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8:00分。
安淇十分准时地走出家门。
她一般会在6点半左右起床,到厨房煎两个鸡蛋,再加上几片培根肉,从电饭煲中盛出已经煮好的白粥,放到餐厅那张大理石餐桌上,让食物温度达到可入口又不至于太烫的程度。
这时,任平生也起床了,两人一起洗漱完毕,然后坐在桌前共进早餐。任平生吃饭的速度很快,他一般会先起身,轻轻吻一下安淇的额头,然后在她温柔的笑容中出门,开始他一天的忙碌工作。
然后,安淇会简单地收拾整理一下餐桌和厨房,简单地打扮一下自己,出门采购一天所需的生活物资。
中午的时候,任平生一般是没有回家,安淇会在午餐后小憩一会儿,然后看一些自己专业的书籍,准备过段时间换个工作岗位。
汉海三中那边她已经请了长假,由于唐剑的缘故,学校内部有些风言风语,安淇很难再呆下去了。
更何况,为了结束与唐剑这段婚姻,安淇已经身心俱疲,让她休息一段时间,是任平生极力坚持的。
除了必要的应酬,任平生晚上会准时回家吃饭的,安淇有大量充裕的时间烹饪和准备晚餐,她会按照男人的喜好做好饭菜,安抚他疲惫了一天的身体和胃。
饭后,他们会在社区附近散步,或者到邻近的恒荣广场看个电影,回家后,做一些男女之间爱做的事,结束这圆满的一天。
他们的日子过得很简单、很平常、很惬意,就像在一起多年的老夫老妻般,彼此都懂得对方的需要,也都会迁就和满足对方。
自从住到国际丽兹城后,安淇媒体都按照这个时间规律处理生活,除非一些情况很特殊的日子,或者是任平生昨晚太用力了。
所以今天早上,安淇还是在预定的时间里走出了国际丽兹城小区的大门。
安淇穿着白色毛衣和蓝色牛仔裤,脚下是一双白色平底鞋,肩上挎着个帆布大包,步履轻松,心情愉快。
安淇并没有注意到,在她出门之前,已经有两辆黑色的桑塔纳小车停在了国际丽兹城门口,里面有几双警惕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小区内部。
待到安淇走出后,那几双警惕的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将她与车内那几张照片上的人物进行了对照后,彼此点点头,发动车子,跟了上去。
虽然住过来还没多久,安淇已经喜欢上这个社区,在这里生活的好处很多,只要走几步路就有超市、商场和便利店,平时生活中需要的食材也好、消耗品也好,都能轻松地买到。
虽然任平生屡次提出让安淇去学开车,但她对此总是兴趣缺缺。
安淇不喜欢开车到处跑,她是个恋家的女人,她对生活的要求很简单。
一个温馨的家,一个可依靠的男人和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就足够了。
想到孩子,安淇脸上不禁浮出幸福的微笑。
虽然任平生表达过类似的承诺,但安淇一直担心自己是否能够顺利怀孕。
当安淇还是唐剑的妻子时,完全可以理解任平生采取防护措施的初衷,但现在她已经离开唐剑了,任平生再坚持使用,安淇心中免不得有些担忧。
担忧他,也担忧自己。
因为她毕竟有过一桩婚史,而且年龄比这个男人大了三岁,这个男人口口声声说爱她,要照顾她一辈子。
但在安淇心目中,男人再多的承诺,也比不上他愿意与自己生儿育女更靠谱。
拥有自己的孩子,是安淇一直以来的执念。
拥有任平生的孩子,是安淇目前最大的梦想。
而这一切,在昨晚终于化成了可能。
安淇并不清楚任平生的态度是如何转变的,她也不爱深究男人的心理,她只需要男人爱她,疼爱,保护她,就够了。
还有,给她一个孩子。
安淇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沉浸在幸福的遐想中。
她的小腹依旧平坦坚实,但安淇能够想象得到体内芝麻开花般的悸动。
她相信自己很快就会受孕,相信自己的小腹很快就会鼓起,因为那个男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强大有力。
她一定会怀上孩子的。
安淇决定了,今天要多买一些滋补的食材,要给男人煲几道有营养的汤,让他更加有力。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噩运正在悄然无声地靠近。
正当安淇缓步走向最近的家乐福超市时,两辆黑色桑塔纳从身后加快速度赶了上来,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辆黑色桑塔纳停在她的面前,跟后面的车一起将她加在中间,一辆绘着蓝色图标的白色依维柯停在了身边,几个身穿制服的大盖帽分别从车上下来,拦住了安淇的去路,一个戴眼镜的大盖帽拿出一张纸晃了晃,示意道:
“犯罪嫌疑人安淇,我们是汉海市警察局经侦总队重案组,你因涉嫌生产、销售假药犯罪被依法逮捕......”
