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予辰忍不住笑出来:“少看点武侠剧。”
窗外天色渐晚,郊区马路寂静无声,只有这所小公寓还亮着灯。
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眼下没有春晚可以看。晚八点饺子终于出锅,破了几个,但总体看着挺像那么回事。他们一人一盘饺子一叠醋,nstance盘腿坐在地毯上,另两人并肩坐她背后的沙发,凑在一起追医疗剧。
nstance对梁予辰的手艺赞不绝口,吃了一个后回头竖起大拇指,表情夸张地夸他可以去星级餐厅当主厨,nce在旁边附和。
梁予辰没当真。他知道自己手艺一般,曾经在北遥胡同的那间四合院里有人给过评价。
不一会儿,剧集播到痛失爱妻的中年男人持枪报复医院,打死打伤数人,医护人士一边躲避一边救死扶伤,nstance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梁予辰与nce却不甚感兴趣,觉得不够真实,现实生活里这样穷凶极恶的人还是少见。
两人收了盘子,梁予辰挽袖子洗碗。nce抢着要干他说不用,以往在家洗惯了。
nce好奇地问:“你妈妈不洗吗?”
梁予辰说:“她一般做过指甲就不肯沾水,会让我洗。做指甲懂么?nailbeauty”
说完他自悔失言,担心nce觉得他是在抱怨口中的母亲对他不好,正要补充说明,却听nce了悟道:“那你妈妈一定很信任你。nstance不让我洗,觉得我洗得不干净。”
梁予辰微微一怔,内心颇觉触动,朝他温和一笑:“对,你很聪明。”
洗完碗,两人又去阳台观星,nce家有台天文望远镜。
nce个头不如梁予辰高,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像他弟弟。这是nstance的说法,梁予辰不这么认为。
他倚在阳台,抽出一支烟,问nce:“介不介意”
nce答都不答,背过手去将阳台的推拉门合得更紧——以免熏到客厅里去。合完,径自去观星,说要找到牛郎织女。
梁予辰抽着烟,深邃的五官线条隐在烟雾里,对nce说:“要不要我给你取个中文名。”
nce眼珠子还凑在镜头前:“我有中文名,吴与伦比。”
梁予辰边笑边咳嗽:“还是个古人名。”
“不好听?”nce移开眼困惑地看着他。
梁予辰嗯了一声:“这是只有外国人才会取的名字。”
“那叫什么?”nce着了急,认真盯着他,“吴忧无虑?”
他就会这么几个零零碎碎的成语,肚子里马上就没货了。
梁予辰想了想,说:“就叫吴忧吧。”
其实吴姓也做不得准,是nstance领养他时认识的唯一一个中国人就姓吴,因此让他也姓吴。不过反正已经姓了二十二年,干脆就这样姓下去也无大不妥。
nce听着满意,直起身来对他微笑,扶着望远镜感谢他赠名:“好听,你真好,谢谢你。”
像词汇量有限的小学生,稚拙地表达谢意。
但梁予辰脸上的笑容却跟随烟圈一起散开。
nce察觉他神情有异,问:“怎么了?”
群星太远,肉眼不可及,倒不如把回忆放在心里。
“没什么。”他渐渐回神,烟凑到唇间,“以后这句话你用英文讲。”
nce问:“哪句,好听?”
他说不是:“中间那一句。”
—
几个小时后,才是中国的除夕夜。
少了一个人的纪家冷清不少,尽管以前梁予辰话并不多,但纪潼远不像如今这样沉默。胡艾华为求热闹,又一次将叶秀兰母子请下楼来,这一回不像是纪家帮衬叶家,倒像是叶家帮衬纪家。
长辈们在厨房忙碌,小辈们被赶到客厅里去。
郑北北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配绿色猫眼石耳钉,不中不西,倒也别致。两个冰糖金桔被她拿在手里盘串儿一样盘着。枯坐无聊,她问:“听说你要考研?”
纪潼正在仔仔细细地剥橙子,一点点剔下果肉外那层白色的筋。
“目前是这么打算的,还是念法语,考本校的研,这样难度相对小一点。”
郑北北嗯了一声:“也挺好。”
“你呢?”
