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疏的保养的整齐的山羊胡子,棱角分明的面容,冷峻的眼神,紧紧抿着的嘴唇,以及看上去柔和的面部曲线,让郑勋睿对黄道周的第一印象有些奇怪。
以貌取人肯定是不对的,但是通过对一个人表情的关注,可以看出某个人大致的性格,以及平日里为人处事的原则,这还是有一定道理的。郑勋睿看见大名鼎鼎的黄道周,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感受,就是对面是一位颇有些傲气为人严肃的教书先生。
不过黄道周可不是教书先生那么简单,被后世誉为儒学大师,民族英雄,而且受到了很多人的追捧,历史上的黄道周,在忠于大明王朝的气节方面,的确比很多的东林党人都要强,在大明王朝已经轰然倒塌的时候,依旧受命于危难之际,抗击大清,被俘之后拒不投降,最终被杀害,这一点让那些投降大清的东林党人羞愧。
在学术方面,黄道周与刘宗周虽然同时被誉为儒学大师,但黄道周还是不如刘宗周,刘宗周在潜心研究儒学的基础至上,提出了慎独的观点,而且予以充分的论证,最终形成一套较为完善的体系,可黄道周没有做到这一点,没有独立的学术论点。
真正见到了黄道周,郑勋睿的第一印象不是特别好,但他不会让印象左右自身的判断,尽管他和徐望华已经探讨过了,徐望华对黄道周的看法也不是很好。
见面寒暄之后,黄道周不再说话,看着郑勋睿,丝毫没有提及山阴帮帮主徐吉匡的事情,这让郑勋睿有些不舒服,就好比说人家来求你办事,却端着年纪和资历的架子,认为你是应该办理这件事情的,是不需要开口感谢的。
压制了自身的不快,郑勋睿还是想着和黄道周讨论对时局的认识。从中窥探出来黄道周真正的能力,毕竟黄道周被誉为是憨头,也就是做事情但寻义理、不屑圜转、直来直往,这样的性格。有其自身的巨大弱点,但也有一定的气节体现其中。
“黄先生所著《节寰袁公传》,其中有一段话,谓‘智者不能谋,勇者不能断。慈者不能卫,义者不能决,赖圣人特起而后天下晏然。’不知道这句话寓意如何。”
郑勋睿没有丝毫的客气,他不想和黄道周长时间的讨论所谓的学术,那些夸夸其谈的学术,对于当今时局来说,没有什么作用,只能够用来忽悠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因为这些人不知道民间疾苦,一味的追求学术。一味的遵循法理,一味的体现自身的清誉,殊不知为政者需要解决实实在在的问题。
就好比说你面前的是一群快要饿死的老百姓,你不拿出来粮食救济,却在他们的面前大谈特谈什么美好的未来,告诉这些老百姓,面包会有的,银子会有的,就是要按照你的理论来奋斗,按照这样的方式处理问题。可想而知是什么结局。
郑勋睿提到了《节寰袁公传》,让黄道周的眼睛陡然亮了,这本书是黄道周为老师袁可立写的传记,也是他引以为傲的文章。
“大人如此年轻。居然也读过《节寰袁公传》。”
黄道周的回答,让郑勋睿一阵的恶寒,看来这个憨头的称呼名副其实,一方面表现黄道周为人耿直,不知道圜转,另外一方面也体现出来黄道周的自命清高。胡子里的酸腐气息。
看见郑勋睿没有说话,黄道周也不在乎,开始侃侃而谈了。
“在下所著《节寰袁公传》,其核心关乎到忠侫二字,若是忠侫不分,则是邪正混淆,如此天下无治,我朝需要圣人出现,方能好好治理,古有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开汉四百年之张子房,纵观我朝,并非无圣人,只是圣人总是遭遇宵小打压,不得舒展其志向。。。”
黄道周足足说了半刻钟的时间,的确是引经据典,显得磅礴大气,可郑勋睿所关心的一个核心问题,那就是什么是圣人,这个时代谁是圣人,这个观点黄道周迟迟没有说。
应该说黄道周的论述有一定的道理,不管是周延儒还是温体仁,有一定的能力,得到了皇上的信任和重用,可这些人在历史上也被称之为裱糊匠和装修师傅,他们没有能够或者说不愿意触及到根本问题,他们没有改变大明王朝颓废局势的勇气,以至于大明王朝轰然倒塌。
黄道周说完之后,郑勋睿面带微笑开口了。
“黄先生说的是,既然如此,黄先生可否说说,我朝哪些人是圣人,这圣人的标准究竟是什么。”
“所谓圣人,乃是关心天下之存亡兴衰,以其为己任,有着不屈之气节,如浩然正气盎然充塞于天地之间,不拘泥于一朝一代之得失,居庙堂之高则是诤臣,处江湖之远则是仁人,洁身自好,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为百姓所敬仰,其高风亮节万世流传。。。”
