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皮和远子心中一焦,早说这丫头是个主意大的,怎么办。
书生只剩一条缝的眼睛,淡淡地看了看她,转而对虾皮和远子说道:“走吧。”
灰布长衫已然动起衣角,迈步往外走去。
他脚上却穿了双干净的皂靴,身上的衣衫也很干净。同草鞋们截然不同。声音清清朗朗,很好听。
二丫扬起眉毛,去看他,这丑书生,倒也知进退,不过,他来历不明,我可不能拿家人的性命冒险。
虾皮忙凑过来有些焦急的说道:“二丫,表舅知道你是有主意的,表舅也不瞒你了,这书生是我们老大在山下捡的,老大极看重他,可他不愿同我们落草,昨夜,昨夜...总之,山上有些不愉快,老大便让我们送他下山了,可,没地方去啊,他要考科举,又没个身份,想挂在你这里....”
“来历不明,我不能留他。”二丫说的没有余地。
虾皮一咬牙,一跺脚:“二丫!我可是你表舅!”
二丫洋洋不睬,两手背在身后,脊背挺直,眼神里满是认真,孤傲地仰着头,不看他。
她两角的辫因脑袋仰着,一颤一颤。
书生回头瞥了她一眼,复转过身,走出篱笆墙,站到她家门外,冷漠的嘴角紧抿,眼中郁色深重,长身立于晚秋,孑然,遗世。
虾皮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嘟嘟囔囔,说些什么好好的女娃心这么硬,不解人情什么的,与远子一起,抱着书本,拖拖沓沓地出去。
古代村落,住户稀疏,黄泥村也这样,村民们聚在一起,却又各有距离。二丫房前面是一小块平整的荒地,满是杂草,灌木,孩子们常常在草丛里捉蚱蜢,捕蜻蜓。
虾皮和远子追出来,却见书生站在荒地前不动。
“军师,真要走?可再找不着理想的地方了。”虾皮问。
书生停了几息,启唇说道,“就在这处空地,垒一间茅屋给我吧。”
“这里?地方可不大……”
“无妨,我独身一人,一床榻,一间净室,足以。”
说话的时候,书生长长的睫毛掩去细细的眼底所有的神光。虾皮却无法忽视他压抑着的情绪,怎么形容呢,就像风雨欲来前,沉沉压抑的天,心道,都说书生脸皮薄,主意大,遭了那样的事,任谁心情都好不了,他本来就那么黑脸了,这下...,不过,好歹这地方迈腿过去就是二丫家,说不定时间长了,那丫头的邪性能冲一冲他的,让军师变个样呢?
打定主意后,决定立刻行动,“盖房嘛,势必要惊动村长,我们去找找他去,你在这等着啊。”
书生嗯了一声,负手站在原地,抬眼看进长空。
书本放在草丛里,虾皮同远子俩人急急去寻村长了。
二丫收拾箩筐锄头,出了门。
书生立在路旁,昂着头,看远方的天。
“你执意留下?”稚嫩的童音里带着女孩子的清清亮亮。
“是。”书生拽回目光,浅浅落到她身上。
“你是福是祸?”二丫瞅着他一线的眼睛。这眼睛长得好,只有一条缝,莫能窥其一二。
书生垂下头看着她,眼底是冷淡的光。
二丫等了片刻,见他只是冷淡,心中不耐,再次追问:“黄泥村受苦受难多时,容不得新的福祸,你须得告诉我,或许.....”
“或许如何?”书生的声音虽冷,然磁性悦耳。
二丫的眼神再次肆无忌惮的打量他,上天是公平的,赐予你一副好嗓子,却没给你英俊的面容。
她说:“或许我们可以趋利避祸。”
“就凭你?”
他对女孩说话,不能客气点?二丫忽然有些生气,脸色微微涨红,说道:“我说的是‘我们’!”
“我与你,还论不得‘我们’。”
哇,二丫心里气的哇哇叫,脸色越涨越红,圆圆的目狠狠盯着他。
书生只是不理,冷峻的目光投射在遥远的村郭。
二丫沉声说道:“你想有一个新的身份,挂靠在我们家,我倒不想揽这差事......”
她是真生气了。
书生的目再次落到她身上,落到她涨红的,气呼呼的脸上。
她说的对,我要暂时挂靠在她们家了...
“福祸相倚,不能明说。不过......”他接茬说话了。
二丫微吐口气,凝神去听他的不过...
“不过,世上已无我这个人,福福祸祸当为虚无。自今日始,我便是新的一个人,全新的一个人了。”
二丫皱眉:“不要之乎者也,明明白白的说。”
书生看着她,喉间忽起一叹:“于外界而言,我已死了啊。”
二丫牢牢盯住他,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确定已经死了?”
“我的衣冠冢早已立起来了。”
二丫脸上的红一瞬褪去,嘴角悬着的冰忽而化了,笑意爬到她眼角:“怎么不早说?还跟我绊这半天口舌?既如此,我收下你这个礼物了。待你茅屋盖好,明日便随我去下地吧。”
说完,不再多言,转身走到大丫身旁,拉着姐姐,笑眯眯的走了。
书生微愕,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苦笑一声,这丫头倒也豁达,竟不问我出身来处,来去如风。
不过,她刚才说的“下地”,下地是什么?
远去的草鞋拖拖沓沓,大丫回头望望,又望望二丫:“妹,刚才我看你和他要吵起来了,怎么突然又笑了?”
二丫笑眯眯:“姐姐,他是个死人啊。”
“啊!”
“不不不,姐姐,不要怕,不是那个死人,是那个,呃,总之,外人不知道他是谁,麻烦也不会找到咱的头上了。”
“哦。”
待大丫与二丫的黑土地从二分扩成到三分地的时候,书生的迷你茅屋也盖好了。
虾皮与远子同村里几个半大小子,同贿了村长的几十两银子一起努力,使这迷你茅屋盖了起来。
村长笑眯眯同大丫和二丫讲:“听说你大表哥要在我们村落户赶考,这可是我们村头一个秀才,要是及了第,那就是我们村的光耀啊。大丫,二丫,你们照应着点啊。”
二丫点点头,拖着锄头回了篱笆墙。
劳作了一天啊,才多整了一分地,女孩们的力气就是小啊。手上的泡破了,欲结痂而未成时,疼啊。
脚上的草鞋,沾满泥屑,头发上的汗,贴上前额。
还好啊,明日有礼物出去帮忙了,二丫带着希望,顿觉没那么疲累了。
虾皮和远子很有眼力价地看到了二丫脸上的疲累。他们紧紧凑在书生狭窄的小屋里,谆谆叮嘱:“军师啊,好好和二丫相处,你是我们送给她的礼物,她可能要用你。”
书生冷冷瞪他们一眼。
虾皮挠挠头皮,无奈道:“哎呀,总之呢,对待女娃子不能像跟我们这些糙老爷们一样了,那丫头是个有心气,有主意的,你……”
书生忽然抬起手利落地一挥:“无需多言,我知道该怎么办。”
也是也是,读书人什么不懂啊,听说才子尤其爱佳人,风花雪月的东西,还用我们操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