大盖帽口中念念有词,但安淇已经听不进接下来的话了,她脑中唯有一个念头:赶紧通知任平生,让他快走。
这个念头迅速化为泡影,很快她纤细的手腕就被大盖帽粗暴地抓住,一副冰凉的手铐将其牢牢栲住。
安淇无力反抗,她也没有任何逃跑的可能,这个瘦弱苗条的女子只能在一堆大盖帽的簇拥下,被押上了那辆白色依维柯。
桑塔纳和依维柯迅速挂上红蓝相间的警灯,在刺耳的警铃声响中呼啸而去。
......
上午,9:30分。
娄森接到警队紧急通知的时候,正在汉海儿童医学中心的候诊室外头紧张地等待着。
再过2个小时,娄笑笑的骨髓移植手术就要开始了,儿童医学中心上下都很重视这场手术,不仅因为小女孩接受“天使在人间”公益项目捐助的新闻已经通过电视传遍全市,而且市妇联也十分关注这个公益项目,多次派人来慰问这个小女孩。
无论是社会各界,还是上级领导,都在高度关注娄笑笑的手术结果。
娄笑笑的手术,一定要成功,要做得漂漂亮亮的,让领导满意,让家属放心,让媒体传播。
这是儿童医学中心的领导在内部会议上下的命令,所以中心的有关科室都十分紧张,但负责执行手术的科室却很平静,因为这次负责这个项目的是业内著名的专家,而且娄笑笑的骨髓配型对象很健康,这次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虽然各方面给娄森传达的信号都很正面,但娄森夫妇俩还未能完全放下心来,毕竟里面躺着的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毕竟这场手术关系到她的生命、她的未来,可能只有等手术结束后,他们才会相信命运给出的答案。
但娄森没法见到那一刻了,这次打进来的电话是来自市局经侦总队重案组的,他被紧急抽调到重案组办案,通知里没有讲明内容,只让他立刻赶到市局报到。
警令如山,娄森是个很讲究纪律原则的人,他无法抗拒这个来自上级部门的召唤,即便是自己的女儿快要动手术了。
在取得妻子的认可后,娄森立即动身赶往市局经侦支队重案组。
娄森所在的位置离市局并不远,二十分钟后他就赶到了市经侦总队的办公场所,娄森的顶头上司靖安区经侦支队的支队长吴华斌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快快,老娄,有紧急任务等着你。”吴华斌招招手,面色凝重地带他走入一间会议室。
虽然吴华斌说得很紧急,但规矩一点都没有放松,娄森在踏入会议室前,按照警队的规定,把自己的手机留在门口的警卫那里。
这间会议室不大,里面已经坐满了穿着制服的警察,娄森来到靖安区经侦支队的时间虽不长,但已经认识了几个区的同事,并且通过自己的工作能力,在几个案子里得到了圈内的认可,不然吴华斌也不会把他给招来了。
娄森一进屋,就发现里面的气氛不对劲,不但市经侦总队的白总队长亲自压阵,各个区的支队长也都上来了,还有几个是跟娄森一样,在各自支队里被视为办案能手的老警察,今天这么兴师动众,果然有大案子来了。
翻开吴华斌递给他的案卷,娄森看了一眼,两道浓眉顿时拧到了一起。
不仅仅是因为案情涉及的面很复杂,也不是因为案情涉及的金额很大,而是因为他在案卷里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怎么会是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娄森迅速脑中闪过几个疑问,但一时间也难以得到答案,而且事情很紧迫,白总队长已经开始分配任务了。
“第一组,前往常宁区抓捕......,组员:张兴贵、.......”
