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想象过很多种王鉷到了之后的很多种可能,或者是极力狡辩,或者是认罪祈求原谅,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一见面就告状,还反咬辅臣一口,李隆基整个人都有些怔住了。
倒是一旁的陈希烈实在看不过去,大声怒斥道:“逆贼王鉷,你密谋作乱,戕害皇亲,盗卖军械,既然事败被擒就该向陛下忏悔认罪。却不想到现在竟还要反咬寿昌县侯。真是死不悔改死有余辜,某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陈希烈!”王鉷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希烈,他不过是李林甫的一个应声虫,平常见了自己毕恭毕敬巴结讨好极尽谄媚,现在竟敢当着皇帝的面大声斥责自己是逆贼。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你这狗东西也敢欺辱某!你忘了之前你是如何巴结某的吗……”
“够了!事到如今王鉷你竟还敢撒泼,还敢在朕面前如此放肆!难怪你连朕的外甥连朕的女婿都敢杀。”李隆基简直怒不可遏:“掌嘴!”
两名侍立在左右的内宦立即走了过去,揪住王鉷的衣领,就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陛下,臣没有,都是萧去病那狗贼冤枉我臣,今天他还要杀臣!”被打的王鉷涕泪横流,无比凄惨地大喊道。
李隆基挥了挥手,两名内宦退下。
“辅臣冤枉你什么了?你还不肯认罪吗?你弟弟王焊图谋造反,找术士看有没有帝王相,也是辅臣冤枉的吗?”
王鉷一下愣住如遭雷击,这事自己已经料理干净了,皇帝怎么会知道的?难怪今天萧去病如此有恃无恐,就是因为抓住了这一条?王鉷的冷汗流了出来。
“陛下,那术士胡说八道,这都是没有的事啊!”王鉷心想任海川已经死了,就是死无对证,只要咬死不承认谁也没办法。
“反正任海川已经被你派人杀掉了,死无对证了是不是?”这个时候李隆基反倒不那么愤怒了,他倒想要看看这个王鉷能奸诈无耻到何种程度:“那你指使长安尉贾季邻逮捕杀害朕的外甥韦会,之后又害死朕的女婿王繇,也是辅臣冤枉你的?”
“臣没有……”
王鉷惊惶到了极点,这些李隆基是怎么知道的?他求救也似看着李林甫,李林甫知道这时皇帝已经动了真怒,哪还敢出言帮他求情,只是向他使了一个赶紧认罪的眼色,就赶紧转过身去。
“哼,还嘴硬。王焊盗卖军械,将朕的武库都搬空了,也是辅臣冤枉你的?此事事前你为他大开方便之门,事后你为他收拾残局也是辅臣冤枉你的?或者你会说你不知情?”
“臣……”王鉷惊恐到无以复加。
“你弟弟王焊暗中结交龙武禁军万骑果毅,豢养死士,在今天动政变造反作乱欲行刺龙武大将军,进而逼宫挟持朕,也是辅臣冤枉你的?”李隆基语气突然提高:“王焊在华清宫作乱的同时,你与邢縡在亲仁坊围攻朕赐给辅臣的宅子,想杀死辅臣,也是辅臣冤枉你的?你还敢反咬辅臣一口说他想杀你。他若真想杀你你还能活到现在。”
“……”王鉷已经震惊得失去意识,瘫软在地。
李隆基对高力士道:“力士你说。”
高力士恭谨道:“回陛下,老奴赶到亲仁坊时,王鉷正指挥数百斧头帮的贼兵攻打萧宅甚急,口口声声说要放火,幸亏我们及时赶到!”
