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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看上去很美(1 / 1)

男生怯懦的神情背后是鼓足的巨大勇气,他正对林予,以为林予是盲人,所以才敢摘下口罩和墨镜,然后不加掩饰地抬起头。

可是肩膀仍在颤抖,他的心里也仍然萦绕着巨大的不安。

林予甚至不敢喘气,生怕一点微弱的呼吸声都会惊扰了对方。他动动嘴唇,试着询问:“你有什么想跟我聊的吗?”

男生也试着说明:“我、我来的时候带着口罩和墨镜,刚才我把它们摘了。”他又加了一句,说明的意味不明显,倒像是给自己鼓励,“我现在露着脸,和其他人一样。”

男生说后面这句的时候音量渐小,可能他自己都觉得自欺欺人。那副模样让林予十分难过,他觉得男生在死命地憋着、压抑着,需要扎个眼儿,或者拧开阀门,让男生发泄出来。

他故意道:“你一定长得很帅,很精神。”

男生颤抖不止的身体僵住,终于在林予的这句话中崩溃。他捂着脸低下头去,随后传出了极力克制的啜泣声。

林予伸手触到男生的肩膀,轻轻拍打,同时轻轻地说:“我是算命的,主要是客户听我说,不过我听客户说也行。”

男生微微松开手,有些迟疑地看着他。

“没有倾诉对象就哭出来,如果哭出来还是很难受,我可以做你的倾诉对象。”林予已经适应了对方可怖的面容,“而且,我还挺好奇你遇到了什么事儿。”

“谢谢。”男生回应了一句,但好像不敢确定,“真的能对你讲吗?”

林予点点头,笑着说:“但是要收费,五块钱。”

男生终于把手放下,从兜里掏了十块钱出来。他把钱塞给林予,像买了什么救命宝贝,恳求似的问:“明天你还出来吗?”

林予想了想,如果早上出来,遇见老头老太太们的话就穿帮了,他点点头:“出来,明天还是这个时间,还在这儿。”

男生用戴着手套的手背擦了擦眼泪,又说了一遍“谢谢”。

林予忍不住问:“明天你来哭,还是来找我倾诉?”

男生发愣,显然没考虑那么远。他慌忙戴上口罩和墨镜,又把自己置于铠甲之中,但起身后没有马上离开,踌躇着说:“我……我还不知道。”

林予笑笑:“没关系,随你。反正你给钱了,怎么样都行,不用有负担。”

男生走了,林予又独自坐了半个钟头才收摊儿。他不紧不慢地挪动步子,寻思那个男生明天会鼓起勇气向他倾诉心事吗?还是只露着脸体验正常人的感觉?一路走走停停,男生那张面孔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以前遇见过得绝症的人,遇见过因长相而自卑的人,有比男生惨的,也有没男生惨的。他走到了书店门口,看见老白卧在垫子上晒太阳,又想起来以前遇见过的流浪猫。

有的猫好吃好喝,还有玩具。有的猫四处流浪,冬天只能蜷缩在车底。

猫跟人一样,或者说人跟猫一样,又或者说这世间万物都一样。

男生的脸终于从脑海中散去,他推门进入了书店。

“靠,还不如多溜达一圈呢。”林予一进去就后悔了,因为他看见了之前遇见的那个女生,也就是曹安琪。

曹安琪坐在他最喜欢的单人沙发上,抱着跟他最亲的陶渊明,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直接不客气地说:“给我来杯冰淇淋,要香草的。”

林予情不自禁地回头看萧泽,萧泽正给客人算账,根本没注意这边的动静。他只好从算命的林老师自动切换成猫眼书店的服务员,挖了杯香草冰淇淋给曹安琪拿过去,还很专业地说:“您慢用。”

曹安琪看着他乐:“你今天没课啊?”

林予没明白,什么课?转念一想大爷大妈们都喊他林老师,那算命也等于上课了,回道:“上完了。”

曹安琪心想大学就是轻松,又问:“下午还上么?”

