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之后,飞机终于降落台北机场。
走下飞机的刹那,双脚踏在这块土地上,席耀司忽然感觉到说不出来的滋味。他不急不慢地行走在甬道里,朝着机场出口走去。
十一年前,他离开了台北。
十一年后,他回到台北,只是为了寻找那个人。
事隔一个月,他再次回到台北,这次却只是为了祭奠那一段曾经拥有过的回忆。缠绕在他脑海里的回忆,伴随着他,度过了那么多时间。
他将自己封闭在那个世界里,一直没有走出去过。
可是那个人呢?她却已经在无声无息的时候,远离了这个世界!
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但是却是如此得遥远。
席耀司平静得望着前方,此刻,他的俊容依旧冷漠。那是一种多么深沉的感觉,像是冬日的森林,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走过长长的通道,机场的出口处,停了一辆银灰色的福特。
这时候,车窗缓缓地落下。
裴焕戴上了一副褐色的太阳镜,朝着他挑了挑眉毛,小声地嚷道,“耀司!你的动作挺快!没想到马上坐飞机赶来了!”
“恩!”他沉闷地吭声。
阿ben连忙走到他身前,将后车座的车门打开了。
随即,席耀司弯腰,坐入了车内。阿ben这才绕过车子,同样坐进了车内,反手将车门关上了。
福特平稳地朝前驶去,裴焕透过反光镜,瞥向车后座的某大冰山,好奇地问道,“怎么?这次来居然不派车?”
有谁不知道席家的大排场!
从认识席耀司的那天开始,接送他的车都是红色劳斯莱斯。
本身而言,红色的劳斯莱斯已经够显眼了,可是席家的大家长偏偏又很不放心,极度宠爱这个孙子。一般说来,劳斯莱斯的车前车后都会跟着数辆小轿车护航。
可是这次在接到他的电话之后,居然就立即飞来台北了。
没有坐专机抵达就算了,连专车都不见了。
而且还是在坐上德国飞台北的飞机之前,才打来一通电话,让他的属下阿ben通知自己的!时间都这么急!
他真得很好奇,那间小公寓里面,有什么秘密存在吗?
还是,和那个叫钱依依的女孩子有关系?
他一直对于她在结婚当天突然消失的事情感到困惑,那个女孩子给他的感觉,有些诡异,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还有耀司,对于她的执着……
怎么会在突然之间就改变了呢?
裴焕握着方向盘,手指轻轻地敲着,收回视线望着前方,嘻嘻哈哈地笑道,“耀司!怎么样?结婚的感觉不错吧?”
“桑凯琳那个大美人让你娶回去做老婆了,幸福哦!”
席耀司并没有理会,只是依旧冷漠且无所谓地“恩”了一声。
似乎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那个名叫“桑凯琳”的女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妻子,甚至只是一个陌生人。
裴焕伸手捏了捏眉头,心里面已经有所明白。
但是为了确定另一件怀疑的事情,他将车驶向了另一个地点。只要这样做,就能够清楚,耀司心里面究竟是怎么想的!
那间小公寓是不是和她有关?
福特一路奔驰着,从机场的公路朝前驶去。
终于,台北的建筑物渐渐清晰起来。紧接着,看见了热闹繁华的台北街头,川流不息的车,一张张陌生的脸庞。
车子终于缓缓停下,引擎却没有熄灭。
似乎在等待着些什么?
“耀司!到了噢!先去休息吧!”裴焕扭头,望向车后座的人,这才发现他在闭目养神。
听到他的话,席耀司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扭过头,瞧向车窗外。又是回头,剑眉紧蹙在一起,有些懊恼的样子。
“不是来这里!”他终于开口了,冷冷地说道。
裴焕装出一副莫名的样子,好奇地问道,“不是这里吗?你刚下飞机都不想休息或者洗个澡什么的吗?不带你来酒店,你想去哪里?”
自己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只是想要听见他亲口说他想去哪里!
是不是之前让他查的那间小公寓!
和他认识这么长时间,还不了解他这个人吗?绝对的沉默寡言,绝对的封闭自己,可是又绝对的善良以及宽容。
说出来也许没人相信,席耀司居然会为了救一只马路上的小猫,而差点被车撞倒!
可是这些事情,都在他眼皮底下发生!
席耀司抬头,沉闷地望着前方,却对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喊道,“阿ben!你先下车!去酒店打点一下!”
“是!少爷!”阿ben得到命令,连忙打开车门,走下出去。
席耀司等到车门关上,这才开口沉声说道,“带我去那里!”
“哪里?”裴焕仍旧在装蒜,非要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他的眼底忽然深邃一片,浮现着某些不知名的悸动,连声音里都有些颤抖,“你买下的那间小公寓!”
“ok!”裴焕得到了这个回答,扭头,一脚踩下油门。
果然……
果然是为了那个叫钱依依的!
唉……
那个女孩子,究竟去哪里了?
