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中时,明城长公主已经因为被新帝不喜,宅院闹虫,与驸马不睦,带着女儿搬到了京郊的庄子上。她本以为在这里能够悠悠哉哉听到方家七姑娘暴毙的消息,却不料从长公主府就一直跟随着的她的虫蚁再次席卷了她,每日里都在杀虫。母女俩睡在一个房间,让下人们围着一圈驱赶虫蚁。而且可怕的是,京城内只有些小虫蚁,这京郊附近就是山,不知她们身上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大一些的虫类还有不少的兽类,整日里扰的长公主母女二人提心吊胆,根本不敢出门,想要重金求人来驱赶,但是之前在长公主府一清算,她手头居然没有多少闲钱,如果真的要把她俸禄扣掉,那么今年年节上,长公主府的下人们的月钱都发不出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长公主和丁雨南只能强撑,撑不住的时候想要回到京中,却不料,她们的庄子已经被人暗暗控制了起来,明城长公主和合宜郡主根本踏不出庄子半步。
守在庄子周边的人一句话都不和她们说,只在她们想要出去的时候,粗暴地把人推回去,一点都没有顾忌到她是一个长公主之身,仿佛这个长公主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一个阶下囚了。
他们只拦长公主和郡主,其他底下的下人要走,却没有拦,公主府的下人们发现这一点之后,心思活络的借着买米买粮,支取了些银钱,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卖身契还在长公主手里。
仿佛这个长公主从此就会一蹶不振,再也起不来了。
有一个走的就有第二个,夏天刚刚过完,庄子里就剩下了明城长公主母女和两个衷心的仆妇,主仆四人到了后头甚至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每天都是看守庄子的人给她们送食盒,勉强度日。
长公主想了很多,她一看这种情况就知道她必然是有哪里出了问题,把人围死了不得出入,却没有要她性命,这就是说事情还有转机,但是究竟是什么事情害的她与女儿受罪,就怎么也想不出了。
难道是驸马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这个念头只一想,长公主就抛开了。丁驸马是个没有能力的人,一辈子唯唯诺诺,难成气候。而且他一个驸马能做什么让天子震怒的事情,甚至牵连到一个长公主和郡主,自然不会是丁驸马了。
可是除了丁驸马,就再也不会有什么事能够动摇她们母女了吧?
明城长公主思前想后,也从来没有想到是方令蔻的身上。
毕竟在她看来,一个被她下了毒,可能早早就暴毙了的小官之女,就算天子知道,上点心追查一下也查不到她身上来,天子不上心,那就更好办了,怎么都不会牵扯到她。
明城长公主她完全没有把蔻儿放在眼里过。
彼时已经入了冬,她们带来的衣裳全都是夏衫,外头人又不管她们穿什么,根本没有给她们送进来衣服,长公主母女只能一件件把夏装不断往身上套,裹得厚厚的,也难挡寒风,她们蜷缩在房间里,关上了窗,室内的温度依然和室外别无差距,冻得一直娇里娇气的丁雨南手脚差点生疮,仆妇跑去哀求送点炭火进来,也被拒绝了,主仆四人只能裹着衣服被子整日里蜷成一团勉强度日。
这样的惶惶不安的日子过了许久,终于有一天,被封闭了几个月的庄子大门打开了,有侍卫把明城长公主母女粗鲁地扔进了马车,把两个仆妇扔开,有着侍卫驾车,哒哒哒一路疾行,在马车里已经冻得抱在一起发抖的母女俩心里头都抱有期望,最好是送到京中皇宫,能够面见陛下,她们一个是姑姑一个是表妹,怎么也能在陛下面前求得两份生机来。
明城长公主还在马车里教着丁雨南如何惹人怜爱一些,教她去陛下面前怎么哭才能哭出效果,教了没有多久,就发现马车停下来了。
明城长公主觉着不太对,这个时间太短了,完全不像是进了京中的样子,半道停下,是有什么事么?
不等她多想,侍卫已经掀了帘子让人下马车。明城长公主还在那里说:“这位大哥,此处距离京中还与多远?”