林予回答:“下午不上,光每天早晨上。”

曹安琪羡慕道:“你这个专业课好少啊。”

林予感觉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他打量曹安琪,这姑娘是个十足的美少女,看两眼就抚平了刚才看那个男生所受的伤害。

“哎?你这校服……”林予才看出来,曹安琪身上的校服和那个男生穿的校服一样,“你也是实验高中的?”

曹安琪吃着冰淇淋:“是啊,怎么了?”

林予心想,这学校的学生怎么都这么爱逃学。他瞅了眼桌上的卷子,问:“不去上学,却跑到这儿学习,你图什么啊?”

“图这儿的猫好看,图这儿的老板长得帅。”曹安琪理直气壮,把猫放下重新拿起笔,但眼睛直瞪着林予,“现在还图和你聊天。”

林予也回瞪着对方,瞪着瞪着脸红了。

他基本只接触大爷大妈,很少接触小姑娘,他又是个小伙子,真叫人不好意思。

“你学习,我上楼了。”林予抓抓脸颊,起身准备回小阁楼。曹安琪在身后问:“你那天晚上说我爸妈吵架,瞎蒙的?”

如果承认是算到的,那对方肯定问东问西,林予回身,坚定地说:“对,瞎蒙的。”

下午天阴了,客人们担心下雨便都提早回了家,萧泽干脆也直接关了门。阴天的傍晚凉风阵阵,林予待在阁楼上,开着窗户吹小风。

但是他有些担心,如果明天下雨,那个男生还会去找他吗?而且今天是逃学经过,如果明天男生鼓足勇气去上学了呢?

“去上学的话,那说明克服了心理上的恐惧,皆大欢喜嘛。”林予靠着墙分析,他本意就是想男生破除恐惧,如果对方自己就做到了,那他被放鸽子也无所谓。

思考清楚以后心中的石头暂时落地,林予拿来自己的背包,把里里外外所有的兜都翻了一遍,准备数数最近的工资。数完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根非常原始的橡皮筋,他把整卷钱扎起来,然后连钱带皮筋一同塞到了枕头下面。

刚塞好,萧泽敲门而入:“忽悠蛋,下来。”

“干吗啊?”林予踩上拖鞋跟着萧泽下楼,直接跟到了二楼的浴室。门打开,他看见了六只神色凄厉的猫。

“哥,要给猫洗澡吗?”明知故问多半表示惊讶,林予贴着门不敢动,平时就经常被挠,此时此刻感觉危险得紧。

浴缸里已经放了些水,萧泽把六只猫挨个扔进去,谁敢往外蹦直接一巴掌呼回去。林予稍稍放心了些,看这架势,六十只猫也降得住。

他走到萧泽旁边坐下,对着陶渊明看傻了眼:“原来你是虚胖!”

陶渊明贴着浴缸壁眯着眼,跟喝多了似的。

两个人一起给猫洗澡,扑腾得上半身都湿了。萧泽一手拿着花洒,另一只手摁着小黑,冲洗完推开换下一个,有条不紊。

林予给冲洗完的擦干,小黑知道他好欺负,张口就要咬他。他下意识地靠向萧泽,慌忙之中先捂住了脸。

小黑喵呜一声,被萧泽拍到了地上。

六只猫都洗完了,花洒还哗啦哗啦流着水,萧泽扭过脸来:“顺手给你也洗洗?”

林予的t恤衫已经湿透,他知道萧泽在逗他玩儿,但还是想不出还嘴的话来,真不争气。后来萧泽去卧室里的浴室了,他才脱掉衣服开始洗澡。

晚上果然轰隆起雷来,不多时便开始下雨。林予恋恋不舍地关上阁楼里的窗户,平躺在他的单人床上想入非非。

想想毁容的男生,再想想漂亮的美少女。

想到虚胖的陶渊明和总欺负他的小黑。

没风吹进来,小阁楼很快就变得闷热,他把被子蹬开,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饼。最后想到萧泽,萧泽敢招呼六只猫,搁在古代怎么着也敢上山打虎了。

林予闷在枕头上傻乐,终于睡着了。

雨下了一宿,时大时小,直到天光大亮都没停。林予约了那个男生见面,哪怕下雨也不能放人鸽子,九点多起床收拾,还要装扮成瞎子。

戴上墨镜,打上雨伞,他细心非常,临走还拿上了导盲棍。

萧泽没去跑步,这会儿刚刚起床,一走出卧室正好看见林予下楼的背影。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一看,的确是熟悉的装瞎操作。

不是都承诺不再骗人了么,这算怎么回事儿?

