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朕要去寻,是长天要去寻,”谷梁负在身后地指节发白,声音平淡,“原以为温凉性子奇特,不拘泥于世间的规矩,朕也欣赏她,谁料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朕吃惊之余,她意在说,长天十二岁离开边城,十四岁中了状元,这近两年的时间,她又去了何处?”
百里长天在白妡扶起她时,就已经陷入昏迷之中,二人的谈话却是一字都未听进去。
白妡不懂其中暗含地秘密,只是顺着说道:“一个孩子来帝京多花了些时间也是无可厚非,若这样较真,只怕别有用心,若不信她的身份,宫廷里不是说有滴血认亲的说法,你试试就成了。”
“信那个不如信朕自己,白妡你一个大夫认为有可信度吗?”
白妡讪讪地笑了一下,看着怀中蹙眉的孩子,提议道:“你可以去试试旬祁欢,这样才公平!”
看着如此孩子心性的大人,谷梁双眉轻挑,顿时语塞伸手接过她怀中的人,抱着她走向外边,转了弯,又将人送回至原来的那间牢房里,回身吩咐随行地人去请医女。
白妡目光悠悠,看着忙碌地帝王,又落在了长天的眉头上,走近谷梁跟前,再次说道:“我的提议,你应该好好想想。”
“温凉的话不可信,但朕的暗卫悉数折损,无人回来,那日发生什么事亦是无人知道,这件事如此之大,死的是先帝的妹妹,朕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谷梁的神情渐转安然,稍稍阖上了眼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温凉此人即已开口,就不会再反水,留之无用,杀之无益。”
目光闪动,白妡如常般莞尔,“那你就把她交给我,我试试。”
面对着白妡地笑意,谷梁油然而生缕缕恍惚之感,素手一挥,“送你了。”再又深深凝眸床上的长天,眼底竟是蕴不住地心痛与迷茫,她方伸手想去触碰长天的秀发,门外传来方仪疾呼:“陛下,边城来报!”
伸在半空中的手堪堪滞住,又收回来,取过白妡手中捡起的外衣,轻柔地盖在她的身上,徐徐道:“这里结束后,你再进宫,朕有话与你细说。”
医女罗婉对白妡很熟悉,在几次见面后甚至对她有着些许仰慕之情,见到她后俯身作揖,温温一笑:“皇甫夫人。”
白妡回之一笑,风波无澜的笑意,罗婉抿唇,卸下手中的医箱,去救治病人。除去百里长天的外衣后,眸色一凝,握着衣衫地双手竟有些颤抖。她学医后,在外跟着师傅替人治病,随后就考入了宫廷,从未见过这般血腥地场面。白色的衣料混着血水已然黏住了肌肤,纵横的伤口已经裂开了口子,狰狞可怖。
她慌慌张张地起身看着白妡,“陛下传我来,可这伤势不轻,臣下未曾处理过,不如去请医术高明些的太医。”
白妡见她神色不自然,异常不安,随即上前宽慰:“该如何治就如何治,再来回可就耽搁时间了,我在一旁协助你,陛下宣你来自是信你医术。”
含元殿。
谷梁渊带兵走了数日,快马加鞭,应早就到了边城。谷梁回了含元殿,半信半疑地拆开了信报,大致扫了一眼,素来沉稳地她,已是骇然变了神色。望向方仪,“那个送信报地人在何处,命他立即进宫!”
短暂地失仪之后,谷梁将信报死死捏在手中,双眸凛然,殿中的冰块也不能止住她额头上的汗水,边城布防一事,是她与百里长天亲自策划,再交至谷梁渊手中,中途不会出现第四个人,为何有变化。
来人风尘仆仆,进殿行礼,说话沉稳:“陛下,我军到达边城后,大将军第一件事就是布置边防,可是第二日便有人来偷袭,属下等都以为是边境土匪小打小闹并未在意,可是第三天夜晚,大批军队就来偷袭,他们对我军布防很是清楚,哪处士兵薄弱,哪处是重兵把守,一攻而上,我们停兵整顿不过两日,并未有精力去抗敌,谷梁将军带人奋勇抵抗,万箭穿身,边城也失守,落入边疆人手里。”
城池失守,将帅而亡,可想而知,那场战战争有多恶劣。
谷梁几乎瘫软在椅子上,月光投射而入,满殿清静,这一战大齐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她一生何其骄傲,从未遇到这般大的波折。她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在人退尽后,她无力地靠在椅子上,脑中想的却是:谷梁渊战死!
殿内明灯晃得她眼睛疼,她几乎看着那个孩子长大,她倚重他,他也争气,他是谷梁家的骄傲,可却如皇甫少华一般年少早夭,边疆人,言而无信,不过几月就出尔反尔。她猛然抬手握拳捶在了御案上,力道之大,震落了案上的数道奏疏,震落了案上的提神凉茶。指尖在不住地颤抖,犹如狂风暴雨中的浮萍。
殿外的方仪听到声音推门而入,急急走到谷梁身边,看到了满地的碎片与奏疏,自己走过去一一收拾干净,在半晌后,才低声提醒道:“陛下,皇甫夫人来了,您要见吗?”