李隆基抓起御案上的茶杯重重掷在王鉷脑袋上:“你还有什么话说。”
然而王鉷早已经晕死过去,茶杯砸在他额头上鲜血直流,他却哼也没哼一声。
杨国忠抓住机会赶紧站出来:“陛下,王鉷事到临头仍然百般抵赖,可见其本性恶劣,实在是死不足惜。可是既然敢如此,岂不是有恃无恐,臣看到刚才他和左仆射使眼色来着。”
李隆基脸色阴沉得可怕,刚才众目睽睽之下王鉷使眼色向李林甫求救,李林甫用眼神回应,他当然也是看到的了。当下语气不善地李林甫道:“李哥奴,你可有话要说。”
李林甫与王鉷狼狈为奸互相勾结把持朝政,李隆基也是知道的,特别是之前他们联合起来一直对付萧去病,还诬告陷害他想要拥太子谋反,李隆基也是心里清楚的。
若不是之前王林天曹羽王焊的口供,李林甫也是他们兵要清除的目标,李隆基几乎就疑心李林甫也参与了此次谋反。但在刚才两人竟然还敢用眼神传递消息,这让李隆基心里非常不悦,极端厌恶王鉷的同时,连带着也开始厌恶起李林甫来。
李林甫心中一凛,连忙紧张万分地站了出来:“陛下,臣也没想到王鉷是这样的豺狼心性,臣也是被这个逆贼所蒙蔽呀,适才他以目示臣只是以为臣依然被他蒙蔽,臣给他使眼色督促他认罪伏法,别无他意啊。”
“王鉷豺狼心性,你又好到哪里去。就在几日前,你和他还口口声声诬告辅臣私下结交龙武禁军意图谋反。现在却是他和王焊结交龙武万骑果毅意图谋反。”顿了顿,李隆基大声道:“哼,这次若不是多亏了辅臣,你现在还有这个脑袋可以说话么?从今往后朕不想再听到你说一句辅臣的坏话!”
“是,臣知错了。”李林甫战战兢兢唯唯若若,来到萧去病面前,长躬到地:“寿昌县侯,之前是某瞎了眼,受了王鉷那奸贼的蒙蔽,对你多有冒犯,某这厢给你赔礼谢罪了,还请寿昌县侯宽恕则个,不要记恨某了。”
李林甫言辞恳切,神态颇为真诚,一副知错能改内疚万分的模样。若不是知道他口蜜腹剑的鼎鼎大名,萧去病几乎要信以为真。
不过虽然知道是这样,萧去病却还是做出和解的态度,一把将他扶起,语气平淡道:“李相说哪里话,李相总揽朝政这么多年,威望无人能及,去病如何敢记恨李相。只要李相不再说去病有谋反之心,去病就谢天谢地了。”
李林甫赶紧道:“不敢不敢,再也不会了。”
萧去病笑着道:“既如此只要李相不再故意与去病为难,去病自然也会对李相礼敬有加。”
除去了王鉷这一家狂妄小人,萧去病倒不想继续与李林甫为敌,一来自己的精力不能一直用在朝斗上面,二来虽然李林甫确实罪大恶极应该千刀万剐,但除非他死了职位由自己接替,否则最终还是为杨国忠做嫁衣。
相比于李林甫的老谋深算阴险狡诈,杨国忠的轻佻,胡作乱为反倒对大唐的危害更大。李林甫虽然坏,但却基本是个守规则,遵守法律和程序的人。
他所有害人的伎俩都是在律法的框架下进行的,而杨国忠却是漠视规则,破坏法律和程序的人,没有能力偏偏还自视甚高,做事又愚蠢轻佻。在另一个时空就是因为他的自私直接逼反了安禄山,还是因为他的自私逼迫得葬送了哥舒翰麾下的二十万大军。而在这之前,又是因为他的贪功和无能几次征伐南诏累计消耗了大唐十多万精锐。
相比起来,让杨国忠做宰相要比李林甫做宰相危害要大得多。现在既然王鉷已经倒台,李林甫又表达了和解的意思,自己有何乐而不为呢?
