分暗淡,一个月来,云霄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清晨,少了些往日的阳光,深浅两色,只是多了几分喧闹,长天从榻上起身,浑浑噩噩间昨夜的事情一时间也未记起,如往日般走到庭院中,绿杨芳草,柳絮飘飞,一面纸鸢别搁置在石桌上。信步走过去,蝶翼展飞,粉色艳丽。
她记得云霄阁并不是很大,也无处可放纸鸢,眼前这面精致的纸鸢做了又有何用,拿起又被她放下,身后传来匆匆脚步声,继而是阿久极其欣喜开心的声音,“殿下,奴婢昨夜做了纸鸢,您要一起去放吗?”
看着阿久兴奋开心的样子,长天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婉拒道:“云霄阁内并无草地,你去何处放纸鸢?”
阿久拿起纸鸢看了又看,满是爱惜之色,对于长天的话音也不在乎,笑嘻嘻回道:“御花园啊。”
长天笑了笑,若有若无的笑意凝在嘴角,“说什么傻话,你出得去吗?若真想玩纸鸢,就在这里将就点算了。”
阿久扭了扭脖子,指着宫门处,“可以出去啊,门口禁卫军都撤离了,您也可以出去了,闷了这么久也该出去散散心,您要去吗?”
长天一怔,看着宫门处竟久久无法回神,禁足解了,竟这般快,快到她还没有准备好。可面对阿久期盼的目光,长天无法拒绝,只道:“我去换身衣裳,太素净了容易招人闲话谈论。”
偌大的御花园中,除了洒扫的宫人,再无其他观赏之人。翠绕花围,紫燕飞,黄鹂啭,杨柳荫里百花绽。
蝴蝶般的纸鸢飞在空中,若无手中那根线,怕早已高飞不见影。长天找了处干净的地随意坐着,身子依旧恹恹地,呆呆地望着那一面纸鸢,纸鸢无线舟无缆,怕早已乱了天下。
许是纸鸢不太牢固,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断线飞走了,顺着风也不知去了何处,阿久气得站在那里跳脚,又跑到长天这里来,撇撇嘴,气鼓鼓道:“殿下,纸鸢飞走了。”
长天听到声音才收回深思,仰首扫视了一圈,并未找到方才的纸鸢,宽慰道:“线索不牢固,早晚会飞走,回去重做一个,他日再来,反正这里没人来,由着你玩。”
从草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欲往回走,可走了几步发现前面远远地走来两人那是唯一通往云霄阁的路,走别的路也会被看见,索性拉着阿久就近躲进了假山后面,御花园中最多的就是百花与假山,也正是藏身的好地方。
阿久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发白,可又见长天肃然的脸色,只好躲在一旁不说话,还好此刻手中没有纸鸢,不然这番折腾肯定弄坏了,还是之前那般飞走了好。
脚步声越来越近,人声也渐渐清晰,听到了谷梁的声音,“江南之行,一月即可回来,既然派遣你去,你回去也要做好准备,巡视一圈,江南风景不错,也当出门散散心。”
“祁欢明白,只是随行的人,是您定吗?”
长天静静地听着,江南□□,多好,日出江山红胜火,春来江山绿如蓝,还未思忖完,便又听到谷梁说:“随你,渊儿已经先去打点一切了,一路上有他在,不会有什么危险。”
怪不得失踪了半月……长天揪了揪一旁过膝高的芦草,不禁骂了一二:出去也不提前说一声,害得她担心他会出事,原来是去江南玩去了……
“明白了,既然如此,祁欢回去准备一二,过两日便走……”声音忽远忽近,该是走远了,长天依旧揪了揪草,手上也惹了些绿色的汁水,涟水清静的明眸生了涟漪,只是一旁的阿久却是看不明白,从怀中掏了帕子擦了擦她手心的脏污。
“回去,”确定人已走远后,长天在悻悻地从假山中走出来,巧不巧的是谷梁还站在假山外面,背面而立,看不清面容,只是周围没有了旬祁欢的身影,长天默默吸了一口气,又悄悄收回脚步,她现在已然不想再见眼前人了,再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想安安静静地回云霄阁。
然而她忽略了谷梁悠之高深的武功,几步外有没有人怎会不清楚,她刚想做退回去时,谷梁笃定的声音再次传过来,“出来吧,她已经走了,你要躲到何时?”
