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后,帝京依旧还是老样子,只是京郊一处河流水位急剧上涨,挡不住上游的水,在一日夜晚决堤了,好在没有多大的人伤亡,只是田里的庄稼毁了大半,春日里的庄稼刚刚冒头,如此毁了,秋季怕也没有多少收成。
彼时,长天正在宫中养伤,看了几封文书,上折子希望免除税收,再加以抚慰。只是奏疏被驳回了,想来也是,大齐为着边疆征战,国库并不充裕,再拨银子也不是易事,她也并非胡乱不懂理之人,知道内情,也未再想着抚慰一事,只是谷梁下下旨,免除了当年的税收,亦是减轻了当地百姓的负担。
云霄阁内,新移植了几株桃花,清晨后花瓣沾了几滴露水,深深浅浅更显娇艳之色,阿久无事便寻了琉璃瓶,收集着露水,说是适合煮茶。
长天也由着她去,毕竟十五六岁花般的年龄闷在四方天地之中也是无趣。在院中石桌上添置了炉火,江南新供了新茶,花旁煮茶饮茶也是乐事。
不过茶香引来了晚归之人!
秋水回宫后,第一件事便钻进了云霄阁,看见了炉中嘟嘟的水,淡雾缭绕,上前自己讲盒中的茶叶取出,撇开了上前想要帮忙的宫人,兀自沏了杯茶,问着阿久:“你家殿下去了何处?”
阿久怕她烫着,又觉辛苦收集的露水不易,洒了可惜,忙接过了她手中的水炉,一面回答:“刚刚在廊下,应该进殿了,奴婢帮您去寻。”
“不用,我自己去,”秋水顺手端走了茶杯,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廊下依着柱子站在那里的人,数月不见,似又清减了些许,难不成宫里的吃食不养人?
来时走得急,渴得厉害,顺手来的茶水又烫得很,秋水又顺手递给了长天,围着她上下看了一圈,才伸手捏了捏她脸,眉眼间尽是嫌弃,“你现在也就脸上还有些肉,瘦了这么多,难不成这里不如温凉那里舒坦?”
这番比较也是罕见,长天手中捧着新沏的茶,笑着饮了一口,便蹙了眉头,同样嫌弃的眼神,将茶杯递给一旁站立的宫人,好茶不会沏也是枉然。指尖残存着茶水的热意,笑盈盈地望着她的身后,“你的小郎君呢?来帝京了不曾,母亲很想见一见呢。”
方才还是言笑晏晏,闻言,已是阴云密布,秋水盯着长天娇嫩的面容,伸手又想捏一把来泄恨,可又触及她瘦弱的小身板时,又压制了自己躁动的心,颓唐道:“别提了,我刚逃出来,未曾来得及去见陛下,你若无事,便陪我去一趟,雷霆之怒降下来,你也替我挡一挡。”
长天亦是摇首不允,她休养半月,今日方能踏出寝殿的大门出来透透气,谷梁半月都未过来,明显心中怒火未尽退,她腿伤未痊愈,走不了多远,不如安分地待在云霄阁。
“你还是自己去为好,我若去了,雷霆之怒更加狂风暴雨,陛下心情更加不好。”
秋水不解,可长天神色不似谎话,云霄阁宫人说话都带着几分小心,长天靠着柱子站在这里许久,脸色却是差的很,视线转向石桌旁的阿久,后者低眸不语。她伸手探上了长天的脉搏,神色愈发凝重,长天亦是生笑,“你改行做大夫了?”
收了手,秋水眉梢微挑,展颜一笑,“刚学的,你也算是我第一个正式诊脉的病人。”
‘病人’往后退了一步,怪道:“你这是将我当做实验的人了。”
秋水扬起了下巴,自己双手叉着靠在了柱子上,眸色亮若星辰,满意道:“别管这些,你是不是又挨打了,而且陛下下手定然不轻,不然你的脉象不会那样虚浮。
这就是传说中的瞎猫碰上死耗子了,长天脸色红了些许,唤了阿久过来,扶着自己往殿内走去,嘴角勾了勾,回身道:“既然回来了,还是早些去的好,陛下不是那般小气之人,你回来,她定然很开心。”
“等等,”秋水上前几步,屏退了阿久,自己扶着她,低声道:“你这般听话的人,也会犯大错,说说你的丰功伟绩,也好给我个提醒。”
秋水力气有些大,长天挣了几下未成功,反而牵动了伤口,疼得眉眼一拧,只好瞪了一眼,“想知道,自己去问母亲,前提是你有没有胆子去问。”
“我……我……不问了,小气……”秋水倒是没强求,扶着她走进去,见她走路还是有些不太灵活,也不打扰她休息,扶着她躺下,自己走了出来。
去了含元殿,方仪一喜,赶忙进去通报了,在人进殿前,又嘱咐道:“陛下近来心情不太好,您劝劝。”
若是长天,也就应了,可偏偏是秋水,打死都不同意,拒绝道:“不劝,谁惹的祸,谁劝,我只是来请安的。”
这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真适合在宫廷皇家!
