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两匹良驹的脚力,两人几乎是一直沿着大运河,一路南下,不日已到达扬州。离开了河北阴冷的天气,这里却是青草茂密,黄鹂飞舞,一片南国盛景。
扬州,这个自古文人骚客都十分流连忘返之地,他们留下了诸如“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和“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等世人耳熟能详的篇章。严格来说,扬州在地理位置上属于长江以北,然而却和苏杭一道,广泛地被认为是江南的代表。轻风细语,幽深小巷,袅袅青烟和薄薄雾霭一起点缀了扬州的绚丽之景,让文菁感觉到了与家乡相似的气息,有了一种莫名亲切之感,毕竟,从去年夏天算起,她都将近一年没回家了。而由于景美人更美的缘故,徐晟的心情也渐渐变得舒畅了起来,使自己尽量不去想那些烦心之事。
说道扬州,总不得不提到瘦西湖,正是因为有一个多少形容词都无法比拟的“瘦”字,才更能显现出其中的精妙。当时那一泓湖水还未有瘦西湖这一世人瞩目的名字,而是唤作保扬河。虽然名声不如后世这般响亮,但保扬河边那错落有致的大小亭台,以及穿河而过各式各样的拱桥,成为了人们向往之处。
既然来了这里,自然不会放过游览保扬河的机会,也权当是出来散散心。河道虽然不短,但马已经放在了客栈,而是选择徒步行走在河边。有门庭若市的地方,自然也有人迹罕至的地方。此刻,二人偎依着倚靠在一座没有其他人的小桥边,举目眺望着远方:天地之间,皆是一片茫茫烟雾,弥漫着整个扬州城,远处的群山在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幽幽轻风吹过,雾纱被吹出一角,微微露出青山绿水和湛蓝天空,尔后一切又重新被这一层薄纱覆盖。身在这样的景色中,两人有种飘飘然乘云欲归的感觉。
二人都一改连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紧锁的愁眉也有所舒展,愈发珍惜在一起的最后时日。文菁忽道:“晟哥哥,我来考考你,这‘二十四桥明月夜’中的二十四桥指得是什么?”“这你可难不倒我!”徐晟笑道,“所谓二十四桥,不就是二十四座桥么?”说完,得意地望着她。
文菁粉颈轻点,而后又轻摇,道:“可以说是答对了一半!”徐晟道:“此话怎讲?”文菁解释道:“根据本朝沈括大人的描述,扬州城里确实曾经有二十四座桥,并且他都作了考证,一一列了名字,有茶园桥、大明桥、九曲桥等等,只不过如今只剩下小市、广济等几座了。而另一种流传于民间的传说则是二十四桥原为吴家砖桥,唐时有二十四漂亮歌女,曾于月明之夜来此吹箫弄笛,巧遇杜牧,其中一名歌女特地折素花献上,请杜牧赋诗。所以才写下了‘二十四桥明月夜’这样的句子。所以说,从严谨地理的角度来讲,晟哥哥回答的是对的;而从这句诗由来的角度来讲,却是说得却不大对!”徐晟笑道:“我说二十四座桥可是乱猜的,还是我家菁儿学识渊博!”听到“我家菁儿”这几个字,文菁忽然有些伤感,低声道:“只可惜,过了四月初八,菁儿便不再是你家的了。”
一提及此,二人俱是有些失落。徐晟挽着她的手臂,安慰道:“不要再想这些事了,开心点吧!”他一心想着转移话题,又随口说道:“良辰美景佳人都有了,可还缺了点什么!”文菁问道:“缺了点什么?”