萧泽不着急不着慌地洗漱换衣服,十分钟后也打着伞出了门。他当时给了忽悠蛋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就那一次,如果忽悠蛋出尔反尔,又装瞎骗人,那他绝对不会容忍第二次。

溜达到公园外面,他远远地就看见了林予坐在花圃前面,大号雨伞虽然遮得严实,但仍能看见对方拄在地上的导盲棍。

萧泽站在树下,在雨声喧嚣中点了根烟。他很纳闷儿,这种天气、这个时间连行人都没有,更不会有人停下来算命。忽悠蛋傻坐在那儿干什么,装着瞎又是准备骗谁呢?

林予已经等了一刻钟,他微微抬高雨伞朝马路边望了望。

只这一个动作,萧泽大概看出忽悠蛋是在等人。

一辆出租车靠边停下,穿着校服的男生从车上下来。他打着伞快步走向林予,在林予面前的小板凳上坐下。两个人距离很近,甚至雨伞边缘都重叠在一起。

萧泽掸落烟灰,操,还真有人来算命。

“下雨不好打车,让你久等了。”男生依旧武装得那么严实,但脖子上多了个校卡,“今天走到校门口都戴上校卡了,我以为自己能鼓起勇气进去,结果还是失败了。”

林予看见校卡上写着名字,便试探着问:“我叫林予,你想要我怎么称呼你?”

男生犹豫了一瞬,诚实地回答:“我叫叶海轮。”

名字和校卡上的一样,说明对方很信任自己。林予握着导盲棍的手心有些发热,他又问道:“你今天戴口罩和墨镜了吗?”

叶海轮说:“嗯,戴了。”

“所以,你的烦恼和容貌有关?”林予尽量把声音放轻,生怕刺激到对方。

叶海轮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手摘掉了口罩和墨镜,在帽子和雨伞的遮挡下,他多了不少安全感,应道:“之前学校的食堂发生爆炸,起了场大火,我……”

林予想起之前在萧泽家看了新闻,当时没注意听,原来是男生所在的学校。他见叶海轮犹豫不决,便开始引导:“你当时在食堂吃饭吗?”

叶海轮回答:“我吃完了,在操场和同学打球。”

林予疑惑道:“那是不是躲过了一劫?”

叶海轮摇头:“我听见出事儿就冲进去了,当时很乱,老师们也没注意到我。”

“你冲进去的时候不害怕吗?”林予顿了顿,“火场那么危险,如果是我,我肯定会躲得远远的。”

叶海轮顿的时间更久:“害怕,但我更想救人。”

林予在镜片后猛地闭了下眼睛,他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你真的很勇敢。”他缓过劲后说,说完觉得无比难过。

那么大的勇气冲进火场救人,现在却变成这副模样,连见人的勇气都没有了。

漫长的沉默过去,叶海轮捂住下半张脸深呼吸,痛苦地坦白:“我的脸毁了。”

忽大忽小的雨始终没停,萧泽已经从树下走到了花圃另一侧,隔着一坛子花等着林予收工。

手机铃声响起,叶海轮盯着屏幕说:“我爸打来的,他知道我没去学校,估计要来找我。”

林予说:“那今天就聊到这儿,最近天气不好,不过我每天都会来的。你要是还想聊就直接来找我,还是这个时间。”

叶海轮的“谢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又熟悉的嗓音:“下着雨当街营业太苦了点儿,去店里呗。”

林予回头,吓得把伞都扔了:“哥?!”

萧泽单手揣兜,:“昨晚上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瞎了啊?”

“哥!不是!你听我解释!”林予跳过花圃,伸手摇晃萧泽,“我不是故意骗人,真不是!哥,你等我组织一下语言!”

萧泽看着他:“组织啊,要不再给你工夫写份《陈情表》?”

