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下午三点。
雪后初融的街道浸着寒意,盛恬下车后打了个哆嗦,将围巾更裹紧些。
她抬手敲敲车窗,等车窗落下后,弯下腰说:“半小时后我就出来,你找家咖啡店等吧,别在外面冻坏了。”
段晏抬起眼,没答应也没拒绝:“多陪他们玩会儿,出来前给我电话。”
盛恬无奈,只好挥挥手,转身朝医院走去。
大年三十晚上,盛琛喜得一对双胞胎儿子。本来是件值得大肆庆祝的好事,可惜他和段晏现在基本处于零交流状态,害得盛恬欣喜之余又感到有些惋惜。
她心情复杂地上楼进病房,心情复杂地把礼物交给盛琛,心情复杂地慰问过堂嫂,最后心情复杂地望着一对小婴儿发呆。
产妇套房的会客室里早已堆满别人送来的礼物,盛琛叫人将她那几份也放过去时,一个色彩斑斓的方盒子掉了出来。
盛琛俯身捡起:“什么东西。”
“好像是不倒翁?”盛恬回头看了看,认出那是段晏选的礼物,她犹豫了下不知该不该说,“唔,我以前不也有一个吗?不过这种是牙胶做的,还能高温消毒,宝宝就算放进嘴里咬也没问题。”
盛琛顿了几秒,才嗤笑一声:“幼稚。”
“……”
盛恬怀疑他喜为人父被幸福冲昏了头脑,谁给小婴儿买礼物还往成熟了选吗?
她转过身,手撑下巴看着婴儿床里两个皱巴巴的小生命。
刚出生没几天的婴儿都不好看,小脸皱着,小拳头捏得紧紧的,一副苦兮兮的傻模样,但就是能看得让人心里柔软起来。
堂嫂在跟她抱怨生孩子有多辛苦,盛恬认真听着,不时附和几句。
这边刚聊了几分钟,那边盛琛突然开口:“小时候我挺羡慕你有不倒翁。”
盛恬和堂嫂同时转头,异口同声:“啊?”
盛琛手里还拿着不倒翁的包装盒,他缓缓靠向椅背,如同陷入旧时的回忆:“就觉得这玩意看起来傻乎乎的,但是怎么推都推不倒,挺好玩的。可从小我爸妈选的玩具要么是益智类的,要么就是男孩爱玩的汽车模型。”
堂嫂说:“长辈不都这样?那时候我房间里全是洋娃娃呢,第一架遥控飞机还是自己用零花钱买的。”
盛琛耸肩:“恬恬出生的时候我都上小学了,哪个小男孩会拿零花钱买这个,说出来丢不丢人。”
他低下头,视线在包装盒上停顿片刻,“也就后来有回喝多了才跟人提过一次,说我那会儿很想要个不倒翁。”
盛恬一怔,脑海中浮现出段晏在机场商店里买礼物的场景。
应该是情人节的前一天,她和段晏飞去国外旅游。
当时盛恬已经知道堂嫂的预产期就在最近,落地后经过一家母婴商店时,她就进去逛逛,想看有没有合适的礼物。
段晏从不热衷购物,原本也是陪她看看,不曾想结账时他却拿了一个不倒翁过来。
“帮我送给盛琛。”
他语气平静,好像只是作为妹夫随意地送一份礼物。
盛恬没有多想,今天出门前把它混进她挑选的礼物里一起拿了过来。
如今想来段晏话中隐藏的含义,恐怕不是送给盛琛的孩子,而是送给他本人。
或许是想满足他一个童年心愿。
纵观段晏的前半生,除了对盛恬坦率表露过几分真心以外,他对其他人表达好意的方式通常都极为内敛,不熟悉的人往往都感受不到。
不过幸好,盛琛认识他多年。
眼见二哥说起往事面露怀念,盛恬脑筋转得很飞快,假装随意地说起今天是段晏送她过来的,还说外面天寒地冻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咖啡店供他取暖。
堂嫂碰碰她的胳膊,示意她别在盛琛面前提起段晏的名字。
盛恬努努嘴,委屈巴巴地收了声。
“胳膊肘就知道往外拐,堂堂段总车里会没空调?他一个有手有脚的男人在大城市里还能被冻坏了?”