阿ben看着福特驶出了视线,这才转身走进了厢港酒店。
银灰色的福特,又是奔驰在台北街头。
由于此时正逢高峰时期,停停开开,开开又停停,台北的交通面临瘫痪的可能。四周的喇叭声,时不时地响起,让人感觉焦躁起来。
席耀司扭头瞥了眼车窗外,又是回过头,望向前方。
“哎!又不知道要等多少时间!”裴焕似乎对于这种堵塞已经习惯,只是有些无聊地轻叹一声,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他突然又是扭头,像是想到了些什么,望向车后座的席耀司,问道,“你和桑凯琳结婚一个月了!你们两个该不会分房睡得吧?”
席耀司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他的沉默代表了默认。
“我真服了你了!”裴焕十分没风度地翻了个白眼,心里面却对于他痴情的表现,感到不可思议。
在钱依依非常不给面子地逃跑以后,他居然还能忍受下去?
该说是他太执着,还是该说他是个大傻子!
席耀司又是扭头瞥了眼窗外,拥挤成堆的车辆以龟速朝前慢慢地磨蹭。他有些不耐烦,蹙起了眉头,开口说道,“钥匙!”
“什么?什么钥匙?”裴焕瞪大了眼睛,满是不解。
席耀司沉默了片刻,沉声说道,“把那间公寓的钥匙给我!”
“哦!钥匙!”
裴焕扭回头,打开车子的前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有些生锈的钥匙,又是伸出手,将钥匙递给了他,“给你!”
席耀司接过钥匙,就想要打开车门。
手已经握住了车门的把手,又是回头低声说道,“把你的眼镜也给我!”
“你要眼镜做什么?你去哪里?”裴焕边说边取下了自己的太阳镜,又是伸手递给了他。
席耀司接过眼镜,带在了自己脸上,“我自己过去!你不用送我了!”
“你自己过去?你认识路吗?”他大叫了一声,但是已经晚了。
席耀司已经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车门被关上,发出“砰——”的声响。
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红灯。
席耀司抬起头,透过褐色的镜片,瞧向斑马线的那头。
年轻的女人,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她的头发短短的柔软的,脸颊通红,十分可爱。一双大眼睛骨碌骨碌地打着转。
小女孩嘟着嘴巴,不知道在跟自己的妈妈说些什么。
女人时不时地微笑着,一副幸福的样子。都说孩子是父母的负担,可是作为孩子,他们也许都不会知道,对于父母来说,这是最甜蜜的负担。
红灯转为绿灯,女人带着小女孩朝他慢慢地走来。
席耀司也在同时迈开脚步,经过她们身边。
人与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总会有一阵风飘渺地吹拂而过。那么轻的感觉,就好象那么多年前,她突然在他面前蹲下了身子。
「喂!你叫什么名字?」
「耀司……」
「妈妈!依依的生日礼物,这个!」
耳边,稚气的声音继续缠绕着。
席耀司沉默地游走在人群里,眼前的一切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影子。他茫然地寻找着那幢大楼,寻找着那间小公寓。
一条条小巷子里,四通八达的小路。
席耀司忽然扭过头,望向自己身边黑鸦鸦的小弄堂。当年的一切,在眼前浮现,他的眼前突然浮现那张小小的苹果脸。
继续迈开脚步,找寻着记忆里那有些模糊的路。走了半天,发现自己好象迷路了。
兜兜转转,居然兜出了小巷子。
席耀司有些郁闷地抬头,那张冷酷的俊脸难得闪现茫然的神色。
他的眼前,是一条并不十分宽敞的马路。马路的对面,是一整排的零散小商店。怎么找来找去,也找不到曾经的方向了。
是不是就像人一样找不到了!
“前面发生车祸了!快走!我们去看看去!”突然,身边一位欧巴桑慌张地经过。她携着另一位欧巴桑,朝着前方跑去。
较胖的那位显然是跑不动,气喘吁吁地说道,“我跑不动了!慢点慢点!”
“被撞倒的是女是男?”
“听说是个女孩子,挺年轻的呢!”
两人说着,朝着马路的尽头跑去。
席耀司原本正对着她们,看着她们从自己身边匆匆跑过。他朝前迈了几步,并不打算去凑热闹,只是一心想找到那间小公寓所在的大楼。
他走到一家商店前,开口沉声问道,“老板!请问后面小区的十一幢a楼往哪边走?”
“十一幢?你走到这条马路的尽头,然后朝右拐!”老板是个年过半百的大叔,正在擦盘子,拿着盘子朝着他的左侧指了指。
席耀司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瞧见了马路尽头黑鸦鸦的人群。
“我老婆急着跑过去凑热闹了!听说有个女孩子被车撞了!就那个被车撞的路口!”老板其实也挺想去看看,但是这个店不能没人照看。
“恩!谢谢!”席耀司沉声道谢。
他又是转过身,朝着前方镇定地走去。
前方拥挤的人群,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似乎都可以闻到,空气里因为车祸而弥散开的血腥味道,有些些不舒服的感觉。
“呜呜呜——”救护车的叫嚣声,从不远处传来。
席耀司没有探出头,朝人群里面张望,这一切都不关自己的事情。
“哎呦!真是可怜!怎么这么多血?这个女孩子没事吧?”一位大婶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里格外响亮。
中年男人摇摇头,“看这个情形,不知道能不能活!打电话叫救护车了吗?”