李林甫人精一个,一下也从萧去病的眼神中看出了萧去病的和解的诚意,心满意足地回去了。倒是杨国忠心里颇有些郁闷,说好的统一战线呢?然后他又在心里以自己阴微的心思暗想,或许辅臣只是暂时敷衍李林甫吧。嗯,
王鉷本就着了风寒,一下就惊悸得晕了过去,李隆基也气恼厌恶得不愿在多看他一眼,当即降下旨意。
免去王鉷的一切职务,将王鉷王焊王准,已经邢縡等斧头帮一干要犯,加上参与作乱的万骑果毅曹羽葛春以及幸存的数十名万骑士兵全部收监;着令萧去病、杨国忠、陈希烈还有监察御史裴冕审理此案,以萧去病为。
与此同时,查封王府,所有家眷为奴为婢,查抄王府家产;仍然由萧去病领头,查处缉捕所有与此案有关人员,务求不要放过一个乱贼同党。
在两名飞龙禁军歪着头一脸嫌弃地将王鉷拖下去之后,李隆基就稍微有些倦了,但对此次平定叛乱的第一功臣,李隆基还是打起精神,趁着几名大臣都在,他决定好好奖赏一下萧去病。
“辅臣这次真是多亏了有你,若不你来报信,又提前预知这些贼子的阴谋,后果当真不敢设想。你这次又立下如此大功,说说看你想要什么奖赏。”
萧去病恭敬道:“此事全因陛下洪福齐天,臣何敢居功?臣什么赏赐也不要!臣就是有些话想向陛下进言,希望陛下能深思之,就算是陛下对臣的赏赐了。”
好吧这话说的有足够无耻,足够谄媚。但萧去病也没有办法,身边全是奸臣,皇帝有耽于享乐老糊涂了,逼得他不得不说些违心的话。
果然这话李隆基听了十分高兴,大笑对其他朝臣道:“看看,什么是忠臣?功高而不自矜,还时时刻刻想着王事,果然是至诚至信。好吧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朕自当深思之。”
萧去病环视了众人一圈,再次将目光看向李隆基,恭谨地道:“请陛下恕臣大胆,臣想做个假设。”
“什么假设?”
“臣怎么也没想到护卫陛下周全的龙武禁军会是这样的战斗力,龙武禁军是这样,想来羽林军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看向陈玄礼:“陈老将军,去病并不是要针对你。而是想做个一个假设,今天生了这样的大事,想必要不了多久,整个天下就都会知道了。以前大家还不知道龙武禁军是这样的,现在大家却突然知道了。请大家设身处地把自己设想城边镇的节度使,或者是边镇普通将领或者是普通一边军,当你们知道长安禁军的战斗力是这么低下的时候,心里会作何想法?”
所有人包括李隆基全都神色一震,眉头一下皱了起来。没想到萧去病会突然说起这个来,但他说的却全都是实情,设身处地把自己想成一个边镇节度使,甚至一个边镇普通将领,看到长安如此空虚,长安又如此繁华富庶,怎么可能不在心里有想法。
见没人说话,萧去病继续说道:“臣的假设就是,还有十多天时间,安西军献捷的队伍就要到达长安。因为要押运一万多匹骆驼的金银珠宝和大量战俘,这次献捷的队伍有八千人。臣在山上的时候就听师父讲过安西军战力冠绝天下,臣也在安西军呆了这么长时间,安西军的战力十分了解。
臣敢确定若是正常挥,一千安西军就能轻易击破两千飞龙禁军,而飞龙禁军战斗力又几倍于龙武禁军和羽林军,臣以为如果打起来,八千安西军可以非常轻松地攻占长安,杀光陛下三支禁军,将陛下和百官挟持!”
看到众人一脸震惊的表情,萧去病赶忙道:“当然安西军不会这样做,臣出身安西军与安西军在河中浴血奋战一个多月。臣知道安西军从将军到士兵每一个都是赤胆忠肝忠君爱国的好汉子,这一点臣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做担保!”