盛琛瞥她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盛恬想了想,语气软糯而诚恳:“二哥,段晏是我老公呢,我帮他说话不算胳膊肘往外拐。”
“……我是外,行了吧。”
盛琛被她气笑了,笑完过后就嫌烫手似的,把手里的盒子扔到一边。
他静了一阵,又起身来回踱步。
如此折腾好半天,盛琛才缓缓开口:“恬恬,先说好,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二哥不想让你为难。”
“嗯?”盛恬一看有戏,嘴边的笑意也漫了上来。
盛琛:“叫段晏滚上来。”
·
过了十几分钟,段晏上楼。
他进来后站在门边,向盛琛夫妻二人道了声“恭喜”,就再也没有别的话。
盛琛则不咸不淡地点了下头,脸上写满“要不是妹妹苦苦哀求,我一辈子也不会想见你”的意思。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盛恬觉得这时候就需要她出场了。
于是她清清嗓子,软声软气地问:“外面好冷的吧?车里空调闷不闷?”
段晏今天穿了身浅灰色的风衣,衬得他气质温柔了许多,他勾勾唇角,轻声回她:“还好,咖啡店里不冷。”
盛琛嘲讽地冷哼一声。
盛恬哽了一下,她没料到原来段晏也没有独自在那儿演苦情戏,人家确实听她的话,找家咖啡店舒舒服服地坐着等她。
双胞胎适时哭闹起来,宛如气氛救星般打破了房内的沉默。
月嫂提醒道:“恐怕是宝宝饿了,算算时间也该喂奶了。”
他们只好移步会客室,彼此之间继续洋溢着尴尬的气氛。
盛恬坐在最里的沙发低头玩手机,不打算再插手。
段晏和盛琛的矛盾不是小打小闹,换作别人老死不相往来都算正常,要不是可惜两人相识多年的友情,她也不想管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今天盛琛心情好愿意和段晏见一面,就算尽了她最大的努力。
至于两人等下是握手言和或不欢而散,都已经不是她能干预的范围。
沙发之间隔着一张茶几,两个男人分坐于两边,中间仿佛横着一条楚河汉界。
安静许久后,盛琛突然叹了口气。
他抬起眼,目光不甚友好地望向段晏:“我以前说‘恬恬的男朋友必须经过三项考验’,记得么?”
段晏淡声道:“记得。”
“虽然晚了点,但现在补上吧。”盛琛勾勾手指:“来。”
“你们要干嘛?”
佯装玩手机的盛恬忍不住出声,她从盛琛的话里听出了微妙的狠劲。
段晏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口,安抚她:“没事,掰手腕。”
盛恬皱了下眉,心想盛琛那语气听起来不像是掰手腕,而是两个人要打一架。如此认真的架势,万一不小心伤到哪个,她都不会开心。
“不是有三项考验吗?”
她连忙放下手机,想劝他们选另两项,“有没有温和点的?”
话音刚落,盛琛已经将手放到茶几上:“来不来?”
