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两名侍女正躲在台阶下,抱在一起瑟瑟抖,两个老仆站得远远的,大气不敢出来,长史一挥手,屋子里的人即刻连滚带爬出了去。
长史走到慕容冲的跟前,低声道:“凰哥儿,这是怎么了?了这么大脾气,奴婢们不好告诉长史,长史罚她们就是了!怎么一转眼就把人给杀了?这是宫里派来的,怎生是好?”
慕容冲小字凤凰,长史原是大燕皇宫里的连生奴,就是奴婢的孩子,一生下来就当奴才的,长史十二岁的时候就过来服侍刚出生的慕容冲,慕容冲是可足浑皇后最后一个孩子,爱护宝贝得不得了,为了让慕容冲好养,可足浑皇后特地恩准近侍们在私底下叫他“凰哥儿”。
“她们!”慕容冲举起铮亮的剑,一滴血兀地飞过来,正弹在长史的脸上,长史立刻闻到一股血腥味,冲鼻入肺,闻之欲吐。
“她们!!”慕容冲的声音低下来,他的声音明明是低沉磁性,非常男性化,偏偏又带了糯糯的尾音,他杀了人,手里舞着带血的剑,长眼睛充着血,分明应该是一副恶魔噬人的凶恶模样,但他看上去偏偏是一副委屈可怜的样子,仿佛他并未拿剑杀了人,而是死掉的那两人十二万分对他不住,都是她们的错,她们该死、该杀、该下地狱,叫你舍不得去责骂他。
长史忙说:“是是是,皇哥儿杀得好,是她们不对,她们不会服侍凰哥儿,她们真该死!”
“她们该死!她们是那人派来的!”慕容冲的声音压得更低,“那人”两个字咬得死死的,神情阴鸷可怕。
“凰哥儿试出来了?是怎么知道的?”
“她们想灌醉我,反倒叫我灌醉了,她们醉了便说那人叫她们来服侍我。我要杀了她们,我我我——我还要杀了那贼!杀了他!”慕容冲双手擒起长剑,冲上前几步,奋力在空气中劈了几下,剑锋过处荡起一股寒意,长史退了几步,便是碰到那剑气,也会让那恨意刮出血来。
“是是是,凰哥儿,你是醉了,大人是醉了失手杀了那两人,大人记住了吗?”长史低声道,“大人醉了,逢人就杀,来,大人快来杀我!”
慕容冲看见长史向他使眼色,马上明白了,他提起剑指着长史,长史忙向门边跑去,慕容冲在后面追,长史大叫:“大人……大人饶命!”
门槛有些高,长史一脚踩空,重重摔下去,头面先触地,能听到脸撞击地面出的惨叫,长史的半边脸马上肿了,唇边流出血来,他爬起来继续向院子外跑,叫声更加惊恐。
慕容冲踉跄着步子追出来,院子里有连碧、绮绿两名侍女,两三个长仆,看见长史狼狈逃出去,一嘴是血,而慕容冲拿着剑追出来,两名侍女吓得抱在一起大叫“救命!”,谁知慕容冲追了几步,头一歪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不一会便出香甜的鼾声,长史摸着红肿的脸回来,站在慕容冲五尺远的地方唤:“大人?爷?皇哥儿?”
慕容冲翻了一下身,面庞向上,脸孔赤红赤红的,睡得姿态撩人意,长史又唤了几声,完全没有回应,便招手叫两个老仆这来,将慕容冲半抱回寝室内,服侍他睡下来。
过了好半天,长史才出来把两个侍女唤过来道:“你是绮绿?你是连碧?郡府大人不胜酒力,方才你等是不是争相敬酒,大人无法自持以至酒醉乱了本性了?”
两个侍女低头说是,长史顿足叹道:“你们瞧瞧,原本服侍大人是件大好事,如今反倒成了坏事,你们都是陛下送来的,大人今日本自很高兴,多喝了几杯,如今酿成祸事,若是陛下知道了,只道是大人对他有不满,故意要杀她们!这可如何是好?”
