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城。
云兮没有想到自己下船这么轻松,大概谁都没有想到她居然在这个时候下船去温州吧。码头很大,停泊的船只不多,只有相府的大船格外显眼。放眼望去,没有一个人。
这就是灾疫之城啊!
带着自己的小包裹,她还是很小心地避过了街道上巡逻的官兵。在没人的地方,她拿出防护用品仔细穿好。码头是在温州城南,因为瘟疫盛行,只有相府的船还敢靠岸。其他地方往来的船只都会离温州码头远远地行驶。
城中的重灾区是在城东,有十几万灾民,这比源里的瘟疫大十几倍,想必场面会很凄惨。她亲身经历过那么多生死离别,既然命运让她来到这里,她不能坐视不理。
城东。
难以置信。
原以为她能看到的悲惨只是亲人离世的悲戚,生离死别的痛苦。可来到城东,她竟久久不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那满街市的灾民,横躺竖卧在脏污的地面上,好一点儿的堆些稻草铺在下面,糟糕的就直接躺在地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怎么会这样?”云兮用袍袖遮住了面巾,这里空气污浊环境恶劣,这种情况下感染疾病,根本得不到有效的治疗,只会越来越重。看到街道上有些人来来往往走动,应该是接触了病人却没有感染的,这样下去,他们也会被感染。
城东房屋这么多,为什么不给他们住?为什么不安排消毒?这里卫生这么差,这是要让他们都死吗?
“老伯,你们这里没人管吗?”云兮走到一个照顾孩子的老伯伯身边低声问。
老伯吓了一跳,看到云兮白衣白袍,面带白巾一时怔愣。待仔细辨认云兮的面容,反应过来急急地往后退。
“姑娘,你到这里干什么,快走,快走啊!”
“快点走吧!不要在这里跟我们一起等死啦!”街道上另一个人幽幽地说,语气中尽是死寂。
“老伯,不是有人来医治了吗?怎么没看到有人送药?”云兮见老伯刻意躲着他,也不往前走急急地问着。老伯见云兮不肯走又退后了几步,指着远处一个凉棚。
“每日的药都会送到那里,只是吃了也不见好。”他又看了看很远很远的一条街巷,默默地摇了摇头。
“姑娘快走吧,一会儿就走不了了。”
“为什么?”没等云兮问,凉棚处出现了一排官兵。手里拎着大桶大桶冒着热气的药水。
“药放这里了,快点过来打。”官兵放下桶,快速地排成一队就要往回走。这时候陆陆续续有人起身,准备去拿药。
“你,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一个官兵看到云兮不客气地大呼。
“姑娘,快去。让他们带你走,别留在这。”老伯急切地道。
云兮朝官兵走去。那官兵身材魁梧,五官端正,一双圆眼睛跟豹子似的,充满了野性。
官兵仔细打量云兮的装扮,有点奇怪。不过看云兮一个小姑娘,干干净净的,虽然全身遮挡的很严,一双眼睛却很明亮。
“这里的人都有瘟疫,瘟疫知道吗?会死人的。从哪来回哪去!再不走你就跟他们待在这儿吧!”
“他们需要照顾,需要干净的地方,需要……”
“瘟疫你懂不懂!”面对云兮地诉说,官兵有点急了。“瘟疫,只要你跟他们在一起,你也会生病,会死!十几个太医都死了。”
官兵的大吼声让街道安静得可怕,他指着远处一条街道。“那里面全是死人,上万人,都是得了这个病死的。”
“……”云兮还要说话,就见那官兵示意一旁的官兵双手来架她。
“别废话!这么急吼吼地来送死,你知道像你这样的死多少了吗?”
“我要见上官慕。”云兮拂开官兵的手,认真地道。上官慕的大名无人不知,官兵自然也是知道的。况且现在公子正在知府衙门和众人商量对策。
“你怎么知道公子到了?”温州城有点名望的大家小姐在瘟疫爆发时就都躲出去了。有些好心想对抗瘟疫的,不死也被家人强行带走了。这个女子居然知道公子来了。
“城南有条大船,我与他一起来的。”
“行,跟我走吧!”带着就带着,公子那边事情繁多,不一定有时间见她。还是尽早把她带走,这个傻姑娘一看就人傻心善,万一感染了疫病就不好了。
“大人,药送回来了。”官兵带着一众人来到大堂,云兮也跟着过去了。
“敬德受累了。”知府大人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微胖。他面容憔悴,精神疲惫。说话时也带着沧桑。
“你这个小女子!谁让你来的!”没等云兮弄清楚府衙的状况,一道白色的身影闪过,急急朝她喊来。
堂上众人见着失了平日冷静的公子,不由吃惊不已。看着上官慕那要吃人的样子,云兮不以为然。她一向是自己管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凭什么管着自己。
“瘟疫我熟悉,过来帮忙。”云兮的不以为然让上官慕看在眼里,气在心里。这个女子不曾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不是告诉你不许吗!怎么不听话!”
