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自从下了之后,便好像再没停过。
不知不觉间,夏季已经结束,凉意开始蔓延。
我在家中歇了好一阵子,不想看话本,也不想吃蜜饯,更不想做我娘要我做的刺绣,每日头枕膝盖,对着窗外的雨发呆。
古话说,尽人事,听天命。
我已尽了自己的人事,为何仍觉得心中空落落呢?
可见这句话,本就是古人为了安慰自己的,根本无甚用处。
入秋了,离科举之日也越来越近了,我哥也忙碌了起来,闭门读书,再也不出门鬼混。
乔家的案子没了动静,估摸着皇上也不着急,反正案犯在牢里关着,插翅难飞,又何须急在一时呢。
这么想着,我的心情便又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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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天气转晴,陈茜茜便让人给我递了信,邀我前去几日后的皇家围猎。
“陈茜茜的面子挺大,竟能带你去这种场合。”我娘听到这消息,倒是没我那样兴奋,瞧了瞧我,“等会儿我把裁缝铺里的人叫来给你量衣裳,你可别乱跑啊。”
“娘,我都多久没出门了。”我抱着她胳膊撒娇,“念儿这么乖巧,娘亲可有奖赏啊?”
“那我便赏你跟我学理家罢。”
“算了。”我忙扭了头往外走,“不要了。”
我娘气得在后面直跺脚:“你这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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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我听闻皇家猎场里什么都有,连老虎都有。”乐琴一脸不安,“会不会有危险呀?”
“你傻呀。”我终于可以拿这句话说别人了,好生激动,“你想想,这皇上待的地方,就算是有洪水猛兽,也备着大禹来治水呢,侍卫都不知道清过多少次场了。”
三日后,当我与乐琴坐在马车上,待在围猎场的入口等陈茜茜时,我才发觉自己的天真。
这秦若,难道不比洪水猛兽更让人害怕?
我可不想与她在圣上面前吵一场架,我怕我俩的脑袋到时候都保不住。
到了猎场可就不能坐马车了,几个穿着铁甲的侍卫守着门,除了宫中之人,谁到了这都得下车,核查身份,最后步行进去。
我听见了守门的侍卫问道:“车内何人?”
秦若的丫鬟应答:“尚书府秦太傅之女,秦若。”
我的马车停在距大门一丈远的地方,一听到这,便悄悄掀起了窗帘偷看。
陈茜茜说的确实有道理,这拿着父亲学生的诗作装才女的人果然脸皮极厚,依旧满脸都是趾高气昂。
罢了罢了,只需她长个教训,别害我了就成。
我心中默默念叨着,却看见了不寻常的一幕。
秦若站了出来,准备下车,看到车夫的背已经等在车前,竟然犹豫了一下,脸上有些不自在。
奇怪。
她是怕踩着车夫的背下车会显得她不善良么?
可是附近只有我这么一辆马车停着啊。
不对劲。
我又往窗户前凑了凑,看见那车夫似乎是在劝她赶紧下车,她才轻轻地将脚踩上了他的背,似乎害怕踩疼车夫似的。
她扶着侍女的手下了车,脸上有些不自在,慌乱地瞥了一眼车夫,又装作镇定地说了一声:“你走吧!”
车夫倒是没什么反应,只点点头,扶着车壁便上了马。
不对,车夫的手有些奇怪。
我眯着眼仔细瞧了瞧,心中有些奇异的感觉,又忙把视线转向他的脸。不巧的是,车夫已经将马车调转了头,侧过了身,从我的方向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他的正脸,只能看到黝黑的皮肤。
不对啊。
我还在思索着,突然一张大脸跃入我的眼帘。
“林念,等久了吧,快下车!”
陈茜茜笑嘻嘻地敲了敲我的车窗,我没顾得上理会,侧过脸寻找秦若那辆车的踪迹。
可惜,马车已经完全背对着我,朝着进城的方向远去了。
陈茜茜不解:“你在看什么?”
我揉了揉眼,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便朝她笑笑:“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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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马场,我还没糊涂过来,望着这山清水秀的景色,呆愣了好一会儿。
马场的侍卫给我们牵来了马,陈茜茜问道:“我这匹是上次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么?”
那侍卫笑了笑:“小姐来迟了,汗血宝马拢共就十几匹,都给几位王爷和公主得了。”
“那倒罢了。”陈茜茜点点头,端详了自己的那匹白马,将目光移向我的马匹时,一下子便愣住了,“你为何给林小姐牵只马驹过来,那她还打什么猎?这马驹能跑几步路啊?”