“但是,臣是说如果,如果安西军这一次起了异心,趁着这个机会杀进长安挟持皇帝百官,又当如何?当然这只是个假设,安西军当然不会这样做。可问题是安西军没有这个心思不代表别的军队不会有这个心思,万一有哪个边镇起了这个心思,比如河东,比如朔方,比如范阳。他们心里会想啊,连王焊和邢縡这两个宵小之辈只用一千多乌合之众都差点成功了;他们坐拥几万,十几万大军如何不能带兵杀进长安,自己做皇帝呢,反正名义也是现成的,清君侧嘛。”说到清君侧萧去病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隆基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了,以前他存在政治上的盲点,因为他是搞宫廷政变起家的,而且整个唐朝从太宗皇帝玄武门之变开始,一直到自己当皇帝几乎每个皇帝都经历过宫廷政变。
因此李隆基从来就只防范宫廷政变,只提防太子,最害怕的就是军队和太子勾结。但这次王焊和邢縡的政变却清楚地告诉他一个事实,原来想要动政变,不需要太子也是一样的啊,照样有名义就是清君侧。
李隆基觉得冷汗都流了下来,又听到萧去病继续说道:“事实上,臣认为确实有这样一支军队,王焊搬空了武库,那么多军械他自己只留下了极小的一部分,那绝大部分流向了哪里呢?肯定是被某支部队买去了啊!”
李隆基登时反应过来:“辅臣,此事朕委你全权,给朕去查,一定要查出这个狼子野心的逆贼!”
萧去病躬身领命:“臣领旨,敢不尽心!”心说安胖子,这下你还不死,不用去查老子都知道这些军械是你个死胖子买走了,而且就藏在雄武城。
李隆基再次问道:“军械的问题容易办,长安禁军战斗力低下的问题,辅臣既然你提出来了,可有解决之道。”
萧去病心中大喜,心说可等到这一天了:“陛下,臣之前就向陛下说过的,这事很好解决啊。就是一方面建立武学,另一方面开始练兵!”
李隆基一下想了起来,当时李林甫和王鉷诬陷辅臣的时候,辅臣就说过这个办法。当初自己也觉得是个很好的办法,可惜后来被王鉷和李林甫搅和了。
一想到这里,李隆基就觉得有些对不起萧去病,自己当初那样疑心萧去病,萧去病却依然对自己忠心耿耿,这次不但识破王焊邢縡等人的阴谋,而且瞬间平乱。到现在他却什么赏赐都不要,一心想的还是国事,说到底还是为自己着想,保卫自己的安全。
这个时候高力士也赶忙说道:“老奴也觉得此法甚善,长安和关内的兵却是需要练了。建立武学陛下为武学山长,再在平常训练之余教之以忠义之言,然后将这些武学毕业的学子放到各支军队里去,就能保证军队永远忠于陛下。”
李隆基点点头,但这事还需要宰相和朝臣的支持,于是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皇帝都表态了,他们还能说什么,特别是李林甫之前就跟萧去病表态和解,现在不支持也只能支持了,况且他确实找不出反对的理由。于是在李林甫的带领下,这几个李隆基的近臣也都表现此法大善。
李隆基满意地点点头,笑着道:“辅臣朕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最大的本事不是战场冲锋陷阵,而是练兵。”
萧去病大声道:“只要陛下信任臣,臣愿意为陛下练出一支忠于陛下,忠于大唐且战无不胜的无敌强军出来!”
李隆基大笑:“辅臣忠君报国之心拳拳,臣当然信任。建立武学之事朕全允了,由你全权操办。一应事宜都给你便宜行事之权。非但如此,此次你查抄王鉷家产所得也不必上缴国库,全部用来兴办武学和练兵!”
“谢陛下!”萧去病连忙顿拜谢,心里更是乐开了花。王鉷的家产诶,别人不知道,自己可太清楚了。
在另一个时空查抄王鉷家产的时候,负责清点等级的官吏们记了几天都没记完,可想而知王鉷贪污了多少,说不定就是唐朝的一个和珅。自己这一次真是赚大了,不但有了练兵名义和权限,还一下获得了相当巨额的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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