她这些时日有些怕了这些侍卫,嘴上客气了不少,身上的傲气在几个月的磨砺下几乎不见。
侍卫一个字儿也没有和她说,只推着人走。
明城长公主和丁雨南踉踉跄跄的,沿着一条泥土小路曲折往上爬,寒风又在吹,积雪化作的积水又从头上的树枝不断滴落,不多久就打湿了她们衣襟。
娇娇弱弱的母女俩什么时候靠着自己的力气去走过这么远的山路,根本爬不动,走到一半,丁雨南就哭了,明城长公主好歹要能忍一些,哀求侍卫让她们休息休息,却被断然拒绝了,她只能拖着女儿,跌跌撞撞继续往上走。
到了山半腰,一条路上有个人守着,见到了明城长公主和丁雨南,扫了母女二人一眼,在前头带路。
明城长公主一眼看见了那人身上穿着的道袍,眼前一黯,按着女儿说:“等着我们的可能是太后,你记住,为娘和太后之间有些不睦,你一定要想法子可怜一些,求太后的心软。”
丁雨南早已经是浑浑噩噩的,听见母亲的话也不知道作何反应,只能麻木而僵硬的跟着走。
果然,她们被送到了一个道观中,沿着最后头的小路进了一个院落,几个当年在宫中风生水起的嬷嬷都穿着道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目光阴鸷看着明城长公主母女。明城长公主还好,能忍住,丁雨南则被吓得眼泪又下来了,又不敢哭出声,一抽一抽的。
在她们前头的女冠推开了眼前的一扇门,女冠弓着身道:“明城和合宜已经带到。”
里头传来了一个明城长公主有些惧怕的声音:“让她们进来。”
是太后。
明城长公主想起了她在宫中时也曾经欺负过这位太后,手脚发软,先把女儿推了进去,指望着让小辈哭一哭,好歹能让人心里头软一些。
丁雨南踉踉跄跄被推进去,一个感觉就是房间里好温暖,烧的红彤彤的暖炉和炭盆升起了整个房间的温度,里头还有瓜果的香气,地上踩着厚厚的毯子,仿佛回到了长公主府时的娇奢。
她低着头看见暖炉旁垂下来的道袍衣角,想起来母亲的交代,扑通一声跪下去,低着头哭着喊道:“舅母!”
明城长公主等女儿喊了出声,才赶紧进来,谦卑地一直低着头,上前温温顺顺跪下行礼:“妹妹见过嫂子。”
母女二人都是一个心思,想着靠这份关系,给她们一点翻身的机会。
明城长公主哀婉道:“嫂子来请,妹妹做什么都要来的,只是底下人到底不懂事,连累的您外甥女儿跟着受苦,爬山脚都磨破了。她从小娇娇弱弱,哪里吃得了这种苦!”
丁雨南也配合着连忙抽泣了几声。
母女俩的一番惺惺作态,蒲心只扫了一眼就看不下去了,扭过头轻声问身侧坐着唇边带笑的蔻儿:“我儿,人带来了,你有什么要问的,都问吧。”
地下两个人听见‘我儿’两个字,精神一下就振奋了起来,这不是说陛下在此么?虽然刚刚没有看见,但是她们的表现应该是让陛下看在了眼中。自己的亲姑姑亲表妹受此委屈,他总该动动恻隐之心吧!
丁雨南眼泪一抹就扑上去,口中娇娇弱弱喊着:“表哥!”
差点被泪眼婆娑的丁雨南抱到了腿的蔻儿双腿一抬悬空,对扑了个空的丁雨南说道:“麻烦看看清楚。”
怎么是个女子的声音?
因为规矩从一进门就低着头的母女两人都暗觉不妙,丁雨南抹了眼泪一抬头,看清坐在女冠身侧的蔻儿容颜,顿时大吃一惊,脱口而出:“怎么是你?你不是死了么?!”
她母亲告诉过她,方令蔻已经被下了药,不出一个月就会暴毙而亡,怎么一个死人,现在还坐在这里?!
明城长公主听见蔻儿说话立即抬头,看清方令蔻的脸后,心里头一个咯噔,还未有任何反应,就听见女儿的话,当即眼前一晕,差点昏倒。
她赶紧摇了摇头,驱散了晕眩,拽住女儿的袖子死死掐着丁雨南。
刚刚那个话,分明是不打自招!
她下毒下的隐蔽,如今方令蔻还活着没有死,那就代表着她身上的毒已经被解开了,这种情况下,她一定是在查找凶手,丁雨南的话,不就是明晃晃告诉方令蔻,她知道内情吗?!
蔻儿似笑非笑看着长公主:“长公主,您女儿这话的意思,您不解释一下么?”
明城长公主还想挣扎一下,装作吃惊的样子:“方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她一个公主跪在地上,方令蔻按理应该是回避的,她还坐在上头,就是对她的不敬。
明城长公主还在盼着,太后能够看见方令蔻的骄纵,起码,也要让她知道,眼前的少女,不是个善茬!
蒲心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慢条斯理道:“明城,带着合宜起来,给皇后重新行礼。”
“皇后?!”
明城长公主和丁雨南脸色大变,不敢置信的看着太后身侧好整以暇的方令蔻。
完了。
丁雨南身体一软,倒在她母亲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