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各处庭院树干上已经开始裹起了银白的箔纸,打成褶的箔纸在树枝上挂着的琉璃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无处不是金灿灿亮堂堂的。
亭太妃的确是个老手,她布置起来安排的都很迅速得体。只是她手中无权,全部事宜都是在中宫跟女官们交接的,女官又把所以事宜回禀给蔻儿,蔻儿下了印,才算了事。
这会子北成郡王早已经住进了宫中,远在前朝的一个偏殿里将就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自打住进宫来之后,梦魇好多了不说,身上的溃烂也有所缓解,整个人瞧着比起前段时间要精神了些。
蔻儿没有见着,听宣瑾昱说的,她正捏着针缝合着衣料,闻言还有些惊讶:“住进来就缓解多了?”
如今蔻儿已经做了几件男娃娃的小衫,又给父亲做了件秋天夹棉的外衫,给兄长做了件,都已经做好了分别给昭阳殿和宫外送了去,如今手上剩着的,做的是宣瑾昱的。她随手把针插进衣裳缝合处,兴致勃勃问:“到底怎么一回事?”
宣瑾昱默默把衣料上别着的针的位置记下了,听着蔻儿的话,他叹息:“能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是师兄的一把药罢了。”
“可是这样一来,”蔻儿有些迟疑,“岂不是会让他多生两份心思?”
北成郡王这个人如果是个老实的郡王,在经历了这种事情之后,或许会厚着脸皮多赖一段时间,正大光明羡慕羡慕。可他偏偏不是个老实的,心里头的小心思卷成了几重浪,每天去给宣瑾昱请安的时候,都要挤出笑脸来说自己挺好的,甚至还要稍微惶恐一些说心中压力甚大住着不踏实。不过也就是嘴皮子一碰,一扭头,宣之础还是变着法儿找着借口打算在宫中住到中秋之后。
宣瑾昱施施然道:“要的就是让他多想。这样一来,他就会主动在明面儿上露出些痕迹,到时候动起来也就方便了。”
他自从登基以来,名声都很好,特别是在对待这些兄弟们,基本上都是宽容待之。这种情况下,他尽量让北成郡王自己露了马脚,收拾起来师出有名,动静就能压到最小。
蔻儿听明白了宣瑾昱的意思,她叹道:“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松懈些,年纪不大,他心思倒是挺沉的。”
十七八的少年郎,心里头装了这么一件大事,如果不是陆昭这个枕边人投诚,平时还真的很难看出来。
就不知道他经过这一次,还能继续忍多久了。
宣瑾昱对宣之础似乎没有太大的关注,关于北成郡王府的一些秘密,他已经探查的差不多了,现在的主要不是在宣之础身上,宣瑾昱是要就着宣之础好好看看,还有那几个好兄弟,也在其中掺和了。
蔻儿重新拿起衣料来,抖开了朝宣瑾昱努努嘴:“宣之础且由着他住着,等过后他走了,我去问问师兄要不要换个法子从他身上搜刮些房钱出来。咱先不操心他了,来,试试衣服。”
宣之础的动静在宣瑾昱的掌握中,自然蹦跶不了个什么,眼下还是中秋新衣重要些。
宣瑾昱解开腰带脱下最外头的一层外袍,抻直了手,等着蔻儿给他套衣服的时候,顺口问了句:“怎么让师兄去收房钱?”
蔻儿给宣瑾昱把衣服披上,拉扯着尚未缝合的袖子,漫不经心道:“看师兄又研磨了几种药吧。左不过是吸引蚊虫叮咬的,大一些的是飞禽走兽什么的,再或者,惹动物发|情的药粉往他身上一撒,总有吃苦头的时候。”
宣瑾昱听得佩服有加:“……师兄还真是个能人啊。”
这种折腾人的方式都是慢慢折磨,着实逼人。
特别是最后一个……宣瑾昱思索了下,看着蔻儿轻声笑问:“那师兄有没有一种让人发|情的药粉?”
“没有!”蔻儿乜了宣瑾昱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宣瑾昱手疾眼快一把拉着蔻儿,刚想把人抱进怀中,忽然一股刺痛袭来,他忍不住嘶了嘶。
蔻儿连忙问:“怎么了?”
