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好大的口气呀。你都吓到本王了。”成玦轻捂心口,倾身向前,将脸靠近公输鱼,柔声耳语道,“本王就在这里,你想要怎样,尽管来便是。”
成玦一靠近,公输鱼的身体便不自觉地想要闪躲。
想想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都被他咬过两次了呢,怎能不怕?这般脑筋不正常的人,主动送上门,哪会有好事,还是不要靠得太近为妙。
公输鱼扭头正要躲,
突然,成玦竟整个人栽了过来,直接栽到了她身上!
哎?哎!什么情况?!毫无防备的公输鱼,大惊失色。
情急之下,她本能地张开双臂一搂,接住了成玦失重的身子。可这一突然袭击,使得她脚下踩着的那根树枝猛地一颤。她脚底根本来不及反应,一个侧滑,便脆爽地从树冠中横摔了下去!
坠落的瞬间,公输鱼脑中闪念:只要松开手,将成玦抛开,便可以于半空中借力旋起,毫发无伤地平稳落地。
她素来反应超卓、动作灵敏,想到便能同时做到,可不知为何,这次,她的动作却是迟疑了。
不远处的灯火,传来微弱的光。
在昏暗的光线下,雨穿过厚重密实的古柏树冠,便疏慢了许多,连带着,仿佛时间也变慢了,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颗雨珠落在成玦的面上,划过那半透明的细腻肌肤,宛如水洗玉石一般,透着沁滑幽凉,再溅上公输鱼的脸颊,绽出朵朵曼妙的微小雨花。
恍惚间,若再见某年月下玉人翩跹,脚步轻盈不碎落桃,于万丈红尘里矫矫不群,唯划出心底一道绯色淡淡的伤。
便是在这疏慢的时间与微小的空间错落交会中,因了某人瞬间的迟疑,就忘了松开抱着成玦的手。直到——
“砰”的一声,重物直线落地。
公输鱼的后身与湿滑的地面,来了一个零距离的亲密接触。顷刻间,痛感犹如长天劈下的闪电一般,沿着神经,传遍了全身,最后全都集中到了后腰上,撕心裂肺,直痛得她龇牙咧嘴。“啊呀呀……”
而那直接导致了这场“跌落惨剧”的某王爷,却安然无恙地趴在公输鱼身上,以她为肉垫,丝毫也没摔着。
怒气上脑,公输鱼火冒三丈。也不知是在气成玦的“欺人太甚”,还是在气自己的“色令智昏”:怎的一遇上他,就要吃亏呢?
“起开!”她一把便将压在自己身上的成玦给推开了,随即,扶着几乎摔断的老腰,惨兮兮地爬起身来。“哎呀呀……”
——杀了两个人也未受如此重的伤,真真是跨过了大风大浪,却在阴沟里翻了船。拖我下水,利用我杀人,摔跤也拉我垫背!士可忍孰不可忍!被欺负到这份儿上,再不还击,岂不是连我公输家隔壁邻居的脸面都丢光了,何颜回乡去见江东父老……
她怒发冲冠、正欲撒飙,却见成玦被她推开后,就那么躺在地上,纹丝不动,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嘿,装晕是吗?这招数,小爷不知用过多少次了。想骗我上当,没门儿!
她照着成玦的屁股狠狠地一脚踢过去。力度毫不打折。
本以为成玦哪会真的让她踢到,定会及时闪躲,不料,成玦竟是没躲,也没反应。她这一脚,如同踢在了一块毫无生命迹象的石头上一般。
——呵,真能装呀!好。你接着装,尽情装,小爷可没工夫呆这儿陪你演戏!
公输鱼气鼓鼓地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回头,就见地上的成玦还是躺在那里不动。
——嘁,没完了是吧?演戏会上瘾吗?
“殿下,玩儿够了就赶紧走吧。待会儿若是被人发现你躺在这里,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今日,你费尽心机所做的一切,可就全都要白费了!”
成玦还是不动。无声无息。
四周雨霭悠悠湙着,如纱罩目。雨打在花木上,发出清晰的沙沙声,衬得公输鱼无所承托的言语更加突兀茕决。
“好,你不走,我走!”就这样,公输鱼一边扶着生生疼的腰,一边怒气未消地嘟嘟囔囔着往前走,“小器、自私、狡诈、阴毒、睚眦必报,遇上你就没有过好事……有本事你就在这里躺到天荒地老!活该你被人抓!被人杀!再回头多看你一眼,小爷我就不叫公输鱼……哎呀痛……”
她嘴上如江河一般纵横奔跃翻卷不休地骂着,心里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奉养堂女管事说过的怪话,还有眼线们传进宫里来的调查报告,“三年前,滕王重病”。
再想想,今日在大街上、在宫道边、在后殿里、在刚刚的树上,好几次,她都看见成玦在捂着心口。
那人向来云遮雾罩,有事从不明说。莫不是真的病发,却一直强忍着,直至亲眼看到自己的计划大功告成,方才不支晕倒?
可是,那人素来最擅演戏,又怎知他不是假装的?
真的?假的?管他?不管他?此间辗转,如是三番。雨溅蝶翅般轻轻的悸动间,公输鱼的内心已经历了恍如千年的纠结与挣扎。
最后——
今日合作于宫中共谋大事,虽各有目的、互相利用,却仍是同坐一条船,成玦不出事,她便也不会出事;成玦若是出事,追查起来,她必受牵连。所以,若成玦此刻是真的病发晕厥,不理,等着被别人发现他,那岂不真的要出事了?!
终于,公输鱼还是找到了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让自己停下脚步,转身折回。
背弃的路,蹒跚踽行一步慢若千年;返回的路,白驹过隙闪瞬便到了他身边。
树下。
成玦还是躺在那里纹丝不动。雨滴穿过他的睫毛,划过他的眼睑,落在苍白的脸上,像极了一颗渴望怜惜却又无人能懂的孤独之泪。
他拥有的,是寻常人无法企及的,然,他要承受的,亦是寻常人无法想象的。
公输鱼微叹了口气。有些久久盘旋着的微妙情愫,她觉得自己似乎是能够理解,可是下一瞬,她又觉得那些情绪太过沉重,且笼着纱看不清,终究不是属于这世间的寻常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