一问一答,秋水能说都说了,谷梁应该也是很忙,问了几句便让她退下,在她踏出殿门的时候,又唤住了她,似吩咐又似劝解,“无事,去看看长天,朕最近忙的很,没时间去她那里。”
秋水回头看着她,愣神了许久,见谷梁神色尚可,便直言道:“您为何不自己说,若真无事,我带她去江南散散心。”
谷梁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笔,视线紧紧粘住了朱红色的笔尖之上,考量了许久后,渐渐释然,才笑道:“她与你不同,你能随意去的地方,她去不得!”
自知理亏,秋水也不多言,应了一声,便退出了含元殿。
陛下书阁中的藏书半者都去了长天的书房之中,当场送去太庙的一箱子书也被长天派人取了回去,谷梁的心意她是知晓,书亦是难得,丢了可惜。
躺了半个月,身上骨架都酥了,长天又不愿出云霄阁,便想着到书房内打发时间,原本手上的几件事都被谷梁派人接了过去,轻松之余,手中也无实权,帝王明摆着让她自己好好反省,只是省去了抄书这一道惩罚的命令。
午后阳光不错,偶有小风抚起,温温热热,极是舒服。
她刚进书房不久,还未找到想看的书,门外就站着一人,阳光被挡去了大半,她从书柜后探出头,见是去而复返的秋水,春日的阳光将她身影拉至很长,剪水双瞳内染上了明媚之意,慢慢跨过了门槛,“你的心真大,惹了陛下,也不见你去认错,整个含元殿提心吊胆,方仪让我去劝陛下,我才不要,为何替你背黑锅。”
“陛下心思深沉,你劝了只会适得其反,不如不劝,时间久了就会如常,”长天并未抬首,对于这个问题并未有多诧异。
反是秋水,见她不搭理自己,走到桌案前,翻着一旁画筒里的画作,拨弄着画轴,阿久奉茶而来,又走到一旁的书柜旁,问着百里长天:“殿下,您要找什么书,奴婢能帮您。”
书房里待的时间最久也就是阿久了,百里长天摆手让她退下,余光扫到秋水在翻弄着她的画作,心中一惊,急忙道:“你别翻了,那里都是名家画作,坏了无法修复。”
“怕什么,我又不是稚子还能给你弄坏了不成,”音落,便顺手翻开了一卷画像,徐徐展开,画上女子衣着不同于大齐,紧衣窄袖,鹿皮长靴,英姿不凡,身后是绿意绵绵的草原之色,俏丽的面庞之上,是柔和的笑容。
秋水拿着画像上下多看了几遍,觉得有些熟悉,看着面色惊凝的长天,有些意外道:“你怎么会有旬世沅的画像,这幅图的衣着打扮好像是边疆的,看着相貌不过十六七岁的时候,难不成她是边疆人?”
长天站在那里,并不言语,秋水并没有问这幅画像的来源,兀自说道:“她对先帝有情,又说是战场相遇,我曾经查过,先帝登基后,御驾亲征只在边城与边疆交战过,那她两人就是在边城相遇。若她真是边疆人,先帝为何将她带回来认作妹妹,他杀了那么多兄弟,难道会渴望与不熟知的人的亲情?”
秋水的猜测很准,长天深深地看着她,试图将她的想法带入其他点,“应该是恩情吧,或许旬世沅救了他,他为感恩就带回来了。”
“不,不会这么简单,”秋水眸色烈然,重新打量着旬世沅的服饰,柳眉一扬,“锦衣玉袍,发饰都不是边疆平民可用得起,她的身份应该不低,长天,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长天扶着书柜,一步一步走过来,她锁住了秋水疑惑又想探究的视线,接过了画像,轻轻摇了摇头:“你想多了,我能瞒着什么,这不过就是一副画像而已,能有甚秘密。”
这幅画像不该留,当时想着书房里安全,无人敢进来,放在画筒之中,也无突兀之处,亦是无人发现,可巧合的是,秋水回来了一翻便翻到了它,真是怪得很。
秋水对着旬世沅的事情存着敏感,眼前极深的迷雾笼罩着她,百里长天明明知道出路却把她丢在了半路上,她心中不甘,猛地咬住了下唇,从长天手中夺过了画像,“既然你不说,我去问问陛下。”
陛下二字如雷鸣般震入了长天的耳中,引得身体一颤,心中更是惧怕,拽住了画卷一侧,“你疯了找陛下作甚……”
“你们找朕?”无巧不成书,门外一句清冷的嗓音惊得二人同时松手,画卷掉落在了地上,三人的视线同时定在了上面。
桌案对着书房门口,谷梁看着争得面红耳赤的二人,不免怪道:“远处就听到你二人的声音,你们在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