碧空下,凉亭台阶,似白玉石雕铸而成,紫色藤花缭绕之中,谷梁长身玉立。听到呼唤,长天不为所动,身后的阿久却是推了推她,好心提醒:“殿下,陛下唤您。”
此时谷梁已经转过身子了,看见她不情不愿的样子,春季下单衣着身,状颜未有,面容愈发素净,悲喜不见,神色淡然。挥退了碍眼的阿久,她不上前,那就只有自己走过去了,长天低头瞧着脚下,谷梁只好侧首看着她,逗弄道:“怎么,你也想去江南?朕帮你将谷梁渊赶出了帝京,不在你面前晃悠,是不是该感谢我?”
感谢……长天终于抬首看了一眼,清淡的神色中夹杂着一些疏离,隐隐清风中飘洒着海棠馥郁花香,闻在鼻尖却是异常难闻,稍稍掩了鼻翼,道:“陛下调遣何人,是陛下的权利,长天有何资格置喙。”
面对冷嘲热讽,谷梁毫不在意,欣喜浮现的笑意仍留在唇角,眸光悠悠然地闪了一下,“我闻到了一股酸味,陈年老醋打翻了,无人收拾。”
若是平常,长天定回瞪一眼,就算嘴中不敢说些什么,也定扯着谷梁衣袖撒娇,可今日只是微微一怔,凝目看了半晌,轻轻道:“陛下若无事,我先回去了。”
谷梁见逗不笑她,只好抓住了她的手腕,阻碍了她离开的步伐,无奈道:“我知你心中有怨,可也不能这般大,此事终究已然过去了,明日你也可上朝,怎么,你难道连我不想理睬。从昨日见了你,就陛下陛下的叫唤,见了就好似未曾见到我一般,如此讨厌我?”
长天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愈发觉得手心滚烫,忍不住往一侧避了避,强撑着自己的面子,又不愿意示弱,眉睫轻颤,否认道:“您想多了,此事本就是我的错,怎敢怪您,只是出来久了有些困倦,我先回去了。”
人走得很快,,快到谷梁手中残留着的温度还未消逝,假山叠嶂间就已经找寻不到长天的影子了。方仪从一侧走了过来,她将一切情形看在眼中,不免有些担忧,望向帝王:“您为何不解释解释,若再误会下去,只怕会出事,她的性子这般倔强。”
谷梁凝神了须臾,竟有了迟疑的神采,摇头:“如何解释?云霄阁内都认为安神茶是朕吩咐的,若是找不到证据就与她解释,只会弄巧成拙,你亲自盯着云霄阁就是。”
夜晚,深宫如墨,没有灯火便是伸手不见五指,再是威武显赫的宫廷也有着残缺无人的地方。
一人脚步轻盈,飞快地走在了无人问津的小道上,一身黑衣在夜色中也不显眼,只是一双环顾四周的双眸如夜间的萤火虫,星星闪闪。
走到一处废墟才停住了脚步,轻轻咳嗽了两声,黑暗中走出来同样一身黑衣的人,一面走来,一面道:“如此慌张,你们暗卫就这般大惊小怪,训练地如此差强人意,也难怪你会反水。”
“长公主,还是担心担心眼前的景象吧,陛下已经在查安神茶了,不出几日定会查明白。”
原来在废墟中等待的黑衣人竟是旬世沅,被人唤了也不不在意,毕竟宫里多的是废墟无人居住,笑了笑,瞟了她一眼,淡淡道:“怕什么,再查也不会查到你的身上,那是御膳房送过去的,毕竟你这个内部人员比任何人都要熟悉云霄阁内部的操作,替罪羊有的是。”
停了一下,黑暗中看不见神色,只是清风般的声音之中夹了一丝阴冷,“一个月了不能半途而废,你还得想办法让她继续用下去。”
黑衣人试图自己想了想,可少顷后还是放弃了,“不,没有办法了,陛下已然会注意到她的饮食,而且我感觉她最近对我疏远很多,再这样下去,她定会怀疑我。”
“那就在她怀疑之前解决这件事,一个傻子是不会有辨别能力的,要不然你之前做的所有事都会暴露,谷梁的个性,你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一切都是你在打理,想让她继续用下去很简单,加大分量就是。看看是她先傻,还是你先暴露,你二选一。”
说完,旬世沅便转身离开废墟,留着黑衣人在原地打转,瞧着夜色越来越沉,才跺了跺脚离开废墟,从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