这就被了抓现行,林予快急死了,急道一半惊觉叶海轮还在场。他转回去看向叶海轮,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他又冲过去:“我开始不是故意骗你的,你以为我瞎,正好我怕你不能放松所以干脆装瞎……我就是想让你能没有顾虑地倾诉出来……”

林予像泄了气的皮球:“对不起,说到底还是骗了你,我错了。”

叶海轮从震惊与恐慌里回神,但又被林予充满歉意的慌乱解释所感动。如果不是想帮他,只是看笑话,何必下着大雨还在这儿陪他挤牙膏似的聊天呢。

但秘密被无知觉地窥探,总归有些难受,他捂好口罩,声音低得都听不真切:“我先走了,有机会的话……再见。”

叶海轮打车走了,原地只剩下萧泽和林予。林予蹲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明明是好心,怎么弄得像坏事败露一样呀。

“哥,我这回不是故意骗人的。”他好委屈,“下着大雨,等了二十分钟,陪聊半个钟头,就挣五块钱,我图什么啊。”

把导盲棍折好塞包里,墨镜也塞包里,林予钻到萧泽的伞底,拽住萧泽的上衣,边走边解释。从叶海轮出现误会他瞎,到今天再见,以及叶海轮的遭遇,全部讲给了萧泽听。

比倪萍主持节目还煽情。

讲完用力一拽:“哥,你还怪我装瞎骗人吗?”

的确是事出有因,萧泽很讲道理,不会一棍子打死。但说了不会容忍第二次,这就要打脸了,他转移话题:“那个男生完全是自发冲进火场救人?然后毁了容,现在意志消沉,不想面对同学?”

林予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带跑,点点头说:“嗯,他这种情况可以做手术?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如果很严重的话,后续修复需要相当大一笔费用。”萧泽说,“但学校应该会担负责任,毕竟食堂爆炸是灾难的根源。”

说着话已经走到了书店门口,雨也渐渐停了。伞一收,萧泽和林予同时看见了蹲在店门口屋檐下的曹安琪。

曹安琪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汉堡,德行跟第一次见面那晚如出一辙。校服裤腿挽到了脚踝,帆布鞋上沾了一点雨水,校卡缠在书包带上晃晃悠悠,感觉和主人一样不太靠谱。

林予愁道:“她是退学了吗?”

曹安琪闻声抬头,像等得失去耐心:“你们大上午不开门干吗去了?我都等半天了。”

她冲过来把手机塞给林予,颐指气使地说:“帮我发条信息,我吃着东西腾不开手。”

林予拿起手机,正好在短信页面,已经打了“这个”俩字。

曹安琪口述:“这个家就是个不健康的家。”

林予打完问:“还有吗?”

“曹国伟不就是会赚两个臭钱么,有什么了不起啊,整天回了家就知道打游戏。”

“嗯,完了。谁是曹国伟?”

“我爸。继续,你也不正常,什么都要管,连我吃苹果还是吃香蕉都要管,你不累啊?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其实都清楚,这个家绝对有问题。”

曹安琪嚼着汉堡:“没了,发送。”

林予点击发送:“怎么跟吵架似的,给谁发的?”

“我妈。她太麻烦了,你妈麻烦吗?”曹安琪没想要答案,就是寻求认同的那么随口一问。发送成功,正好萧泽已经开了门,林予准备归还手机。

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他递过去:“有人打给你。”

曹安琪接过按了通话键:“喂?谁啊?”

林予走到了门口,故意撞上了萧泽的后背,等萧泽回头,他仰着头装傻。今天虽然装瞎被拆穿,但是又被原谅了,说明萧泽很客观,对他没偏见。

没偏见和挺喜欢就一步之差?没准儿等于有点喜欢呢。

所以他找事儿试试,看萧泽会不会揍他。

奈何萧泽还没动作,先听见了曹安琪的指责:“叶海轮,你他妈别再骚扰我了行不行?!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他妈少烦我!”

林予屏息,是他知道的那个叶海轮吗……

这时候虚胖的陶渊明蹿到了门口,估计是闻到了曹安琪手里的汉堡味儿。曹安琪和猫对视,咬牙切齿道:“骗你干什么,他叫陶渊明,你死心!”

林予那口气呼出来,震惊地看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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