“叫了!老早叫了!”另一个路人急忙回答。
司机已经惊慌失措了,他是个看上去挺老实的男人,连连摇头,“我真得不知道!我真得不知道!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别瞎说了!怎么可能会自己撞上来!这么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她不要命了!”欧巴桑连忙打断他的话。
“就是!这么年轻的小姑娘!”
“师傅你就不要再不承认了!救人要紧!”
司机无奈地跺脚,焦急之中大哭出声,“救人!我一定会救人的!救护车怎么还不来!医生呢?”
人群的嘈杂声,议论纷纷。
这个时候,救护车终于赶到了事发现场。
穿着白大褂的救护人员从救护车上从容地下来,众人十分有默契地让出一条道来。突然,身前的男人朝后退了一步,撞到了他身上。
“不好意思!”男人有礼貌地道歉。
“没事!”席耀司没有抬头,他只想绕过这里,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救护人员抬出了担架,两个男人跑到了被撞的女孩子身边,念着“1、2、3”小心翼翼地将她抬上了担架。
随即,又是抬着担架走出了人群。
血腥味道,越来越浓烈了,像是化不开。
席耀司直觉地皱起了自己的眉头,他讨厌这种味道。抬起头,目光似有若无地瞥向身旁。就在这个时候,救护人员已经将担架抬出。
他的视线透过缝隙,有些没有焦距地望向担架。
担架上的人儿,一动也不动。
看到了她那两条细瘦的腿,同样细瘦的胳膊,紧接着……
一张苍白到吓人的小脸,嘴角殷红的血液流淌成痕迹。而她紧闭的眼睑,长长的眼睫毛卷着依旧跳跃的弧度,却已经没有了生命力。
像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翅膀的蝴蝶,无法再次飞翔。
席耀司忽然睁大了眼睛,瞳孔在这个时候扩张到不敢置信的地步。他无法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甚至认为这只是错觉。
他焦急地摘下了眼镜,想要再次看清楚。
躺在担架上的女孩子,那个刚才被车撞了的女孩子!
不是别人!
居然是在结婚当天逃走的女人!
钱依依!
他愣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可是鼻间还闻到血腥的味道,耳边还响着救护车的叫嚣声,以及人群的嘈杂的议论声。
这一切都不是虚幻!是真的!
她被车撞了?她居然被车撞了?而且还这么凑巧地让他看见了?
席耀司呆呆地闷住了,忽然之间脑子一片空白。他无法思考,有种窒息的感觉。在这个时刻,喉咙突然一阵哽咽,话也说不出来了。
救护人员抬着担架,走向了救护车。
而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也渐渐消失在眼前。一闪而过,在瞬间。
席耀司突然回过神,发疯一样地拨开了前面的人群。褐色的太阳眼镜,在他剧烈的碰撞动作中,也从手中摔落至地上。
脚踩在镜片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但是,已经没有人会顾及到那副眼镜了!
众人莫名地被他推开了,扭头瞧见了这个冷酷却又英俊得有些过头的男人。而他脸上的茫然以及错愕,在不经意间流淌过难以抑制的悲伤。
“等等!”他对着快要被救护人员关上的救护车后面,大叫出声。
救护人员转过头,望着他,“先生!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认识她,我跟你们一起去……”席耀司只感觉到头一阵晕旋,他匆忙地喊出了声。
“好!那你快上来!你们快,罩上氧气罩!急救措施快点!”救护人员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别再磨蹭。
席耀司抿着唇,大步地跑向了敞开的救护车。
一个大步跨了上去,坐上了车子。
救护车一阵轻微的晃动,缓缓行驶。
车子里,救护人员从容却又紧张地将氧气罩套在了她的脸上。昏迷中的她,微弱的呼吸着,仿佛随时都会逝去一样。
“先生!您是她的家属还是朋友?”一旁的救护人员问道。
席耀司低下头,有些彷徨地望着她。听到问话,他思索着该怎么回答。可是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有些可笑。
她的家属?不算!差一点点!他就能娶到她,只差一点点……
可是朋友?也不算!
因为,他从来都不想只做她的朋友!
救护人员有些奇怪,瞧着呆楞却依旧英俊的侧脸,不再出声。这个男人看上去不像是这个女孩子的哥哥,他给人的感觉,像是深深爱着她的人。
一种深沉到无力的感觉……
“唔——”昏迷中的钱依依,又吐出了一口血。
而她的胸膛,剧烈而且急促地抽动着,却又在下一秒转为微弱的气息。
救护人员又是焦急地扭头喊道,“快!速度快些!我怕病人不行了!”
席耀司猛地抓住了她的手,感觉像是抓住了一束救命的稻草。那么苍凉以及单薄,在这个时候,自己是如此渺小如此微弱。
钱依依!
我不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