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世子遭人讥讽、略显尴尬,仓临便开口为世子说话,“鱼公子,请允在下多嘴一言。”
公输鱼收了收笑,“哦,临公子请讲。”
“古曲《高山流水》,之所以名扬四海、拥趸天下,也非真的曲高无人能及,皆因有子期独赏、伯牙碎琴之情在内,方成就其美名。今日,世子亲为鱼公子送这九心滋补汤,亦是存了一份望公子体态安康的殷切真情。能博公子一笑,令公子心情舒畅,已可慰送汤人真心,并成就一段佳话。故,在下以为,至于这九心究竟是出于龙之九子还是出于普通牛马,实在是无需计较了。”
“哎,仓临这话说得好!说不定,多年之后,本世子这九心滋补汤,也能如那《高山流水》一般,名扬天下呢!公输鱼,那你我也能如伯牙子期那般成为典故中的一对佳人了,哈哈哈……”
谈傲亲切地扳着仓临的肩膀,笑得坦荡开怀。
仓临则是恭谨赔笑,完美地诠释着一名依附权贵生存的跟班儿该有的神色言语行动。
公输鱼亦是笑意盈盈,瞥了仓临一眼,又白了谈傲一眼。
对于刚刚的那一番问答,公输鱼将问题包裹在姑婆八卦里,问得自然随意;而仓临的回答,既不像刻意准备过那样流畅,也不像刻意隐瞒般那样慌乱,可谓中肯又实在;倒是谈傲诸多阻拦,感觉像是极不愿公输鱼问出什么似的。
至于“世子宰了龙之九子给公输鱼做九心滋补汤”的事,有没有在多年后如《高山流水》那般成为典故,无人知晓;不过,这件事转瞬便传遍了整个国子寺,成为了一段笑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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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输鱼病假的第五日。
清晨,下了一场雨。
轻雷落万丝,薄闪照参差;夏日的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须臾间云散天晴,霁光浮瓦;被洗过的青叶更翠了,擎着水珠的蔷薇也更艳了;天地间一片清明与平宁。
却是有一串脚步,由远及近,急急地踏过,踏在青石地面积存的水洼中,溅起的水花,透着焦躁与不安,乱了沿途的花草,磔了那一片清明与平宁。
“出事啦!祭酒,出事啦!祭酒出事啦……”
那小仆腿子,喊着叫着,连跑带蹿,直冲向齐贤厅,刚跑到门口,脚底一滑,一下摔趴在了地上,就着湿滑的地面,楞是生生地往前滑行了十数米,直滑到一人脚边,方才停下。
他抬头,顺着那一袭绣金丝花团的紫红色纱袍往上看,就见向辰子正手执大剪,修整园子门前刚刚被雨打乱的一架蔷薇。
“祭、祭、祭酒出事啦……”
在一旁随侍的寺监忙上前阻拦呵斥道:“胡说八道!祭酒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如何就出事了?你是哪个园子里的小仆腿子?行事如此唐突冒失,平日里你们园子管事是如何教你们的?”
趴在地上那小仆腿子,脸上更添了惊慌,结结巴巴地回到:“小奴,是、是、是劝贤屋的。”
“劝贤屋?”向辰子退后一步,给伏在脚底之人一点活动空间,“你且站起来说话,把话说清楚。”
那小仆腿子手脚并用,慌忙爬了起来,也顾不得满身的泥水,叠手施礼,哆哆嗦嗦地回到:“禀祭酒,劝贤屋管事令小奴来报,劝贤屋里,死、死人啦……”
向辰子大惊,顾不上详细问询,便马上冲寺监下令道:“即刻调集全寺护卫,封锁劝贤屋。此消息,绝不能外泄!”
“是。”寺监领命下去办事。
向辰子则是跟随那前来报信的小仆腿子直接前往劝贤屋,边走边详细问询。
当向辰子走到劝贤屋的时候,寺监已经带着大队护卫们先一步到达了,可见他们的应变速度并不慢,但即便如此,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的一众学子们还是更早一步来了。
学子们涌过来时,只有劝贤屋的管事带着手下的几个小仆腿子挡在门前,可他们几人的单薄之躯怎能挡得住学子们的好奇心。学子们冲破了他们的阻拦,潮水一般纷纷涌进园子里,转瞬间,再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竟是个个面无人色,腿软倒地,惨叫连连,哭着、喊着、吐着,还有直接逃走的,或是干脆晕死过去的!
向辰子见此情形,心下一凉,知道消息是封锁不住了,也只得即时应变,安排护卫们赶紧围住劝贤屋,以免再有人进入令情况更加恶化,同时下令国子寺全面戒严,即时起,严禁任何人随意走动出入。
将外面的事情安排完毕,向辰子便由劝贤屋管事带着,进入了园子里。刚一进园子,即刻便有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至,冲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血腥气最浓之处,正是西侧的第一间厢房。
向辰子朝着那间厢房,正欲抬脚。
身侧的劝贤屋管事微拦了他一下,叠手禀道:“祭酒,内里实在惨烈。小的乃粗鄙之人,初见亦是目不能直视;祭酒文弱,还是别进去看了,不如直接报大理寺,让他们派仵作前来处理。”
“噢,你这一说,我这文弱之人倒是更想看看了,在我的国子寺里,到底能出现何等的惨烈。”向辰子一把推开管事,大步直入。
“嗡”的一声!
脑子里的爆裂,钢铁磔玉一般,在鲜血弥漫的腥甜空气里,直接穿耳而出,如剑如戟,横冲直撞,斩碎了颤巍巍的视线,给予了五官所能承受的最痛一击。
雨后的朝阳温暖,却是照不进这人间炼狱:
满地的尸体横陈,个个皆是半敞着胸怀,心口处赫然露着一个黑黢黢的血窟窿;那半凝固的殷红之血已将地板尽染;四壁上不止挂着飞溅的血滴,竟还有斑斑点点细碎的骨末、肉屑、肌肤!
正是昨日被罚禁闭的数十名帝都学子中,被分到此间厢房里的九个人。
何人?何故?竟能如此残忍地对一群尚未涉世的学子下此毒手?!
向辰子整个人微微颤栗,手扶门框,指甲深深地抠了进去。
满屋的殷红映在他深邃的眸子里,如烈火般,灼痛了这个注定会被铭记的夏日清晨。
“祭酒?您,还好吧?”劝贤屋管事以为向辰子是被吓傻了,忙将他搀扶了出来。
向辰子站在园中,仰头,以目光直视日头。日光如箭,辣辣地直射而下;他却不避不让,就那么直视着。亮至极,便是暗;看着看着,空中那光亮之圈,便成了黑暗之盘,像极了九名学子心口处那血肉模糊的黑洞;黑洞无限扩大,瞬间便吞掉了整个天地。
蓦的,向辰子仰面倒下。
“祭酒!祭酒!祭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