到了这份上,早已不是考验盛恬的男朋友那么简单。
盛琛心里仍有怒气,偏偏段晏先送来礼物放出缓和关系的信号,他必须要找一个台阶,才能把当初被联手针对的旧恨消下去。
段晏也做好准备,侧过脸对她说:“你喊吧。”
盛恬只好硬着头皮站到茶几边,望着两只已经暗暗较劲的手臂:“三、二、一,开始。”
茶几猛的晃了几下,一触即发的战势瞬间点燃。
盛琛咬紧牙关,全身的力气都用到了右手上,是拼了劲地想赢过对方。
而段晏则屏住了呼吸,流畅的下颌线绷得很紧,显然想赢也不是那么轻松。
盛恬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换,最终还是落在了段晏的手臂上。
他平日总给人矜贵的感觉,又因为寡言少语的冷淡性格,很难让人意识到他其实是个工作之余也会去健身房的人。
此时段晏用了全力,匀称的肌肉线条清晰分明,莫名有种完全释放出来的强势。
男人之间的较量简单而直接。
盛恬默默捏了一把汗。
盛琛的脸慢慢涨红,好几次想一鼓作气将段晏掰倒都没能成功,眼看时间稍纵即逝,他的力气也流失得更快。
然而就在盛琛以为获胜无望的刹那,段晏忽然松了些劲,局势也瞬间倒向一边。
直到盛琛获胜的那一刻,他都没能反应过来。
段晏收回手,垂眸揉了下泛红的手腕:“力气这么大。”
盛琛蹙眉:“什么意思,你让我?”
段晏指着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小姑娘:“再比下去,她要吓死了。”
盛琛抬头,果然看见盛恬咬紧嘴唇,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
比起让她担惊受怕,段晏情愿做个手下败将。
“啧。”
盛琛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下,“你赢了。”
盛恬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她真怕盛琛要求再来一次。
她坐到段晏身边替他揉着手腕,既心疼又紧张地问:“你们不会还要再比别的吧?不是我说什么,你们两个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朋友一样幼稚。”
说着就低下脑袋,轻轻地往他皮肤上吹气。
“还比么?”段晏转头问。
盛琛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的架势,眼神中掺杂进了几分释怀。
然后摇了摇头。
段晏又说:“下个月恒扬要办一场招商交流会,有几个项目很适合你,邀请函是寄到公司还是家里?”
盛琛想了想,终于松口:“不能当面给我?”
“当然可以啊。”
回答他的是盛恬,小姑娘眼睛笑得弯弯的,声音也透着欢快,“下回你带宝宝来我们家玩呀,我让段晏把邀请函准备好,必须亲手交给你。”
她说这话时还拉着段晏的手没放,盛琛嫌弃地看了一眼,起身赶客:“行了知道了,赶紧走吧别在我这儿秀恩爱,当谁没结过婚似的。”
盛恬小声抗议:“可他还没看过宝宝。”
盛琛一愣,想起好像是这么回事,但他现在看着段晏就来气,便说:“算了吧,我怕他教坏我儿子。”
说着还故意嘲讽道,“段总,有本事自己也生一个。”
段晏勾起唇角,平静回应:“好。”
盛恬:“???”
·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后不久,段晏就借着看电影的名义,在影音室里对盛恬动手动脚。
盛恬象征性抗拒了几下,觉得段晏简直不是人。
是谁辛苦替他挽回和盛琛的友情?
结果呢,他就是这么身体力行地回报她?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成天就知道欺负我。”
盛恬被他撩拨得脸颊发烫,嗓音也愈发娇憨。
段晏在晦暗光线中伏下身,亲吻她额头的动作带着数不尽的温柔,直吻得她整颗心都又暖又甜后,才哑声问:“知道盛琛说的另两项考验是什么吗?”
盛恬乖乖地摇着头:“不知道。”
她摇头的时候,垂落在精致锁骨的长发也柔软地晃了晃,像无形的手拨弄着段晏的心弦,看得他心痒,也看得他沉醉。
段晏瞳色幽深,目光带着温度似的,扫过她颈侧的吻痕:“要比所有人都对你更好,也要比所有人都更喜欢你。”
每一个音节的掉落,都犹如重重鼓点落在盛恬的心间。
段晏按住她的手腕,欣赏她羞怯而欢喜的神色:“我这算是做到了么?”
盛恬软绵绵地承认:“算。”
段晏轻笑一声,倾身咬着她的耳垂:“那要不要和我生个宝宝?”
“……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