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夜空中,乌云漂浮而过,遮挡了那抹月光。
藤原别墅四楼的某个房间,窗台的窗帘半掩着,随着乌云的漂浮而过,那抹月光也时隐时现。房间内,瘦弱单薄的人儿伫立于窗前,一如每一个夜里那般。只是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在等待什么,又在沉思些什么。
她仰望着那轮月牙,突然低下头来痴痴地笑。
藤原春日伸出纤细的手臂,在空中逗弄那一抹月光。手指间,月光肆意流淌,她忽然感觉一阵冰凉。眼底猛得蹿过深邃光芒,她眯起了眼眸。手臂的肌肤在月光竟然呈现透明色,甚至还可以看见那微弱的血管。
她忽然心生恐惧,忍不住尖叫出声。
“砰——”套房的门被女佣猛得打开了。
女佣望着她惊恐的身影,急忙奔到了她身边,“藤原小姐!”
“看到没有?看到了没有?”藤原春日猛地转过身来,对着女佣呢喃地问道。
女佣不解,困惑地望着她,“看到什么?藤原小姐?”
“手啊,手透明了!手变透明了!”藤原春日痴痴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双眸没有焦距,十分彷徨。她猛得反手给了女佣一个巴掌,恶狠狠地吼道,“我的药呢?把我的药拿给我!快点去!”
“是!藤原小姐!”女佣突然被她打了一巴掌,脸上立刻烧了起来。她似乎也已经习惯对方措手不及的举动,并没有过多诧异。
只是顺从地转过身,奔出了套房。
藤原春日看着女佣离去的背影,神色依旧十分迷离。她反复地望着自己的手,瞳孔放大又收缩,紧紧得注视着那微弱的血管,一动也不动,“我不要变透明,我不要变透明啊,我不要……”
套房的门再次被人打开了,脚步声渐渐临近。
“藤原小姐,药拿来了!”女佣已经取来了药片,另一只手中还拿了一杯清水。
“给我!”藤原春日几乎是反射性的动作,抓过了女佣手中的药片放入口中。
她根本就没有顾及那种苦涩味道,咀嚼了几下。只是冲鼻而来的药物气息,让她忍不住想要作呕。她这才回过神,意识也有些清醒,恢复了先前的沉静。这才从女佣手中取过水杯,连喝了几大口,将口中的药片吞了下去。
药物流淌进身体里,胃里一阵泛酸。
藤原春日下意识地皱起眉宇,手一松,水杯摔至木地板。水杯发出了刺耳的碎响,剩余的清水也洒了一地,湿了地板纹路。
她没有穿拖鞋,却故意踩上了那些碎片。瞬间,鲜血从脚底的伤口渗出,染红了地板。
“藤原小姐!”女佣倒抽一口冷气,轻呼出声。
“去告诉少爷,我受伤了。我要见他。”藤原春日抬起脚,自顾自地转身走到了落地窗前。她弯下腰,静静地坐了下来,身体蜷缩成一团,一种全然防御的姿势。
女佣见她精神状况十分不对劲,也难以保持先前的冷静态度。
她急忙应声,“是!马上就去!”
过了十多分钟,女佣回来了。
“藤原小姐!少爷说了,他现在就回来,请您先让医生将脚底的碎片取出!”
“你下去!我要等他!”藤原春日没有回头,呆呆地望着那轮明月。
夜空里的明月,皎洁的没有尘埃。夜色,愈发深浓了。
……
当黑崎闻奕抵达别墅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情了。从夜御馆到藤原别墅,这已经是最快的时速了。楼道里,女佣们站了一排,瞧见来人,纷纷喊道,“少爷!”
黑崎闻奕穿了长大衣,身材显得格外挺拔。他的出现,犹如地狱而来的鬼王,让人不敢直视。
佣人们不敢出声,他沉默地走到了楼道尽头,有人替他将套房的打开了。
房门打开的瞬间,他瞧见了坐在落地窗前的那抹孤单身影。月光孱弱地照射,朦胧的光芒包围了她的周身。白色真丝长裙,散乱的黑发柔柔地垂下,由于生病的缘故,她瘦弱的身体就愈发单薄了。
而她的脚底,却已经一团模糊。
黑崎闻奕被这副景象,猛地刺痛了双眸。
他急急地迈着步子,奔到了她面前。弯下腰,在她面前半蹲身体。只是这样一来,却也扯动了腹部的伤口。他并没有在意自己的疼痛,扭头注目于她还残留着玻璃碎片的脚底,沉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藤原春日徐徐扭头,涣散的目光一阵晃动,对上了来人。
她突然瘪了瘪嘴,十分委屈地抱住了他,“闻奕,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我还以为你有了那个女人,就不要我了。你很喜欢你的生日礼物吗?所以你才会这么多天没来看我?”
“春日……”黒崎闻奕听到她这么说,那份怒气猛地消散,只剩下无数的愧疚。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闻奕!闻奕!”藤原春日紧紧地抱着他,像个孩子一样哭泣。
黑崎闻奕一把将她搂紧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温柔地说道,“怎么会?我怎么会呢?春日,你是我的春日啊,我怎么会呢?”