侍卫看了看我,一脸歉意:“林小姐,这可是汗血宝马的马驹啊,您看这身型,可比一般的马驹大多了。”
“啊?”我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小黑马,毛发油亮,只是身型比其他的马儿小了许多,见我盯着它,竟扑哧一声从鼻子里吐出了一大团热气。
“马厩中剩的几匹马是圣上的,只能委屈林小姐了。”我便摆了摆手,表明自己并不介意,陈茜茜却不甘心,一个劲地要他给我弄匹像样的马来。
正说着,一队人从我们跟前走过。
为首的女子一身戎装,头发束成高高的发髻,大眼睛,长眉入鬓,看上去利落又英气,笑着跟陈茜茜打招呼:“茜妹妹来迟了,今日可要跟姐姐比试一番?”
陈茜茜见了她一脸兴奋,扬首应答:“好呀,就看今日咱们谁的猎物多!”
那女子爽朗地笑,抓紧了缰绳,一个鞭子抽下去,身下的骏马便撒开了蹄子,如箭一般地冲出去了。
这女子是谁?
我看着她的背影愣了神。
陈茜茜得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笑:“林念,你都看呆了!怎么样,均琴姐姐是不是飒爽英姿?”
我惊讶极了:“李均琴?”
李均琴是李均月的胞姐,五年前随父出军,在塞北的霖城驻守,是朝中数一数二的英雄儿女,我自小便仰慕她,没成想她居然回京了,会在这种场合碰上。
“你也听说过均琴姐姐?”陈茜茜有些惊讶,“她出军多年,近日才回来的。”
“知晓,我小时候见过她。”我也被激起了豪言壮志,“茜姐姐,咱们也上马打猎去!我也要多打几只猎物,向她看齐!”
“好嘞。”陈茜茜身手敏捷地上了马,接过彩月递给她的弓箭,“念妹妹,咱们今日得多射几只兔子!”
我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接过乐琴给我的弓箭,把箭盒背在身上,抬头一看,她已不见了踪影。
马场的侍卫看着我,有些犹豫,问道:“小姐,要不叫个人来给你牵马?”
我一下子便有些气恼,只好硬邦邦地回答了一句:“不必!”
一抽马鞭,我的小马驹便带着我奔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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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场由一大片山林围成,空气清新,风景宜人,走几步路便能看见驻守的侍卫,因此也不必担心走失。总而言之,是个既美又好玩还安全的地方。
可我穿梭在树叶渐黄不时就能见到几只野兔野鸡的树林间,见到相熟的面孔问好时,那铺天盖地的尴尬让我恨不得钻进泥土里。
因为,直到晌午时我还两手空空,真不知我是来散步的还是来打猎的。
真不敢相信,我这走几步便停下来吃草死活不肯前进的马驹长大后会成为汗血宝马。
有这么懒的汗血宝马么?
“咦?怎么有人骑马驹?”
不远处又传来了这般的谈笑声,我认命地抱住马脖子,由着它慢慢踱步,索性就当自己是来散心的吧。
“这九品芝麻官的女儿,可不就只配骑马驹么?”
一听这熟悉又尖酸刻薄的声音,我脑子都要炸了,心里不断在劝自己:以和为贵。
以和为贵。
不能跟秦若在这种地方打起来。
“九品?”身后的谈笑声更甚,“九品是如何进得来这儿的?”
“小声些,别让人听见。”
“听见又如何?九品的混进来,也不看看是不是自己呆的地方,简直是自不量力!”
忍忍,忍忍。
我抱着小马,轻声跟它说:“小马,你能跑快些么?我不想听见这些人说话。”
小马似乎听懂了一般,也不吃草了,慢吞吞地挪动步子,似乎是准备前进了。
难听的声音却依旧不停歇。
“你看,她还在跟马说话,怕不是个傻子吧。”
“哈哈哈。”
忽然,一声鞭响打断了嘈杂的谈话声,有人风驰电掣地从身后奔来,还伴随着铿锵有力的女声:
“不打猎的离开!嚼舌根的让步!”
我好奇地抱着马脖子悄悄扭头看,李均琴骑到秦若一行人身侧停了下来,因为个子高,选的马匹也高大,坐在马背上冷冷地俯视着她们。
秦若不知怎的,居然一声不吭,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其他人也不敢说话,只是互相看了看,满脸惴惴。
哇,不愧是我林念仰慕的女子。
就是厉害。
李均琴看起来也很讨厌秦若,朱唇微启:“秦若,怎么,一来便抢了‘追风’,到现在还一无所获啊?”
秦若一脸做了坏事的心虚样,支支吾吾:“我,我,我心肠软,不想杀生。”
额,我心里想,秦若,你在影射谁呢?
李均琴却没有发怒,反而微微笑了笑:“秦若,不想杀生,你来猎场作甚,怎么不去寺庙呢?”
“你!”秦若有些恼了,眉头一皱,又强压下火气,扭头跟她的同伴们说道,“咱们走!”
李均琴背脊挺得直直的,看着她们离开,笑着说道:“马可不认官衔,莫要人配不上马,贻笑大方。”
秦若气得一抽马鞭,马儿一声嘶吼,便飞驰而去。
李均琴回过头来,见我盯着她发呆,矜持地扬起了嘴角,优雅地离去了。
而我恨不得举起双手,为她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