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体仁说着顿了一下,原本锐利的目光稍有和缓,捋着胡子,风轻云淡地看着毕自严,“我看,就这么一点钱,没必要推推让让,我就做主了,全部交给你们户部,归入国库这总行了吧?”
“不可。”
毕自严咬定牙关,似笑不笑的给出解释,“温相,您说的话一点没错,那么一点差价,别说咱们都是官员,便是老百姓也不见得就拿不出来,可是下官不收,也是有道理的,规矩放在一边,这一次二位相爷代表内阁认筹,那就是天下官员的表率,别看才多了一点点银子,可若百官效仿,下官如何处置?”
说着,毕自严脸上带出一抹苦味,随即逝去,继而更加坚定起来,“同样的,说句不中听的,要是二位相爷今天带来的钱不足,下官肯定也要如此纠缠,道理一样,下官便不再复述。”
此言落,毕自严当着他们两个面,用小茶夹,把银堆里那枚金瓜子拨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捏起放在一张公文纸卷上包好。
“温相、周相,如下官说的,这枚金瓜子二位带走,不足的份额,下官来出。”毕自严说到这里,抬头冲门外的堂官下令,“你去我家里,拿一锭十两的银子来速度快一点,本官今天就要把银子当着二位相爷的面,封存入库!”
门外堂官应了一声,哪敢有半分迟疑,小跑着就去办差,这时候毕自严又冲一旁的书记员道:“你吩咐下去,要后面准备上好的香茶点心,供二位相爷享用,对了之前的酒枣子不错,清而不冽,甘甜绵醇,再来上两碟。”
“诺!”
书记员也是他毕大人的老部下,自然明白大人这是要强行留客,点点头马上就去办理,而温体仁和周延儒没想到他这个一向的老好人,到了今天竟会如此坚决。
被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也只好听之任之。
等到一切妥当,毕自严当着他们两个的面,把自己掏腰包补上的四百银子封存,盖上宪章之后,才亲自将二人送走。
离开了户部,周延儒和温体仁对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二人各自乘轿返回府邸,在他们家中,此刻都有门生等候。
一路无话温体仁这边已经回到家中,作为他的学生,同时也是死党的御史张捷老早就在门外等候,他今天来公署都没去,就想等个结果。
张捷站在相府门外,面色焦急显的惴惴不安,一见他的仪仗,赶忙迎上前去,“相爷!您回来了?”
“哦?”
听到他的声音,温体仁挑开帘子,很无奈地看了看,“你该不会是一直都等候在此吧?”
“相爷,担心不是?您来快下来,刚刚我让他们别人来的时候,给您带来了最好的葱肉饼,您尝尝?”
“看样子你也不怎么担心嘛。”
温体仁说着,走下大轿,饶有意味的打量着他,“还有心思吃呢?”
“我……”
张捷尴尬的笑了笑,赶忙跟着他的脚步,进入相府。
温体仁先让他去客厅等候,这边自己则是洗漱了一番,之后又换上常服,方才现身。
“下官等,叩见相爷!”
“起来吧。”
温体仁说着冲他们摆了摆手,示意在场二十多位官员起身,坐定正中,张捷亲自拿过婢女手中的香茶送上。
“你也回去坐着吧。”
温体仁说着,扬了扬头,张捷这才退去,眼见众人坐定,亲亲抿了一口茶,温体仁发声了:“各位今天在这等候,无外乎就是想知道陛下的意思,关于这一次的认筹……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这个……”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他们此次前来,是为了刺探消息的,哪成想被人反问,根本没预料到这一点,众人好一阵措手不及。
见没人回答,温体仁轻轻哼了一声,连连摇头,这些王八蛋,不管是什么事,都只会到自己这里来吃现成的,甚至有几个笨蛋还要喂到嘴里才行!
若不是看上你们足够中心,本相爷才懒得搭理你们!
心中暗自慨叹,面上,温体仁表现倒是十分和煦,“看来大家也都没有什么想法,既然如此,本相也不卖关子,挑明了说这份钱,内阁已经交上去了,户部那边毕自严仗了万岁爷的势,水泼不进,宁可自己掏腰包也不愿多收我们一分钱,可见他这一次是打算拼了命忙活一把了。”
“恩相!”
这个时候,就看群臣堆里,一个左眼泛白,一瞧就是白内障晚期,又长须飘然的官员起身发问,“毕自严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下官混沌,不解其真。”
“这还不容易解释?”
温体仁瞥了他一眼,懒得解释,还是一旁的张捷替他说话了。
“田大人,您还真是老了。这点事想不通?他不多收一分钱,宁可自掏腰包,不就是为了不给咱们相爷留下什么把柄?而且日后你我付钱的时候,多了少了的,谁还能去麻烦他?给多了,人家不会要,因为相爷的钱,他没要,相反少了一点,哪怕是一点点,人家还是不会收,而且我料定他到时候,嘴上肯定会说自己愿意帮忙填补,可是这个钱,谁敢要?谁配要?接受他的好意,不就是把自己摆到了和相爷一般的高度,你明白了吗?”
“原来如此!”
这位田大人顿时豁然开朗,冲着张捷拱手相谢,之后才反身落座。
而此刻,张捷一直都在看着温体仁,他这是在邀功,这一次温体仁倒是没让他失望,递给他一个特别肯定的眼神。
“有了这个插曲,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温体仁继续往下说,音色有些冰冷,“他死心塌地秉公办事,你们诸位的日子不好过,但是各位也不必担心,这个钱……其实你们不出也行。”
“哦?”
一听不用出钱,众人顿时来了兴趣,张捷到底是温体仁的死党,此刻只有他和其他几个人脸上,露出疑惑与凝重,默默地注视着温体仁。
手撵长须,温体仁嘴角勾出一抹淡然又阴冷的微笑。
“本相之前和首辅大人间的对话你们都知道,之所以我要笼他认筹这件事,唯一目的就是要趁机把他搞倒。
“明人不说暗话,天子的意思,的确是希望你们效仿内阁,但诸位绝不可这么做,只要你们啃住一段时间,等到首辅得门生故旧们半数以上都认筹之后,我就去向陛下进言,打他一个结党的罪名。
“你们也知道,当今陛下,最恨这种事,到时必然严查,顶不济也得申斥他一番,之后你们再各自拿出钱来,就算是被万岁爷神威所震,届时不但此事可以搪塞过去,周延儒怕是也……”
言止于此,温体仁脸上的笑容变得诡异非常,在场所有官员,都被他笑得心绪不宁,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每一个敢发声的。
到最后还是张捷冒着胆子出来问道:“敢问相爷,届时我们都要用什么理由拖延,一般的说辞,只怕不管用吧?”
“当然不管用,这件事什么借口都没用。”
温体仁摇了摇头,笑容不改,“可是你们却都忘了,认筹和付钱不一样,便是你认筹下去,一年半载的时间拿出去筹钱,也说得过去吧。”
这一下,众人欣然!
等到群臣退去,趁着温体仁在浴室洗澡的功夫,一封密信已经从他相府内,朝没人能看到的地方发出。
深灰色披着黑毛的飞鹰无声无息地将他今日行为,丝毫不差地送往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