徐晟本是无意一说,现在见她认真问了起来,只得挠了挠头,道:“唔,让我想想——对了,还缺一段舞。不知眼前这位佳人会么?”自相识以来,他从未见文菁跳过舞,故如此相问。
文菁莞尔笑道:“这还不简单么?虽然于舞蹈上所学不多,但那些常见的可都是会的。不知晟哥哥想看哪一种?”徐晟知她是谦虚的话,说道:“随便你吧!”文菁打趣道:“难得这位徐爷有兴致,就让小女子献丑了!”想了想,又说道:“没有伴乐,只能我自己轻轻哼唱了。”说罢,从他怀中翩然跑开,一阵婉转的歌声也跟着飞扬了起来。
歌声如潺潺的细流,洗涤了他的心灵;如灿烂的阳光,照亮了他的心扉;又如轻微的春风,带走他的疲惫。歌声相伴中,文菁轻盈而舞:素手纤指从头上慢慢滑下,档在俏容前,只留一双欲语还休的水眸,如梦里看花一般朦胧缥缈;缓缓转身而去,又莲步轻移,在行进中最是温柔地回眸一笑;随着曲调的推进,身姿加快,裙裾飘飘,轻灵的同时软如云絮,柔若无骨,如花间飞舞的蝴蝶一般,穿梭于他的周身;在余音袅袅之中,玉手挥舞,衣带飞扬,紧接着又凌空而起,纤足轻点,稳稳地站到一边栏杆上,宛若仙女,定格成一幅绝世美景。
徐晟仿佛置身于仙境,久久沉醉其中,无法回过神来。文菁轻轻跳回地面,微微笑道:“菁儿舞跳得怎么样?”徐晟还是呆呆地站着,哑口无言。文菁左手在他眼前轻挥了几下,徐晟总算才缓了过来,由衷赞道:“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见自己完全迷住了他,文菁心中窃喜,表面却装作不以为然,道:“有这么好看么,还让我的晟哥哥目瞪口呆?”徐晟道:“是啊,看来你自己是不知道。”文菁嫣然笑道:“那还是晟哥哥更懂得欣赏!”
二人只是纯粹出来走走,反而对那些游人聚集的名景无太多兴趣。觉得差不多了,就准备离开。刚走了几步,忽听得不远处又响起了一阵歌声:声音如泣如诉,在四面飘扬,一时难以分清来的方向,幽怨的哀愁使得眼前的花儿似乎要凋零殆尽,又似飞逝的青烟一般,缕缕消失于远方。
若是换作平时,二人本不以为意。可如今联想到即将永别,一下触动了心弦。特别是多愁善感的文菁,在眼中打转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不由自主地循着歌声的方位而行。
穿过小桥,走到河的对岸。就在离歌声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戛然而止。文菁微微一怔,才缓过神来。徐晟扶着她,眼神中充满了关切之情,刚要发问时。忽听得一尖细的女声道:“姓裴的,你还真是守信,说来就来!你就不怕是来送死的么?”
听到有人说话,徐、文二人对视了一眼,互相意会。徐晟仔细辨别了一下,似乎和刚刚歌声是同一个方向,就在不远处的河边——中间隔了一小片柳树林,是以看不见人。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方才唱歌的声音和现在说话的声音完全不一样,似是至少有两个女子在那。
这种完全搭不上边的事情二人并无多大兴趣。转身蹑手蹑脚地离开,却又听得一镇静的男子声音道:“你我该做个了断了!”徐晟只觉得音色有几分耳熟,再望文菁时,她点头示意,已经听出来了是谁。
文菁握着他的右手,以食指在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着笔画。徐晟清楚的感觉到,她写的是“裴邵逸”,他猛然想起去年端阳节在苏州发生的事,心中诧异:“怎会是他?”
对于那件事,尚有一些疑团没有解决,特别是那夜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文菁心道:“或许和之前百花山庄发生的事情有关,且去看看再说。”主意已定,从柳林中向河边悄悄靠近。
“什么了断,今日无非就是你死,仅此而已!”又是一女子的声音。这一下,着实让二人吃惊不少,这声音分明是那惊鸿一笑水茫茫。
走到林边,晟、菁二人分别躲到一颗柳树后面,面对面侧身站着,又朝着河边看时,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只看到一男一女两人,俱无法看清面貌。男子端坐在地上,如果刚才是他说话,想必就是裴邵逸了;女子一身黑衣,面对而立,手持一把长剑指着他。徐晟心中不禁纳闷了:“听声音明明就好几个人,怎么这里只有一个女子?”文菁心中豁然开朗了起来:“我早该想到的,一个人,一直都只有一个人!当日在百花山庄,水茫茫突然出现,虽然听声音完全不一致,但这就是她不同于一般人之处!那一次方姨姨追着她,虽然只说了几句话,但也变换了不同的音色;听刚刚水茫茫一连变化三种声音,错不了,一直是她!”
再看时,裴邵逸整了整道袍,缓缓起身,从容道:“今日扬州下雾,贫道又是独自一人来到这保扬河边的,施主有足够的时间动手!”“哈哈哈哈……”水茫茫仰天长笑,道:“既然这样,慢慢杀死你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