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再谢湘王殿下!”公输鱼毕恭毕敬地又施一礼,方才从大掌院手中接过了酒杯。
“干!”湘王异常爽快,先行将自己的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执杯等着公输鱼,脸上隐隐压抑着急不可耐的笑意。
此刻,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公输鱼手中的那只酒杯。
就见公输鱼双手执杯,送至唇边。
她的唇,未酒而酡,天然红润,像是将那桃花,粉骨成汁,点于其上,自行晕开,清晰的纹路纵横其间,似锦上跃动的丝线一般,绵延交错出别样繁华。
杯边触了那唇,便不知是谁的温软。清甜的酒液沿着杯口,一路旖旎,向着那片温软之地……
忽地,
“酒里有毒!五殿下中毒了!”
那是柳下薇的声音,凄厉而急切,突然于此刻响起,勾走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向她所在的几案,
刚好得见,滕王成玦一口污血喷出,捂了心口,倒在柳下薇怀里!!
柳下薇叫嚷的声音还未落地,班九已经隔空弹指,第一时间击翻了公输鱼唇边的酒杯。
玉杯落,佳酿倾,纷乱起。
“五弟!”“滕王殿下!”“快叫医人!”晋王、凤修等一干人,齐齐地奔向成玦。
其他宾客们则是惊恐不已,纷纷丢掉手中酒杯,霍霍离席:又是地动,又是毒酒,今晚这是要闹哪般?
湘王眉心一蹙:毒酒明明只在公输鱼嘴边的杯子里,成玦如何会毒发吐血?!
无论如何,柳下薇这一嚷,打了草惊了蛇,公输鱼嘴边的酒杯已然翻落。没时间再去细想这其中乾坤,他必须马上采取后续行动。
湘王的反应倒是不慢,随即递出一个眼色。
立刻有近卫接下了这个眼色,跳出来大声喊道:“有刺客!保护殿下!”
侍卫仆从们纷纷拔刀抽剑,更是有人直接蹿入人群中,一阵横冲直闯,故意掀起混乱。这下,众人如受惊的鱼群一般,四处逃窜,喊叫、奔跑、碰撞、踩踏,整个场面顿时失控。
湘王又递出了第二个眼色。
这回接了他眼色的人,是凤府大掌院!
大掌院也是个眼皮极活的人,见湘王刻意制造混乱,给了他一个绝佳的逃跑机会,那还不马上脚底抹油,立时转身就往混乱的人群里钻,快得像是一条入坑的泥鳅。
可惜的是,这条泥鳅上半身入了泥坑,下半身却被卡在了外面——就在他抬腿欲跑的时候,身体突然失衡,狠狠地摔趴了出去,“咯”的一声,便崩落了门牙,吃了满嘴的血泥。
咦?腿脚为何不听使唤了?趴在地上的他,忍着痛回头,惊见自己两只脚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副精巧的木枷!
顺着木枷,再往上看,是公输鱼笑意盈盈的眼眸,“大掌院,刚刚辛苦你亲自奉酒,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你呢。你这是急着要去哪里呀?”
一道冷汗直下。大掌院慌忙转头朝向远处的湘王,意欲求救,不过这次,他看到的只有森冷肃杀的眼神。
紧接着,
两只冷箭从混乱的人群里穿出,不知始于何处,却是目标明确。一支朝向大掌院。一支朝向公输鱼。
在大掌院瞪圆了的眼珠子里,映着那犀利的箭尖儿,带着一抹殷红,如地府判官手中夺人性命的朱笔一般,“唰”地一下子批过来,直接到了眼前!
两眼一黑、裤裆一湿,他便被吓得昏死了过去。
而公输鱼则是盯着那支一直飞至距离自己眉心前半分方才停住的箭,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就在她身后,
班九衣袖轻扬,旋动气流,布云拂水一般,扫出的刚劲之风却如同铁壁雄关,硬是将那两支急速飞来的箭给生生地逼停了!
“啪啪”两声爆响,那两支凝于空气里的箭,顷刻间被真气震碎,磔作齑粉,撒落于地。
这倒是让公输鱼一惊,忙回头举目去看班九——依旧是雪雕一般的面庞,没什么表情,周身微微萦着淡蓝之气,清冷逼人,但眼眸中却是燃着烈烈的怒火。猫兄是在发怒吗?很少能看见猫兄怒,只是不知,此刻他的怒,是因了眼前的这两支冷箭,还是因了方才的那一杯毒酒……
人群依旧像是狂风卷柳一般,混乱着,而班九就如那狂风中不倒的立风柱,稳稳地护着公输鱼,牢牢地踩着大掌院。
湘王眼见着再无机可乘,杀不了公输鱼,也无法将大掌院灭口,再留下去只会于自己更加不利,便也只得恨恨地咬着牙,跟着他的随侍们,趁乱撤了。
很快,所有人都撤离了。
园中一片狼藉,更胜刚才的地动之乱。果然,天灾永远都不及人祸的破坏性来得大、来得猛、来得狠。
公输鱼要班九提了大掌院去交与凤修,园中便暂且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人。
东风起,娇红坠,极目处,尽萧索。
公输鱼疲累地坐在桃树下,看着这满园的残乱与落拓。
三三两两的桃花,自她头顶,簌簌飘落。她正要去捡拾,伸出的手,却是蓦地停在了半空中。一些没来由的情愫,不知从何而起,穿过眉头,便成了牵绊,绕过心间,便拾不起,也放不下——
城门,暖阁,凤府,成玦血淋淋地被人从她面前抬走,一次,两次,三次,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这次,你又是为了要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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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修本想借着二公子冠礼之际,向皇帝表明心迹,不想,这次表大发了:
皇帝亲赐的御酒被人下了毒;五皇子当场中毒吐血;二皇子的近身侍卫死于凤府,尸体莫名失踪;众位高官权贵们,重的骨折脱臼,轻的擦伤、碰伤、踩伤,遍体鳞伤……
一场夜宴,伤了半座城。
幸亏公输鱼抓住了下毒的大掌院。若是再让这人跑了,或是被灭口了,那凤修这个刑部尚书,可真真是做到头了。
凤修不敢耽搁,连夜鞫问了大掌院。
此人乃是凤家的家生奴,自祖父辈便在凤家服侍,自己更是在凤家出生、长大、成亲、生子,数十载。往昔,他做事处处稳妥、时时周到。若不是出于绝对的信任,凤修又怎会让他来做这个大掌院?可惜,延续数代的主仆恩情,终比不过尊贵皇子的一个空口许诺。
这便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