事不宜迟,娄森赶紧找到自己的队长,苦着脸道:
“吴队,我刚从医院过来,尿都没来得及撒,先去撒把尿。”
吴华斌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白总队长的部署,他不耐烦地挥挥手道:
“去吧去吧,抓紧时间,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娄森赶紧迈步,他装作一脸痛苦地跟警卫说明情况,然后迅速走到最近的厕所。
即便时间紧急,但娄森还是仔细地搜了一遍,确认此时厕所中没有人后,这才走入最后一个坑,关上隔门,从外套内口袋中掏出一只小巧玲珑的女士手机。
这只手机是潘俞彤的,她昨天发现手机电池坏了,就让娄森帮她拿去修理,娄森找人修好后,随手放到内口袋去,结果这几天事情一忙就忘记了,而潘俞彤一心扑在照顾女儿上,也没有空闲找娄森要,这只手机就这么恰好地留在了娄森身上。
也多亏潘俞彤忘记了,否则娄森的手机早被收走,就算想办法从会场走了出来,也没有工具可以通知那个人。
娄森压低声音,简单地把情况概要告诉电话那头的人,然后迅速关机。
他先是取出老婆的SIM卡,然后把那只漏网之鱼的手机藏在厕所管道背后一个不起眼缝隙里。
娄森并不担心手机,这个角落十分隐秘,不是存心找不到,等事情风头过了,再来拿走也不迟。
等他返回会议室时,第一组的工作已经安排好了,这组人员基本来自各个支队,包括吴华斌在内,都是精兵强将,他们领到任务后,立马出门执行去了。
白总队长没有停住口,他马上就开始分配第二组的任务。
“第二组,前往汉东新区抓捕......,组员:李术石、......”
娄森心中咯噔一下,叫到自己的名字了,给娄森分配的任务是带路,必要时联系抓捕对象,稳住对方,不让其察觉,以免脱逃。
第二组的人员以市经侦总队为主,之所以把娄森叫来参加,估计是看重他在潘江镇多年的工作经历,以及跟抓捕对象有过工作接触的缘故。
娄森面无表情,动作迅捷地执行着上头安排的工作,只是在警车经过皇浦江的时候,不经意地将手中的SIM卡扔出窗外。
同一辆车的警察们没有发觉娄森的小动作,那张潘俞彤手机的SIM卡迅速消失在水流迅猛的皇浦江水中,但娄森的心却依旧悬在半空中。
这里到潘江镇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那个人能来得及逃脱吗?
......
上午,10:00分。
任平生在万有公司处理公务的时候,接到了来自潘俞彤的一个电话。
让他意外的是,电话那头讲话的却是娄森,并且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也十分古怪。
但娄森通过电话给他传递的那个消息,却重达千钧。
关上手机,任平生的心脏依旧跳得厉害,他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娄森的话虽然简短,但已经足以传达两个关键信息:
1、泰瑞沙原研药的产商阿斯利通公司中国总部已经向汉海市警察局举报了印度仿制药在国内的销售网络;
2、汉海市警察局经侦总队已经成了重案组,专门负责仿制药销售案件的侦查工作,目前重案组已经出动两只队伍,分头对有关嫌疑人执行抓捕,而任平生就是抓捕对象之一。
娄森还很关心地提醒任平生,抓捕行动很可能就在今天上午,让任平生尽快做好应对。
任平生暗自庆幸,还好自己今天接了这个电话,否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这一切也不是凭空而来的,要不是自己发掘了娄森这个人,要不是自己帮他安排到了经侦支队工作,要不是自己费了大力气救助娄笑笑,也不可能会接到娄森的这个电话。
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好的,你所做的善事,终有一天会以其他形式回报给你的。
只不过,这一天可能要等很久,可能并不是都如你所愿。
但任平生已经收获了自己的那份回报。
不过娄森的消息虽然传到,但抓捕队伍已经在路上了,任平生要如何应对这次袭击呢?
他肯定不会按照娄森给的意见,利用这难得的二十分钟时间出逃,这是无计可施的下策。
在国内,你只要上了警方的通缉名单,基本上迟早都会被抓捕入网的,这个时代虽然还没有普及监控摄像头,但国内对于嫌疑犯的控制是全方位的,到处都有热心的群众和警惕性高的业主在配合警方,逃是不可能逃的,也逃不掉的。
而且,一旦选择了逃亡,就等于放弃自己所有的财产和名誉,自己重生以来积攒的财富,自己正在腾飞中的事业,就这么一手毁掉,这不就等于白重生了吗?
