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先生,你不是这个村子的人,还是尽早离开吧。”
白宸将耳坠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没有露出一点异样,只是紧握着双拳,擦着那个姓余的的肩膀,径直往回走。
他是恨关林村的一切,但凭谁都没有那个权力,毁了这个百余人的村落。
离这不远,就是白瑾梅的墓,昨晚上,墓周的杂草被清理了部分,看上去干净了不少,却依然显得苍凉,白宸站在墓前面,垂着头,盯着木碑上的字:慈母白瑾梅之墓。
空气中又开始飘着雨丝,成片的乌鸦落在那棵被烧毁的杨树上,颇有“枯藤老树昏鸦”之感,许久,他才蹲下,从口袋里拿出那耳坠,在碑前挖了个土坑,埋了进去,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下头。
身后十几米处,姓余的躲在半人高的草丛里,静静地看着白宸的背影,眼神里不知道是悲悯还是愤怒,白宸站在那多久,他就在后面躲了多久。
“你跟着这个坏人干什么?”边上的草丛窸窣了几下后,狗蛋儿突然探出个脑袋,冲天的小辫儿晃了几下,对这个漂亮叔叔的行为有些不理解。
从他出生开始,就没见过有人敢来这里,甚至乎,连提起这个地方的人都很少,只知道传言这里闹鬼,是个不详的地方。
姓余的像搂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搂着狗蛋儿,轻拍着他的脑袋:“你真觉得他是坏人?”
“那当然,打我的都是坏蛋!”
姓余的轻笑,没有接话,白宸要真是坏人,哪会夜里把一个陌生的病孩子带在身边,还要他照顾这孩子,带狗蛋儿离开这是非之地?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白宸在墓前一站就是一天,雨下了停,停了又下,直到天开始暗下来的时候,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像是化作了一尊石像一样。
“他好奇怪,老是在这种地方站着一动不动的。”狗蛋儿捂着挨饿的肚子,嘴里一阵阵嘀咕,转而看着姓余的,又说,“你也奇怪,躲在草丛里,跟着那个坏蛋干什么?”
“那要这么说的话,你岂不是跟我们一样奇怪?”
狗蛋儿离开破庙后,并没有走远,看见白宸一路向村口的方向走,心里疑惑,也就跟了上去,谁知道那个漂亮叔叔也跟在白宸后面。
“我可跟你们不一样。”挠了挠身上被草虫叮的小红块,哼了一声,“我狗蛋儿要去找吃的了,才不跟你们在这浪费时间。”
说着就弓着身子,头也不回地在草丛间穿行了出去。
姓余的觉得自己也一定是疯了,才会在草丛里蹲了这么久,只为了盯着一个人的背影。
不知不觉,又要入夜了,晚风席卷而过,黑鸦的叫声此起彼伏,扑扇着翅膀飞向村落里面,仿佛是预示着某人的死去。
姓余的心中暗叹了一声,刚要站起来时,才发现腿已经麻得失去了知觉。
附近的草丛间突然窸窣一动,白宸惊呼了一声:“谁?!”立刻跳了过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为了避免被怀疑,姓余的索性坐回了草丛里,躲着一动不动。
“娘!你别躲着我,我是小宸啊!”
空旷的四野,回荡着白宸悲哀的叫声,剩下蹲守的几只黑鸦被吓得嘶叫着盘旋。
“娘!”
姓余的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浑身莫名地一颤,脸被阴影遮挡住,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细小急促的窸窣声,伴着一个纤细的黑影,突然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白宸二话不说,皱着眉头,迅速追了过去。
不论关林村的瘟疫是否因他的娘亲而起,他都要追上去问个清楚。
很久,黑鸦落在墓碑上,也落在焦树上,时不时的嘶叫声,一下惊醒姓余的,他浑身又颤了一下后,才爬了起来,双腿稍稍恢复了一些知觉,却也只能瘸着腿追过去。
其实事后这一点也令白宸感到疑惑,他一个读书人为什么总喜欢主动迎着危险而去,明知道白宸这时追的可能正是那害人的鬼魂。
一路尾随,追到了那口井旁,黑影就消失了,白宸紧握着双拳,目光透过黑暗,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沙哑着声音道:“娘,十年了,你是在怪我没给你报仇,所以才不肯见我?”
夜风吹过,回答他的只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倏忽间,他跪了下来,掏出了一把枪,黑色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我知道你心里有恨,我也恨,恨那个男人,如果不是他,我们怎么会受这么多的欺凌?可我也恨自己,如果我能早一点变强,娘就不会死!”
说到激动处,眼眶里满是愤恨的泪光。
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
这些他都不在乎了,他只想再见一面白瑾梅,哪怕只是一面,哪怕那只是冰冷的鬼魂。
“若您执意不肯出来见我,那我只好跟您一样,化作鬼魂,再去找您……”
听到这,狗蛋儿突然脚滑,从白宸身后不远处的树上掉了下来,摔得一阵哭爹骂娘的,抬起头时,正好撞上白宸的目光,心虚之下浑身一颤。
刚刚狗蛋儿见白宸像疯了一样跑过来,担心出事,才爬上了树,躲了起来,谁晓得,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我我我……我可没有故意跟着你的!我只是路过!……”
话没说完,白宸就站起来,提着枪的手就垂在身侧,冷着一张脸,路过狗蛋儿的时候,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喂!你手里的枪不会是真的吧?你真是坏人?”天黑,狗蛋儿并没有察觉到白宸的异样,爬起来追上去,还以为能和白天那样,跟他开着玩笑。
“别跟着我!”
白宸迁怒于狗蛋儿,怒喝了一声,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别说是跟这小孩打趣说笑,连话都懒得说。
他明明看到了,那个鬼影,一定是他娘,一定是的,要不然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又怎么会躲着不敢出来见他?
狗蛋儿一下被唬住,没敢出声,等白宸走远了,才回过神来,骂了几句,而等姓余的追过来时,连狗蛋儿都走了,整个井旁空空如也。
“你这又是何苦?”
他对着黑暗,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