“闻奕……”她不顾一切将自己埋入他的怀里,喃喃呼喊着他的名字。
“以后你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我会很生气。”黑崎闻奕的声音满是无奈。
藤原春日连连摇头,撒娇地说道,“我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了。闻奕,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吗?对不起,是我不乖!你不要生气了!”她不断地道歉,只是他在自己身边,她终于有了安心的感觉。
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
“我不想再听你道歉!”黑崎闻奕咬牙切齿地说道,将她从地板上抱了起来。
她乖巧得像个娃娃,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倒在他的胸膛。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道,“闻奕,其实我的脚一点都不疼。真的不疼。”
“胡说。”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从容。
黑崎闻奕将她抱到了大床上,扭头瞥想套房外,厉声喝道,“站着做什么?医生呢?”
“是!少爷!”套房外,医生早就等候多时,听到呼喊声,急忙奔了进来。
随后,医生替藤原春日处理了脚上的伤口,一些碎玻璃并没有什么大碍,扎得也不深。只是用镊子在取玻璃碎片的过程里,藤原春日连一个“痛”字也没有喊出声,这可不是一般女孩子能够忍受的。
而她只是沉静又甜美地望着站在床沿的男人,纤细的小手,紧紧地抓着他。
黑崎闻奕望着医生取玻璃碎片,又是扭头望向她,忍不住沉声问道,“你这个傻瓜!疼吗?”
“不疼!”她摇头,嘴角一抹微笑。
这真让人有种错觉,仿佛真的没有半点疼痛。
“少爷,小姐,已经消毒过伤口,这几天就请小姐多多休息。可以走路,但是不要走太多走太快!”医生收拾了药箱,站起身来恭敬地鞠躬。
黑崎闻奕舒缓了一口气,闷声说道,“你下去吧!”
“是!少爷!”医生提着药箱转身离去。
“闻奕,你陪我睡吧。今天不走了。”藤原春日说着,习惯性地伸手开始去脱他的外衣。只是她的手却被他一把握住了,不让她继续动作。
等到医生走出了套房,等到房门被人带上了,黑崎闻奕摘去了鬼面面具。
他握着她的小手,低头安抚着说道,“今天还有事,所以我要走。过些天,我带你去看樱花好吗?”
“不好!我要你陪我!”藤原春日俨然是要不到糖吃的孩子,一心想着让他留下。
她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将他大衣的纽扣由下至上解开。只是刚解开下方第一颗,就看见他的衬衣沾染了一点猩红。她猛地愣住了,小手也僵在那里。
好半晌时间无声,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没事!春日,我没有事!伤口已经好了。”黑崎闻奕轻声说着,径自脱去了大衣。既然已经被她看见了,那么也没有什么好遮掩。原本他还想等到伤口好了,再来看她。没有想到,还是要被她知道。
藤原春日却激动地大叫,“什么没事!你流血了!怎么会没事?”
“告诉我,是谁伤了你?谁会伤了你!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伤了?你中了枪伤吗?”她紧张得问道,刚刚平复的心情瞬间变得暴躁。而她自小出生于黑道,自然对于这种事情也司空见惯,所以也猜测出受伤的原因。
只是在他身上看见受伤,她无法漠视。
黑崎闻奕掀开被子,睡倒在大床上,也将她搂入怀里。他将她圈锁在臂膀中,却发现她在颤抖,“我没事!你不要担心!我不来看你,就是怕你担心!”
“我怎么会不担心?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受伤的?谁对你开枪了?”藤原春日不敢再有大动作,小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只想着不去碰他就不会弄痛他。
这个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了疼痛,却并不是因为脚伤。
黑崎闻奕只是闭上了眼睛,大掌按着她的脑袋,让她靠着他的胸膛。而他的呼吸开始沉稳,他有些困了。只是黑暗中,那个女人昏厥之前最后一抹笑容却隐隐浮现,有种奇怪的感觉。他猛得睁开了眼,灯光婆娑。
“闻奕?”耳边传来春日不依不饶的询问声,她一向不问到答案绝对不会罢休。
黑崎闻奕轻吻了下她的额头,沉声说道,“黑手党的杀手,不过已经被解决了。你不要担心。”
“黑手党?黑道之王派来的吗?”藤原春日狐疑地问道。
“恩——”
藤原春日叹息道,“他们杀了闻彦,现在又想来杀你吗?闻奕,我好怕。”
“睡吧,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离开你!”黑崎闻奕不再多说什么,伸手覆上了她的双眼。
……
次日。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下斑驳的光束,窗户开了一条小缝隙,窗帘随风微微飘荡。
藤原春日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只是被褥里,却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她没由来感觉到一阵别样温暖安心。抱紧了被子,深埋在这份余温之中。她微微眯起双眼,喃喃自语。
“你可要活着啊!只有你活着,才好玩呢……”
“我要让你清楚知道,他爱的人是我,而不是你。终于看见了和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是不是很开心啊?你果然还是没有下得了手!呵呵,呵呵呵呵!”