“我没跟着你,是自己来的。”
“你……”上官慕无语。他怎么遇到了这么一个,这么一个小女子。
“公子,消消气。既然姑娘来了,就好好安顿一下。毕竟她是来寻公子的。”知府大人见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公子被气得无言以对,气氛尴尬连忙打圆场。
“你回去。敬德。”
“公子。”
“送姑娘回码头,要看着她上船。”
“是。”敬德看着自己带来的姑娘,心下佩服不已,能把公子气成这样天朝少有啊。
“姑娘,请。”知道了人家姑娘跟公子的关系,敬德突然觉得自己刚刚态度有点恶劣。恭恭敬敬做了请的姿势,敬德等着云兮迈步。
云兮不管上官慕把眼神落在了叫做敬德的官兵身上。云兮知道,他是个热心肠的人,不然也不会急着把自己带离疫区。只是……
“他打不过我。”
一句话,众人皆愣了。敬德觉得自己被一个小姑娘打了脸。
“姑娘,瘟疫非同小可,不是闹着玩的。”
敬德的语气缓和得云兮有点不适应。刚刚急吼吼时候的敬德还是挺可爱,突然他不吼了还有点不习惯。
“慕先生,上官慕!我和瘟疫抗争了两个多月,对于如何防疫比你们有经验。有我帮忙,这里的瘟疫能尽早结束。今天我去了疫区。不知道你们要不要听听我的看法。”
云兮正色看着上官慕,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她不会和他儿戏。一边的知府听了云兮的话,连忙让云兮坐下细说。就算有一线希望,他也还是要努力去做的。
“公子,不妨先听听姑娘的话。”
“今日来到这里,我很震惊。
第一,受疫的灾民没有干净舒适的环境养病,很容易死。
第二,没有染病的人和染病的人生活在一起,且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
第三,疫区没有进行任何消毒,病会越来越重。
第四,死去的病人,尸体没有及时处理。”
“严知府,怎么回事?”上官慕面色阴沉得可怕,知府严肃把头低得不能再低。
“公子!实在是人太多了,根本没有地方安排啊!人手也不足。”
原来上官慕看到的灾民被安置在灾棚里,好生照顾的只是一小部分,只是染病的城里人。
很多被驱赶的乡下人被集中安排在了城东的几条街巷里。云兮误打误撞闯到了那里,看到了那凄惨的景象。
“知府大人。”云兮朝严知府深施一礼。“云兮冒昧了。”
“不敢不敢。”知府忐忑回礼。
“云兮观城东之地,不说房屋千舍,也有八百,安置下这些灾民应不是难事。”
云兮的话让众人吃惊不已,这姑娘是不知人间事吗?那千舍房屋可不是朝廷的,是个人的,朝廷征用需得用钱去买,更何况安置疫民这样的用处估计没人愿意卖。
“姑娘,那城东房屋都是有主的。不是咱们想用就用的。”敬德见公子和大人看着云兮不说话,赶忙搭话。
“与主人商量商量不就行了?”
听了云兮的话,上官慕目光幽深。她到底出自哪里?为何连这么简单明白的事情都不知道。
回忆起她不知道画舫,不知道上官慕的大名,甚至荷包里一个铜板都没有。她是落入凡尘的仙吗?
“姑娘,城东的房舍多是私产,主人家大半搬出了温州,可疫情结束了还是要回来的。一般的主人家是不愿意家里住病人的。”更何况还是感染了疫病的病人。
是啊!云兮忘了,这里是外面,财产是私人所有,人也比较自私。看来得想别的办法。
“既然住处不好安排,请问可以安排给疫区消毒和未感染的人做防护吗?另外,死者的尸体,需得马上处理。”
“这……”
“大人,您可知那死者的尸体也是会传染疫病的。瘟疫,不会因为人死了就消失,所以尸体需得立刻处理。”
“怎么处理?”上官慕沉默多时,朝云兮问来。
“火葬。”云兮话落,知府的手一哆嗦,茶杯都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姑娘,话不可乱说。”敬德急了,又变回了急吼吼的官兵。敬德的样子,知府的反应,上官慕的沉默让云兮知道,火葬也是一件艰难无比的事情。
“尸体放在那里就是一个大的感染源,人们不会过去,大人可敢说不会有其他生灵过去。飞鸟,走兽,不管是否碰到尸体,都会把疫病带走,也许会带给城南的人家,也许是城北,也许它会飞出城去,到其他地方。大人。”
“大部分尸体已经下葬了。”
“下葬的,也请挖出来,火葬吧!”云兮一揖到底,心情也跟着无比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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