“皇后可能不太适合做针线活。”宣瑾昱摇了摇头,主动转过身去,露出正在缝合中缝的背脊,“正中间的针,皇后轻些拔。”
他刚刚专门还记了记位置,担心蔻儿不注意伤到了手,现在好了,没有伤到蔻儿,他刚刚一伸手用劲,正巧扎进了他皮肉。
蔻儿后知后觉,吸了吸气,找到了中缝缝合了一半的位置的地方,小心翼翼捏着针,发现针头只是进去了一些,不深,才吐出一口气,轻轻把针拔了出来。
她低着头,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主动帮宣瑾昱把未缝合结束的衣衫脱了下来,干笑着:“失误了,对不住啊陛下。”
宣瑾昱转过身来重新穿上了衣服,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皇后,朕现在有些担心岳父和舅兄。”
“……才不会呢。”蔻儿小声反驳了句,到底忘了自己是不是收好了针,底气不太足。她唯一亲手一块儿一块儿摸过去的,就只有给小侄儿做的小衣了。
马上就到了中秋,娆表姐和师兄两天前刚刚出了宫,想法子在二舅母的接应下混进风家去吃个团圆饭,小衣自然是带走了,蔻儿也没有个对比。
到底是针扎了宣瑾昱,虽然不重,蔻儿还是心虚了些,主动曲意奉承了半天,辛苦了下,勉强算是把受了委屈的宣瑾昱伺候舒坦了,针扎的事情才算翻过了页。
蔻儿亲手做的新衣,宣瑾昱还是在中秋前一天收到了,整整齐齐一套。
宣瑾昱当场就试了,大小合身不说,针脚也十分的细密,竟然不像是一个甚少捻针的人做出来的精致。
一排排精密的针眼背后,是蔻儿的挑灯夜战,宣瑾昱收到了这身沉甸甸的衣服,感动至极,送给了蔻儿一套沉甸甸的爱意。
蔻儿表示授受不起,怒而踹之。
中秋当天,早早儿在京中的长公主公主们或单身或携子女进宫来,围着蔻儿说说笑笑。
一般来说一年也见不着这些外嫁的公主们几次,蔻儿对她们也稍微多了两份耐心,但凡跟着母亲来的小一辈,蔻儿统统赏了玉环,又让年纪小的跟着阿馋与宫中的公主皇子们一道去玩耍。
不多时,几个王妃郡王妃也到了,中宫外殿坐了一屋子的女子,说话谈笑声嗡鸣不止。
这个家宴,算是这些姊妹妯娌第一次近距离与皇后相处,她们中都没有与蔻儿很熟的,说话中恭敬有加,亲密欠缺,主要还是她们妯娌之间说说笑笑。蔻儿也只坐在上座听着她们说话,时不时搭上两句话,时间就消磨了过去。
等过了午后,外头水榭楼台的歌舞准备好,蔻儿带着一众公主王妃们移步庭院看了会儿歌舞。
以往蔻儿一直是被照顾的,有什么宴会只跟着主人家走,该吃吃该玩玩。现在她是主人,心思就要稍微紧上两份,等好不容易把这些女子招待到摆宴的时间,蔻儿觉着自己精神累得厉害。
特别是席间,楼婕妤葛才人与崔才人都坐在席间,前两个人不断试图和不远处的郡王妃搭话,看得蔻儿头疼。
帝后二人同案坐于最高位,宣瑾昱第一个发现了蔻儿的疲倦,主动给她夹了一筷子的同时低声道:“是不是和预想不一样?”
蔻儿闷闷点了点头。
中秋家宴,一般来说都是一家子围坐一处儿,玩些风雅的小游戏,姊妹们说话,最后还能出去放灯。
这个她出嫁后的第一个中秋家宴,身边的除了宣瑾昱与阿馋外,没有一个是她熟识的不说,她还是皇后,只能枯坐着,动都不能怎么动,的确难受。
蔻儿抬头看了眼尚且黄昏的天上,低下头时,微微一叹。
真希望这场家宴的时间快点过去啊。
宣瑾昱看着她微微笑道:“别急,用不了多久就散了。”
希望如此了。蔻儿不知是宣瑾昱在安慰她还是真的快了,点了点头,侧眸正要和宣瑾昱私语时,忽然眼神一凝,她扭了扭头,目光朝席间扫去。
宣瑾昱很快发现了她这个动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位置靠在前排的亲王席位。那个位置,慎王宣臣也正歪歪坐着,手中端着一杯酒,偏过头视线垂在地上慢悠悠抿着酒。
蔻儿视线扫过去后,并未看见有人看她,心中疑虑。刚刚她分明感觉到了有人看她,视线很直勾勾,她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却还是迟了一步,没有发现是谁。
宣瑾昱比蔻儿看得要多一些,他藏在案桌下的手捏住了蔻儿的,并未说话,只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申时摆开的家宴,到了酉时时,基本算是结束了。
蔻儿被宣瑾昱牵着起身离了席,这会儿天已经有些暗沉,快要天黑了。
她懒懒打了个哈欠,眼角有一滴泪珠被她揩去:“陛下,不用管他们么?”
“不用管,有人管。”宣瑾昱随口道,“来,再快些。”
他步子迈得比较大,像是在急些什么,蔻儿步子小,有些撵不上他。这会儿已经走出去了一截,没有什么人,宣瑾昱直接拦腰把蔻儿抱起来,大步走着。
蔻儿有些不明所以:“陛下这么赶作何?”
设宴的殿宇在前殿,距离勤政殿不远,宣瑾昱直接抱着蔻儿一路回了勤政殿。等把人从怀里放下了,又立即派人把早早儿准备好的两套衣服拿了出来,他自己把蔻儿亲手给他做的一套衣衫换上,递给呆呆的蔻儿了一套新做的罗棉袄裙,冲她挤了挤眼,笑道:“趁着时间还早,为夫陪夫人去逛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