黄道周说到这里的时候,郑勋睿的面容变得严肃起来了,短短几句话的交谈,他终于现了东林党人致命的缺陷存在了,也明白其理论根本是行不通的,这里面包含的不仅仅是夸夸其谈和书生误国的含义。
黄道周提到的圣人之概念,是关心天下存亡之兴衰,其实在几百年之后,有关这方面的争论层出不穷,最为典型的是一种责任思潮的泛滥,那就是认为读书人必须要有铮铮铁骨和不屈的气节,不能够圜转,不能够变通,至死坚持理念,至于说历朝历代,看你如何的驾驭读书人,用的好就能够借助其力,风正帆悬,劈波斩浪,成为正能量,用的不好就形成对峙抵触之阻力,摧樯折撸,造就负能量,加你的灭亡。
这种观点最为致命的地方,就是认为读书人关心的是天下存亡兴衰,至于说一国一姓的存亡,以及朝代更迭造成的人间悲剧,包括老百姓的疾苦等等,原本就不是读书人所需要关心的,朝代更迭是历史变迁的正常磨损,百姓遭受之痛苦也是历史付出的代价。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观点和认识,导致投降变节的诸多东林党人,恬不知耻的总结历史,丝毫不感觉到羞耻。
当然,如今的黄道周,还想不到这么深远,也不会有这样明确的想法。
但郑勋睿内心已经凉,他悲哀的现,黄道周的确只适合做教书先生,或者是埋头做理论研究,这样的人放到朝廷里面去,没有好处,不可能提出什么好的见解。
好不容易等到黄道周说完之后,郑勋睿慢慢开口了。
“黄先生之见解,本官第一次听闻,本官知道黄先生精通《易经》,以天道为准,能够预见大事,黄先生一直都没有提及我朝究竟谁是圣人,本官亦可以理解,不过有几句话,本官想着送给黄先生。”
黄道周微微愣了一下,看着郑勋睿,脸上的表情变得疑惑了。
“黄先生所说之圣人,本官之理解,无非是扶危定倾之人才,黄先生认为皇上身边,都是时献微益之人,没有什么大的能力,说的直白一些,也就是修修补补,拆东墙补西墙,所做的事情,不能够扭转王朝之颓败的命运,无非是摸准了皇上之喜好,擅长说空话,说漂亮话,做和事佬。”
“黄先生的观点,有些本官是赞同的,但很多地方,本官也是有不同看法的。”
“本官认为朝中还有几类人,更加的可恶。”
“一类人就是以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来压人,说他们沽名钓誉不为过,他们说出来的道理是毫无瑕疵的,可惜拿到现实之中,根本无法实施,偏偏他们不以为这是错误的,反而坚持自身的观点,认为朝廷不采纳他们之建议,就是昏聩。”
“还有一类人,品德高尚,无私无畏,做事情的时候,自认为赤胆忠诚,掌握了真理,故而毫无顾忌,乃至于在做错事情之后,还是那么的理直气壮,还是那么的坦荡自如。”
“我朝有很多这样的先例了,本官就不列出具体的人和事,想必黄先生是明白的。”
“本官给这些人的评价,都不是栋梁之材,所谓守正而不能达变,敢于犯颜直谏而阔于事理,律己虽言而于事无补,这就是书生纸上空谈,误人家国。”
“本官曾经听过一个笑话,谓一位大人,严于律己,很有清誉,买菜的时候,从来都是体恤百姓的,不少百姓一文钱,说话的时候,字里行间也是忧心百姓之疾苦,可就是这样一位大人,率领大军和异族作战的时候,却是无比昏聩,大败特败,险些毁掉了江山,这等人能够说他不是人才吗,能说他是人才吗。”
。。。
郑勋睿滔滔不绝的时候,黄道周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青,最后又慢慢变得白了。
郑勋睿说完之后,黄道周好半天无法开口说话。
郑勋睿揉合了千百年的历史,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哪里是黄道周能够匹敌的,这就好比说郑勋睿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面,借助巨人的力量,与黄道周的对决。
过了好一会,沉着脸的黄道周站起身来,对着郑勋睿抱拳开口了。
“大人如此年轻,说出来的道理,竟然如此的精辟和犀利,在下领教了,这就告辞了。”
“黄先生去意已决,本官就不挽留了,本官有一个疑惑,山阴帮帮主徐吉匡,和黄先生是什么关系。”
“不敢,徐吉匡是在下的学生,其有学识,可惜误入漕帮,在下也是痛心疾,故而才出面求情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