无论如何,任平生是不会出逃的,他必须要把这个案件的伤害控制在最低限度内,可以损失一些财产,但一定要保证人身自由。
这个时候,容不得任平生矜持了,他立马拨通了高媛媛的电话。
把正在发生的事情以最简练的形式告诉了高媛媛后,对方的反应并没有太激烈,她只是告诉任平生,任何时候都不要对抗警方的行动,积极配合,其他事情再说。
高媛媛的意见与自己不谋而合,任平生这才把剧烈的心跳压抑了一半下来,他并不担心高媛媛会在这个关头弃自己而去。原因有三点:
第一、任平生最近这段时间和高媛媛互动很多,自己前不久还赞助了她工作所在的接到,“天使在人间”的活动也搞得风风火火的,还把高媛媛母亲所工作的市妇联也拉了进来,某种意义上,任平生、高媛媛和市妇联已经成为利益共同体。如果这个时候赞助方的老板出了问题,相关各方就算不会牵连进去,也会弄得灰头灰脸。
第二、任平生自从在高媛媛的身边出现以来,一直保持着上可通天的神秘身份,他短时间积攒的巨大财富,他百发百中的政局预判,都令高媛媛对他另眼相待,而这些东西必然会传到她父亲的耳边,前不久,任平生刚刚给高媛媛的父亲送了一份政治上的大礼,他相信这份大礼足以换来响应的回报。
第三、任平生根据男人的直觉,相信自己在高媛媛的心目中具有与其他同龄男子不同的地位,虽然这个位置并不是很重,但已经足够特殊,这点纯属任平生自己的猜测,高媛媛从未明显表露过,但任平生对自己相当有信心,他相信这也可以影响高媛媛的举动。
不管如何,这一切都交到了高媛媛手上,自己的人生自由、自己的财产和事业,自己的未来,现在都系于那个女孩手中。
高媛媛会出手相助吗?任平生不得而知。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等待一个援手,或者是一副手铐。
任平生把心跳调整到平时,他拿起电话,拨给安淇。
一遍又一遍,对方传来的都是忙音,任平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
上午,10:10分。
汉海市警察局局长叶洪在办公室里接到了一个熟悉的电话,他立马接通,热情地打招呼道:
“高大区长,你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啊。”
对方的声音浑厚低沉,话里自带一股豪爽气象。
“叶大局长,有件小事,要请你帮忙啊。”
听完电话,叶洪那张国字脸很快就严肃起来,他一直在公检法系统里工作,与高维诚的关系谈不上很熟络。但两人年龄资历差不多,也都是北方在汉发展的干部,彼此间相互照应还是常见的。而且高维诚现在刚到任汉东新区,将来的仕途发展十分看好。自己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呆了十年之久,接下来恐怕还得继续干一段时间,日后说不定还需要他关照的地方。
不过高维诚提出的这个要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怎么处理得当,是个问题。
出于谨慎考虑,叶洪把经侦总队队长白勤勇叫了过来。
“经营假药的那个案子,什么情况啊。”
白勤勇今年四十出头,处事周到、精明能干,是叶洪在系统里亲手提拔起来的心腹。
在叶洪面前,白勤勇不敢有任何隐瞒,把整个案子的前后关节都说出来了。
经侦总队接到这个案子时,报案人是由市医药监督局的局长带过来的。
报案人的身份也很不一般,他是英国阿斯利通药业中国总部的董事长温明华,但在汉海市有些身份的人都认识这个人,因为他的父亲是汉海市一名已退休的高级领导,作为阿里斯通药业在国内的负责人,温明华凭借他的家世和资源,将英国原研药在国内的销售经营得有声有色,也经常捐资助学,是本地新闻上的常客。
温明华举报的“假药经营案”案情十分明了,他们提供的证据也很充分,可见前期有在私底下做过调查,整个案子涉及到的团伙以在汉经营医药的莆仙人为主,此外还牵连到多名中间商和供应商。
由于案件金额重大,线索清晰,而且报案人的背景也不一般,这个“假药经营案”很快就得到了立案,市经侦总队为了办好这个案子,抽调了基层资深警力参与,组织了两只行动小组,开展抓捕和布控。
目前,从一线反馈的信息,该案的主要嫌疑犯莆仙人团队已经被控制,该案一名关键嫌疑同谋犯也已经被逮捕,目前行动小组正赶往汉东新区,抓捕另一名关键嫌疑同谋犯人。
“现在要抓的那个人,是不是姓任?”
叶洪听完白勤勇的汇报,皱着眉头问道。
“是的,据估计,第二行动小组应该已经抵达嫌疑人公司附近,马上就可以实施逮捕了。”
“等等。”
叶洪打断白勤勇的话,不悦道。
“谁说让你们逮捕了,先停住。”
白勤勇见上司脸色严肃得像花岗岩一般,他心知自己肯定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对。
虽然白勤勇并不清楚错在哪里,但他很清楚叶洪的脾气,也知道他眼里不掺沙子的性格。
自己如果没有把事情处理好,回头肯定被他一顿大骂,说不定还会影响自己的晋升。
白勤勇不敢多问,他赶紧拿起电话,通知第二行动小组停止行动,等待进一步的指示。
说来也险,第二行动小组这时已经进入了万有公司所在的街区,要不是这个电话,他们已经鸣着警号冲入古铜小区了。
坐在警车里的干警们纷纷议论,像这种快到门口前被叫停的情况很少见,不知道上头的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
在市局叶洪的办公室里,时间正在一滴一滴地流逝,叶洪那张刻满皱纹的国字脸却毫无表情,他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白勤勇只能默默无声地站在一旁,等待着领导下达指令。
“这个案子,有市领导的批示吗?”