靠在那里地帝王遽然睁开眼睛,胸口微微起伏,神色染上些许哀伤,定定道:“见。”
前来复命的白妡自一脚踏进殿内,就感受到了凝肃压抑地气氛,九重宫阙向来不是轻快之地,她疾步而前,唤道:“陛下。”
谷梁闻声在案上翻找着什么,过来半晌才找到方才丢置一旁的信报,递于白妡,遂不再言语。
朝堂上之事历来与白妡无关,她进宫只为两件事,一与谷梁叙旧,二为白里长天。她发自内心喜欢那个孩子,不想命运总是与她开玩笑,沉沉浮浮间,白妡竟也愿意为她帮忙。谷梁会将信报较之于她看,那就说明与百里长天有关。
她先开口:“边城失守与长天有关?”
谷梁颔首,双眸凌厉,偶尔泄露出不易察觉地几丝疲惫,缓缓道:“边城失守,只因布防图泄露,而布防是我与长天策划,期间并无人知道。”
心里如涨潮般起伏,白妡将信报放回原位,只瞧一眼上位的女帝便知她心内答案,道:“陛下已有定夺,白妡多说无益。”
“如今,朕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夏季的月明明皎皎如光,疏影重叠,却含着森冷之气。
翌日早朝,满殿沸腾,边城失守,将军谷梁渊战死,右相谷梁止早朝称病。边城乃大齐要塞,如今失守,边疆军肯定会直取南下。当务之急是调拨将领去抵抗,谷梁渊本是西南军统领,不过调派而去,而如今西南军无首且不说,边城必要抢回来。
长公主旬世沅被杀,人证物证俱在,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帝王并未包庇,与李镶一般,杀人偿命,律法难容,秋后处决。
早朝后,最开心的莫过于旬祁欢,阴霾已去,自是神采飞扬。谷梁留她以及六部尚书在殿商讨大军出征选拔将帅一事。
不过半个时辰,将帝京中所有可为帅者都筛选了一遍,毫无头绪。谷梁望向旬祁欢地眼神中带着些复杂地情绪,想问问她有何意见,殿外有人进来称韩莫言求见。
久久不闻世事的人此时出现在含元殿,绝非偶然,事未处理完,六部尚书不知该退该留,谷梁略一思忖,挥退了他们,留下了旬祁欢。
韩莫言与往日一样,只是眉眼多了些许精神,抬首而进,袁子宸随后而进,银色铠甲,凛凛气质,忽视旬祁欢都注目,与母亲一道跪地,行礼,直言道:“陛下,臣袁子宸请命出征边疆,我袁家百余条性命因边疆而故,望陛下给与臣一个报仇的机会。”
不同于方才的冷颜蹙眉,谷梁露出了一个柔和地笑容,“朕都忘了你的存在,你去过边疆,该是熟悉才对,只是你重未上过战场,兵法之类都是纸上谈兵,可你并没有经验。”
“陛下,袁家最是熟悉边疆,袁子宸虽无经验,可她是袁家后裔,有责任去为大齐守好那一道大门,”韩莫言眸子多了几丝神采与期盼,亮如晨星,“臣韩莫言愿意随军而往。”
韩莫言熟读兵法,经验有余,性子沉稳,可以约束得住袁子宸,最是适合不过,重要的是心中有恨。
旬祁欢似是不同意,俯首作揖想说些什么,被谷梁摇首示意闭嘴。
谷梁从高位上缓步走下来,弯腰扶起袁子宸,拍拍她的肩膀,唇边一直保持着一抹微笑,鼓励道:“巾帼不让须眉,朕即可下旨命你为帅,替朕夺回边城。”
袁子宸眉眼飞扬,欲再谢恩,却被谷梁拉住,转身看着面色深沉地母亲。
韩莫言起身不过须臾的时间,又再跪下,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双手奉上,郎朗道:“陛下您因冤杀袁氏满门,而赐下这免死铁契,今因祁安公主谋杀长公主而获罪,臣愿以这免死铁契换她一命。”
旬祁欢面色因沉,她着实不知袁家会有此物,更不解一向中立的韩莫言会拿出此物来救人,眸光深深地凝在了韩莫言白皙的脸上,再下移几寸,落在了铁契之上,恨不得毁了那个东西。
谷梁看了一眼愤愤不平地旬祁欢,仰首望着雕栏玉砌的屋顶,意味深长道:“韩莫言,这救命地东西只有一枚,用了可再无第二次,为了与袁家不相干地人值得吗?”
韩莫言神色不变,明明感受到炙热的眼神却未退缩,只沉声道:“陛下,祁安殿下对臣有救命之恩,臣今日不过还她一个恩情罢了,还了便再无恩情可牵挂,以德报德,世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