“我?我打算跨专业,读心理学。”
纪潼挺诧异:“没听你说过。”
郑北北半认真半玩笑:“又不是十几岁,怎么可能事事都告诉你。”
友情浓了又淡,淡了又浓,没有哪一种长久的关系不需要维系。
纪潼将手里剥好的橙子递给她:“你吃,挺甜的。”
郑北北低头看了橙子一眼,接了过去,说:“谢了。”
接着又一分为二,递回给纪潼一半。
一起吃着橙子,她把暑假支教的故事讲给纪潼听。不光说惨事,也说无奈的事跟趣事。说有个农村孩子不通人情世故,看见别人有自行车自己也想要,就给远在城里的资助人写信索要买自行车的钱,这一次对方给了,下次又要买手机,弄得对方一气之下断了资助。又说校方给捐助了两个年级的企业家看贫困学生的集体照,没想到人家看得特别仔细,发现几张照片里有部分孩子的衣服是一模一样的,怀疑是他们图弄虚作假,弄得他们哭笑不得,跟对方解释那儿的孩子没多少干净衣服,拍照时便几件衣服各班轮着穿。
纪潼渐渐听入了迷,一时生气一时又感慨,连嘴里橙子是什么味道都吃不出来。
讲完了,郑北北说:“看完他们我才发觉自己的事根本就不叫事。等我学完心理学,我想去做农村留守儿童心理咨询师。”
物质上帮不上太大的忙,精神上总还可以出点力。
纪潼问她:“秀兰姨也同意?”
“同不同意我都要去,做点事,总比看着他们给我写的信干着急强。”
纪潼羡慕她的勇气。
如果郑北北发觉他的羡慕,大约也不会再羡慕纪潼有个幸福的家庭。
他想了想说:“我卡里有一万多块钱,我爸给的,你代我捐给孩子们行不行?”
郑北北一听便喜出望外:“真的?”
“嗯,”纪潼点点头,“我也出一点力。”
晚十点叶秀兰母子告辞离开,叶秀兰还给了纪潼红包。
她们走了,纪潼将红包搁在茶几上,陪妈妈在客厅看电视。晚会无趣,看得胡艾华昏昏欲睡。大卧室开着门,梁长磊在房间里擦梁予辰拿到的外语比赛金奖奖杯。纪潼走过去,安静地坐在床边。
“潼潼啊,有什么事?”
他坐姿收敛,手掌合在一起夹在膝间显得紧张局促,顿了半晌才问出在心中盘桓已久的问题。
“梁叔叔,我哥有没有打电话回来?”
声音不大,没吵醒胡艾华。
今天是除夕,他想,哥哥再是冷淡,总会跟亲生父亲通个电话。
梁长磊放下奖杯,说:“打过了,早上打的,他那边是半夜,说要睡了,就不等咱们这边的除夕夜了。”
纪潼蓦地抬起头,祈盼地问:“他还说什么了?”
“说他在那边挺好的,就是忙,让我们不要挂念他。”
“还有呢?”
“还说他租了辆车。”
“还有呢?”
梁长磊徐徐抬起头:“潼潼,你究竟想问什么?”
想问什么……
当然是想问梁予辰在电话里有没有提起自己,有没有问过一两句有关他的事。
可他问不出口,只能垂眸默默不语。是他自己用力推开梁予辰的,现在又来问这些,实在矫情。
梁长磊问:“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纪潼嗯了一声:“我哥应该在生我的气。”
梁长磊替儿子求情:“我知道你们常怄气,你也不喜欢他总管着你。但叔叔可以担保,你哥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我还没见他对别人这么上过心。”
纪潼鼻子一酸,差点湿了眼眶,忙克制着点头:“我知道。”
他多希望梁予辰还愿意管着他,他一定听话。
在房中坐着看梁长磊擦奖杯看了许久,他又回到客厅,推醒胡艾华:“妈,去屋里睡。”
他妈迷迷糊糊醒来:“不等零点了?”
“我自己等就行。”
胡艾华就此回房去,关上了卧室的门,独留他一个人在沙发上坐着。
他把灯也关了,只有电视机还亮着,一个画面一个画面地闪,房间像一个狭小的放映厅。
他想起那年除夕躺在梁予辰腿上熬夜,梁予辰玩消消乐玩得兴起,拿手指磨他的下巴,说要查查他毛长没长齐。又想起零点时梁予辰给他发红包,说先转账医药费,方便自己没有后顾之忧地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