叶洪终于开口了。
“目前还没看到。”
白勤勇很仔细地使用着措辞。
“这个任平生,这个万有公司,以前有过案底吗?”
叶洪又问道。
“这个倒是没有,其实举报人在这方面的证据并不是很多,只是因为任平生与经营仿制药的女性中间商,两人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所以被列为嫌疑人。”
白勤勇翻了翻手中的案卷,小心谨慎道。
“胡闹,没有证据,怎么可以乱抓人。”
叶洪两道浓眉一挑,斥道。
“叶局,因为这个案子牵涉面比较大,为了安全起见,所以把有关人士先带来审讯,如果他本身是清白的,我们也不会冤枉他的。”
白勤勇有些委屈地辩解道,因为这种办案方式在警方内部是常事,叶洪平时在讲话是也一直强调“宁枉勿纵”的原则,今天叶洪不知怎么了,反而倒过来用这个批评自己下属。
“不会冤枉,说得轻巧,你们这么一搞,企业的名誉不是受影响了,企业家受的打击有多大,你清楚吗?”
叶洪一拍桌子,大声道。
“市里一再强调要抓住全市发展的良好机遇,共同营造适商适投资的发展大环境,你们这么胡来,不是跟市里最新精神作对吗?”
白勤勇看叶洪真的动气了,知道自己刚才顶嘴犯了大忌,连忙服低做检讨。
“叶局,是我的责任,我没有抓好思想理论学习,对于市里的精神没有学透用透,我会加以改正的......”
“好了。”
叶洪不耐烦地挥手,打断道:
“别咯里吧嗦的,把人都撤回来,这条线不要查了,抓好主线,尽快破案。”
“是!”
白勤勇双腿合并,恭恭敬敬地敬了个礼。
“等等。”
他刚要走出门口,又被叶洪叫住。
“你回头记得搞个学习,跟这一组的干警们传达一下市里精神,重申警务规范意识,不要在外面瞎几把乱说。”
白勤勇这次回答得更加响亮。
“是,一定办到。”
白勤勇走后,叶洪静静呆了一阵子,他拿起手机拨了回去,电话接通。
叶洪那张国字脸迅速换上一副热情的腔调,笑着道:
“高区长啊,事情已经解决了......”
......
中午,12:30分。
汉海市儿童医学中心手术室,绿灯亮了起来,一脸疲惫的主治医师走了出来,一边摘下口罩,一边笑着祝贺家属。
手术很成功,娄笑笑得救了。
在门口苦等了3个小时的潘俞彤,再也忍不住,喜极而泣。
早已闻风而来的本地媒体们,已经将镜头和话筒对准了潘江镇政府的代表陈锡峰,这个年轻人面对镜头毫不扭捏,很自然地谈起政府在履行职责和救困救难方面的努力,他侃侃而谈、引经据典,无论是风度还是口才,都得到了媒体的一致好评。
而迟迟赶来的患者父亲,与在门口等了许久的患者母亲,却要等陈锡峰采访完了后,才被媒体拉到镜头前。
对着摄像机镜头,眼圈已经泛红的潘俞彤,只说了一句话。
“我相信,这世上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她的语音虽弱,语气却十分坚定,像是说给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听得一般。
镜头转向娄森,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用他一向低沉的语调,轻轻说了两个字:
“谢谢。”
不知道他这声谢谢,谢的是谁。
但在场的媒体记者显然对患者父母的表现不大满意,他们开始转移目标,采访起主治医师和工作人员起来。
由于娄笑笑手术后需要休息,她的病房里进去的人并不多,媒体们采访得差不多了,其他热心人士也陆陆续续地走了,最终病房内只剩下娄笑笑和父母。
这时,已经提前一步到达的任平生才现身病房,他将早就订好的鲜花和水果放在娄笑笑的床沿,很认真地看了看沉睡中的笑笑,她的气色明显比上次见到时好多了,在睡梦中也微微笑着,脸上两个小酒窝愈发明显,看上去真像个小天使。
跟潘俞彤寒暄了几句,任平生和娄森借口抽烟,走到了病房外的绿地里。
“谢谢,这次多亏你了。”
任平生握住娄森的手,很诚恳地说。
“没事,我只是做我该做的。”
娄森显然不习惯接受别人的谢意,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你这次真的很险。”
娄森这说的是心里话,在第二行动小组收到任务取消的命令后,他虽然也感到惊讶,但更多却是松了一口气。
不管任平生被捕也好,还是出逃了,将来追查起来,自己在市局厕所里的那个电话总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最终都会牵连到娄森头上来。