“不过没关系,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
夜御馆琉璃殿。
小房间内,伊盼儿躺在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等到了下午的时候,她的眼皮微动,终于苏醒了。只是嘴唇很干涩,头也很晕。她感觉胃有些空空的,又难受又饿。原本就虚弱,这下子是连一点动弹的能力都没有了。
只是想起之前所有的一切,她只感觉生活突然没有了目标。
那个男人,日本黑道的地下皇帝,传说中的天皇,竟然是裴焕的双胞胎哥哥。那么,究竟是谁害死了裴焕?只是她还并没有确信,这个突然出现的双胞胎哥哥会不会……可是他为什么不记得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伊盼儿脑子里一团乱,胸口的疼痛蔓延,她微弱地呻.吟出声。
“小姐,请你不要乱动。伤口好不容易止血,不要再让伤口恶化。你现在需要休息。是不是饿了?已经让人去准备清粥了,你需要补充食物!”耳边,响起男人沉稳的声响。
伊盼儿吃力地睁开了双眼,视野渐渐开阔,瞧见了身前的人。
男人正是昨天被她挟持过的医生。
她有些难受,更是没有力气。只好闭上了酸涩眼睛,虚弱地说道,“你……不怕我吗?我会随时要了你的命……”
“怕,但是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医生沉声说道。
“呵呵!”伊盼儿最不相信“信任”这两个字了,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信任的?父亲用善意的谎言欺骗自己,母亲究竟是死是活不知道,到如今连她最爱的人也变成了谜,她该去相信谁?
房间的门被人打开了,看护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秀田医生!粥!”
医生坐在了椅子上,拿起托盘上的小碗,对着护士说道,“你先去隔壁房间休息一下,这里我来看着。一会儿走的时候,我来叫你!”
“谢谢秀田医生!”看护确实是累了,她感激地说道。
秀田望着她离去,视线转回到病床上的人儿身上,“我女儿生病的时候,最喜欢喝甜粥。可是你的伤口还不适宜喝甜的东西,清淡的粥最有利于伤口恢复。请喝一点吧。”他说着,勺了一汤匙粥放到了她的嘴边。
也许是因为对方提到了“女儿”两个字,伊盼儿心里流淌过一阵莫名悸动。
这会让她想起自己的父亲,会让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生病的时候。
“小姐?”秀田医生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向都中规中矩。见她不说话,他叹息了一声,“你能活下来,这已经是个奇迹了。你要知道暗杀主人,只有死路一条。”
更何况,她还要挟了主人。
距离上一次,那个曾经要挟过主人的男人,直接被抛到了海里喂鲨鱼。这位杀手小姐暗杀未遂又要挟了主人,主人还要她活下来,这绝对是史无前例。没有人知道主人是怎么想的,也许这位小姐来历不小。
伊盼儿扯起嘴角,冷笑了下,“我没想活……”
“那么,这个世界上难道没有你值得眷恋的人?”秀田医生继续耐心开导。
主人下过命令了,如果她不能恢复身体,那么包括他的家人再内,全都难逃一死。
伊盼儿心里不禁隐隐一动,眷恋的人?
父亲身边有了人陪伴,没有她也无所谓,依依身边有席耀司,小语和司徒皇在一起。他们都是成双成对,他们都过得很好。除了,除了她还没有搞清楚那个男人有没有可能性之外,这个世界上还真没有她想眷恋的人了。
她不能就这样死了,她绝对不能!
伊盼儿再次睁开双眼,孱弱地说道,“我饿了。”
“好!吃吧!这样才能恢复体力!”秀田医生松了口气,开始将粥喂入她的口中。
……
常御殿。
大殿之内,两个男人正在下围棋。黑白两子,敌一方我一方。十分舒适的午后,喝个茶下下棋,确是惬意的事情。突然,大殿外响起脚步声,守卫跪坐于地之后,沉声说道,“主人!秀田医生派人传了口信,那名小姐已经清醒,并且喝了粥!”
“下去!”黑崎闻奕不动声色地说道,食指以及拇指夹着黑子下定离手。
“是!主人!”守卫恭敬地应声,起身离去。
方桌对面,与黑崎闻奕下棋的对手正是城源望。
城源望瞥了眼棋盘,夹起白子下定。随后,捧起茶杯喝了一口香茶。他的目光望向对面的男人,忍不住开口问道,“闻奕少爷,你把一个杀手救活了,你想怎么处置呢?”
这真是奇迹了,一向冷漠寡欢的天皇阁下竟然会对一个杀手这么用心?
“你说呢?”黑崎闻奕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
两人时不时地说话,却没有耽误这一盘棋。
城源望又下了一颗白子,幽幽说道,“狮子之所以不立刻将猎物杀死,那是因为它要让猎物彻底臣服于自己。闻奕少爷,不知道是不是呢?”
黑崎闻奕没有说话,漆黑的眸底流淌过一簇光芒。
“只不过男女之间这种驯服以及被驯服的关系,却肯定是因为被吸引。”城源望喃喃说道。
“城源君,太过聪明不是件好事情。”黑崎闻奕森然地吐出了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