两位侍女忙跪下道:“那两位姐姐不自量力,乘酒力爬到大人身上,两人相争邀宠……大人也是醉了……此是两位姐姐的错,她们不配服侍大人,奴婢们会把好口风,不泄露出去就是了。”
长史一听,试探道:“若是宫里来信,问及你等的近况,再问及两位姐姐,你们怎么应答?”
连碧叹道:“奴婢等俱是举目无亲的人,在宫中再没有什么人会掂记着,谁又会问起奴婢们的近况?”
绮绿却说:“若是宫里真有人问了,奴婢只说是两位姐姐水土不服,得了恶疾而死!”
长史“喔”了一声,点点头说:“长史便先谢过两位姐姐了,郡府大人性孤僻,平日里沉静寡言,但也偶有暴烈多疑,确是不好服侍,不知两位姐姐可还愿意服侍大人起居?”
连碧叹道:“若说难服侍,宫里哪一位主子不难服侍,只要拿着分寸,记住自个的身份,小心做人,便也不难,若得了大人的宠便是咱们的福分,若是大人瞧不上,咱们做奴婢的,尽本分服侍大人的生活起居就是了,不敢有非分之想!”
长史看她说话有条有理,且面色平和柔顺,倒是对她刮目相看了,问道:“方才问了你们姓名,一时还分不清,这位姐姐做何称呼?”
“称姐姐不敢当,总管大人是郡府大人信得过的人,在府里自然地位尊贵,小婢名连碧。”
“入宫前可有姓氏?是哪里人氏?”
“奴婢本姓段,原是关外段家,大燕降了,便举家迁到中原,因家贫便入宫做了侍女!”
“你姓段,啊,你还是故燕之人?”长史大喜。
“是,奴婢原是冠军将军夫人的远房亲戚。不过早就不走动了,冠军将军现如今是陛下的红人。”冠军将军就是前面来访慕容盛的父亲慕容垂,他的夫人段氏,出了名的美貌才高,没想连碧竟然是段夫人的远亲。慕容垂因战功卓绝,在军中和朝庭地位很高,被慕容冲母后可足浑的陷害,后叛逃到大秦,与慕容氏家族算是决裂了。
长史看连碧很坦荡交待了自己的来历,并不避嫌,反倒欣赏,他上下打量连碧,身段高挑。果然有大燕段氏女子的风姿卓态,便道:“那你二人以后负责爷的生活起居,另外我再拔两人过来,以后你们四人一起轮班,小心服侍着,若服侍得好,例银定是少不了你们的。”
一说到例银,连碧脸上现出了喜色。
长史使了眼色,两位老奴便把慕容冲扶进内室之中,等两位老奴退了,慕容冲睁开眼睛道:“长史,你说那个叫连碧的,会不会是慕容垂那厮送过来监视我的?”
长史道:“看她年龄只十四岁,她自己坦白说是段王妃的远亲,倒是挺坦然的,奴才觉得她的话可信。”
“咱们日后可以做个测试,是也不是很快便水落石出!”
长史应了一声,赶下去叫人进来清理,慕容冲看着地板上的血迹,突然一阵恶心,在榻上干呕起来。
干呕并不好受,什么也吐不出来,但是整个肚子肠子却翻江倒海的,慕容冲缩在塌间,不由地想起自己第一次干呕……
不堪回的往事,四年前,大秦军军容齐整,如狼似虎而至,大燕皇帝慕容暐还是个弱冠少年,慕容冲虽然钦定为大燕国的大司马,也只不过是个十二岁的童少年,弱冠皇帝面临大秦强敌六神无主,在邺城的建平大殿上问群臣怎么办,自从皇叔慕容垂逃到大秦,大燕的将军们老的老,少的少,没有一个拿得出手与人一搏的,众臣不敢言战,亦不能说降,只好面面相觑、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