但娄森不能不打那个电话,如果任平生因为自己漏打了那个电话而出事的话,他自己良心那关过不去,那会追悔一辈子的。
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任平生没事,那么他娄森也会没事的。
虽然娄森没有开口问,但任平生还是把印度仿制药的事情简单地跟他说了,他不想给这个讲原则的汉子心中留个结。
娄森是个善良的人,他的孩子也经历过重症的折磨,所以他很能理解任平生的所作所为。甚至挺赞赏任平生这事的。
“哎,你做的都是好事,只不过现在法律不允许。”
任平生摇摇头道:
“我已经退出了,但这事最终还是找上门来。”
娄森同情道:
“你这是惹到人了,不然不会平白无故发动这么大的警力。”
听完娄森的转述,任平生这才知道,今天这次行动背后的推手,居然就是泰瑞沙原研药的产商阿斯利通药业。
的确,也只有这么大体量的对手,才能让市经侦总队承办这个案子,并且下大气力来抓捕相关人士。
要不是自己早早打点好了高媛媛的关系,提前在警队内部埋下了娄森这个伏趣÷阁,这次真的逃不掉。
但任平生最关心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安淇的安危。
阿斯利通竟然可以找到自己头上,安淇肯定免不了也被列为目标,那她现在是否已经被捕了。
由于电话一直联系不上,之前他已经安排林立松赶往国际丽兹城去看安淇,但从林立松反映的情况看,安淇并没有在家里,小区附近也没有她的踪迹,安淇不见了。
娄森听明白了任平生的意思,他点点头说:
“你放心,我会留意她的。”
任平生重重地握了握娄森的手,两人就此分别。
......
下午,16:30分。
中辛泰富广场,君衡律师事务所主任办公室里。
秦振伟坐在一张黄花梨木太师椅上,看着大班桌后静气凝神看着案卷的律所主任宁臻一。
她今天还是一身黑色职业套装,金丝边眼镜后的双目神光烁烁,显然被案卷中的材料吸引住了。
这个案卷是秦振伟花了一个小时整理出来的,基本内容和材料都来自任平生单方,但案情已经其实很简单。
“安淇,女,现年26岁,职业:中学教师,涉案:组织和参与印度仿制药泰瑞沙的销售,并从中获利数千万元人民币,目前已被汉海市警察局经侦总队收监......”
这件案子是任平生临时交给秦振伟的,虽然帮这个老板处理公司以外的法务已经不是首次了,但像这个案子般急迫的还是首次,秦振伟以自己多年服务当事人的经验看出,任平生与这个女嫌疑犯之间,应该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
对于这个案子,任平生的态度很直接,也很明显。
只要能让安淇脱罪,花多少钱,需要找什么人,都没问题,律师尽管提。
虽然客户口气很爽快,但秦振伟却没有掉以轻心,他对待每个案子都十分认真,都要按照自己的方式下功夫研究,这个案子虽然接得有些仓促、线索也有些薄弱,但秦振伟通过自己的渠道,也逐渐补充了案情缺失的部分。
“振伟,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宁臻一放下案卷,轻声问道。
秦振伟清了清嗓子,说起来。
“这个案子,经过我的调查,举报者是英国阿斯利通药业中国总部,这家公司在国内和汉海市的人脉还是挺深厚的,立案前公司曾通过私人渠道收集了大量仿制药运输销售的证据,目前被收监的主要有两批人,第一批就是专门在国内销售仿制药的莆仙医疗团伙,另一批就是这个安淇为首的国内分销商。”
“根据我国《药品管理法》第39条规定:药品进口,须经国务院药品监督管理部门组织审查,经审查确认符合质量标准、安全有效的,方可批准进口,并发给进口药品注册证书。印度仿制药没有得到政府的许可批准在国内销售,在法律上可以判定为假药。”
“根据我国《刑法》141条规定:生产、销售假药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罚金;对人体健康造成严重危害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致人死亡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我们这个当事人,不仅参与了印度仿制药的销售,而且还组织有关人员进行销售,虽然没有造成人体健康伤害,但因为涉案金额较高,在审判时有可能被判处三年至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这个案子,检方的证据很充分,案情也很明了.....”
秦振伟说到此处,停了下来,看了看宁臻一,发现她那对清澈鉴人的眸子丝毫没有变化,只好继续说下去。
“而且,原告方阿斯利通药业的背景深厚,司法部门在具体审判时也会考虑到涉外因素,辩护的效果恐怕不怎么好。”
宁臻一微微抬起头,道:
“你的意思是?”
秦振伟不安地挪了挪腿道:
“虽然万有公司与我们关系密切,但这个案子我们实在不好辩护,胜诉率也很低,我看还是别接为好。”
对于秦振伟的意见,宁臻一不置可否,她重新拿起桌上的案卷,轻声道:
“振伟,司法上对假药的认定是否存在偏差的可能。”
秦振伟微微点头,拿出他下过的功夫说起。
“司法上认定的假药,与我们通常认识中的假药并不是一回事。根据国内法律,药品的制作和销售需要取得药监部门的许可,没有获得许可的药品一律可以视为假药,但并不代表这些药品在成分和效果上肯定存在问题,有些假药(如印度仿制药)其实具备与许可药品同等的效力,并不是普通人认识中那种以次充好的伪劣假药。”
宁臻一微微一笑,继续问道:
“既然印度仿制药并不是以次充好,成分和效果又没有问题,为什么无法得到有关部门的许可,为什么无法通过正规渠道引入国内销售呢?”
秦振伟耸耸肩道:
“维护知识产权是我国在加入世贸组织的承诺之一,泰瑞沙的知识产权归属于英国阿斯利通药业,印度仿制药侵犯了阿斯利通药业的知识产权,这药没法在国内得到许可。”
宁臻一没有表态,她继续问:
“那为何印度可以公开地生产仿制药,并不受知识产权争议的影响呢?”
秦振伟想了想,答道:
“侵犯知识产权的诉讼取证难,质证不容易,要想在司法层面胜诉的话,需要投入的资金和时间是巨大的,等这个官司打完了,原研药的保护期也差不多过了,大公司权衡利弊的话,大多会选择放弃。”
宁臻一赞许地点点头道:
“知识产权作为一项权益,真正产生和完善也只是近二十多年的事,在涉及广泛群体利益的领域,尤其是在经济社会水平还不完善的发展中国家,是否要执行严格的知识产权法律,一直以来,都是法律界和政治界争论的焦点。”
“一方面是年收入数百亿的跨国公司,另一方面是成千上万因病死亡和致贫的普通家庭,在事关人命的现实面前,我们法律从业者不能袖手旁观,应该积极参与,为推动国家的法制建设,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宁臻一不卑不亢,娓娓道来,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澈干脆,没有拖泥带水,但她话中蕴含着对法律与社会的思考,让一向以律法精英自诩的秦振伟深感撼动。
不仅如此,宁臻一的话中里还饱含悲天悯人的情怀,令秦振伟自愧不如。
“您说得对,我们律师的力量虽然薄弱,但也要尽力维护社会公义,这个案子我接了。”
秦振伟站起身来,正色道。
宁臻一露出满意的神色,但她却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
“案子是要接的,但怎么辩护却要多思考一下,我们一定要恪守律师的本分,不越界、不抢戏,一切以顾客利益为主。”
秦振伟缓缓地点头,他双目透露出思考的神色。
因为他知道,这个案子接下来肯定不一般。
......
晚上,19:50分。
唐剑口中吹着小曲,手里提着刚买的夜宵,晃晃悠悠地走回三一国际花园的家中。
这段时间,在洛小香的怂恿下,唐剑发挥了自己最大的潜力,把前妻安淇参与销售经营印度仿制药的有关证据收集了一遍,而且还探查到接手印度仿制药生意的莆仙系基地,拍摄了不少照片。
虽然唐剑从未干过这种跟踪侦查的事,但洛小香却一直在身边鼓励和帮助他,这一趟侦查下来还挺顺利的,唐剑发觉自己还真有些当间谍侦探的天赋,觉得这事比打麻将还要有趣。
不过,驱动唐剑做这些事的,除了对前妻安淇和那个奸夫的报复心以外,更多的动力来自金钱。
根据洛小香的分析,有钱人的胆子最小了,他们一旦被抓住了把柄,肯定会乖乖地花钱消灾。
现在唐剑手里可是握着很大的一个把柄,那些资料都放在家中床头柜的一个信封中,只要明天自己拿出来给奸夫看一看,他肯定会吓得屁滚尿流,亲自把钱送到唐剑手里。
在唐剑看来,那些钱本来就是属于他的,只不过是被奸夫给抢占去了而已,最终还是要回到自己手中的。
他现在伤脑筋的是,明天要跟奸夫开多大的价码,几百万肯定是不行的,至少也要上千万......
唐剑心里头盘算着,打开了家门。
家里冷飕飕的,洛小香肯定又忘记关窗户了,自从安淇离家走后,唐老太见儿子离婚了,跟唐剑吵了一架,自个回老家去了。
对于母亲的离去,唐剑并不怎么在意,现在他已经不需要人照顾了,唐老太走了更好。
唐老太离家的当年,洛小香就公然住了进来,两人享受了一番甜蜜的二人世界。
只不过,洛小香虽然年轻漂亮,但在家务活上却比自己还要懒,从来也不懂得动手收拾一下家里,也不会下厨给唐剑做一顿饭,两人最近都是靠外卖来填饱肚子的。
相比起安淇和唐老太在家的时候,唐剑的生活质量却是明显下降了,但沉迷于洛小香年轻身体带来的享受的他,却一再用各种理由开导自己。
年轻姑娘嘛,不做家务就不做了,反正自己娶的又不是保姆,等自己拿到那趣÷阁钱后,要请钟点工、请保姆来做家务,还怕请不到人吗?
唐剑就这样安慰着自己,自己走到卧室,动手把窗户关上了。
关好窗户,唐剑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卧室里,不仅仅窗户洞开着,两个大衣柜也都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
唐剑的衣服都被仍在了地板上,而洛小香住进来时带着的衣服却不翼而飞,她装衣服的大行李箱也不在原位了。
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是有贼进来了吗?
唐剑心头一惊,但转念一想,自己的衣服还在,只是少了洛小香的衣服,难道有专门偷女人衣服的贼吗?
唐剑赶紧走到玄关,发现鞋柜里洛小香的高跟鞋也被清空了。
这就更不像是偷儿所为了,偷衣服还说得过去,偷高跟鞋那就太无厘头了。
唐剑赶紧喊着洛小香的名字,找遍了几个空房间,但都没有小女人的身影。
他拨打洛小香的手机,对方长时间无人接听。
难道洛小香出事了?
唐剑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快步跑回卧室,打开床头柜一看。
里面一片凌乱,但那个鼓囊囊的信封已经不见踪影。
很明显,洛小香卷着那个装满证据的信封溜走了。
唐剑幻想中的那趣÷阁钱也泡汤了。
唐剑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手中的手机滑落在地,上面显示屏里一直重复着:
“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唐剑这时候什么都听不进去,他脑子里只有两句话。
完了,一切都完了。
......
深夜,23:38分。
随着尖锐的汽笛声,华南地区最大的火车站迎来了今晚最后一趟班车。
由于已是陈烨,熙熙攘攘的旅客们带着满脸的倦意,拖着行李,脚步迟钝地走出火车站。
等候已久的的士司机们像饿狼般扑了上去,操着满嘴的南粤话拉起了生意,让旅客们烦不胜烦,但又无可奈何。
在旅客人群中,一名身材曼妙的女郎尤为引人注目,她戴着黑色小皮帽和硕大的蛤蟆镜,小皮衣内露出黑色蕾丝吊带抹胸,短短的皮裙只到大腿根部,两条又细又直的白腿在黑色网袜内若隐若现,脚踩着11厘米的黑色细高跟鞋,但她的步伐却丝毫不慢,蹭蹭蹭地飞快走出人群,主动坐入一辆的士中。
的士司机一边眼馋地看着女乘客雪白的大腿,一边殷勤地想要帮她把手里那个大行李箱放到后备箱去,没想到却被这个时尚女郎一口拒绝了,她坚持要把行李箱放在自己坐的后排。
这女郎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但讲话的口吻冷冰冰的,一副不好惹的样子,的士司机只好随她所愿了。
看着背后车站那硕大的“花城”两字消失在视线里,女郎翘起两只穿着网袜的白腿,拉了拉白皙胸口的蕾丝布料,看着透过后视镜偷偷瞄自己的的士司机眼球都快要掉了下来的样子,那两片涂得鲜红的嘴唇忍不住溢出一丝笑意。
这时的她,就像一只吸饱了鲜血的母蚊子般,重新充满了活力。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