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姜点了点头:“正是。”
“虞姜嫂嫂见过断流大师?啊!真好呀。”公输鱼半张着嘴巴,一脸的羡慕,“我听人家说,断流大师可是半个佛祖一般的人物,能得他赠上一句半句的,便可受益终生。许是我福气浅薄,竟是连他的面都不曾见过呢。”
说到这里,公输鱼不由地扁了扁嘴巴,一副怏怏然。
虞姜微扯嘴角,浅笑道:“鱼公子性情飞扬洒脱,不惧强、不凌弱,自是心中有大善之人。心善者,天道佑之、人皆敬之,又怎会福气浅薄呢?”
“虞姜嫂嫂说得这么好,是在说我吗?我自视脸皮够厚,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呢,呵呵……”
虞姜知道公输鱼是在故意逗笑,便又微扯了下嘴角,眼神却慢慢伸向了远在阳光之外的那片幽暗之地,喃喃道:“鱼公子是一个能让人心里暖的人。我曾经,也遇到过一个能让我心里暖的人……”
一缕微风轻抚,撩起了虞姜鬓间三两发丝。她伸手将其挽了一下。最是那一指轻挽,百样柔情温婉。
半晌,无声。
呃。公输鱼忍不住勾着脖子去看虞姜的脸。她嘴里的话,竟像是突然被山风卷了去。如何只开了个头,便不再继续往下说了?端的是奇怪。
那个能让她心里暖的人,是谁呢?是言儿的父亲吗?要不要追问呢?想问,想知道,又怕问了会勾起尘封已久的过往,平白惹得她伤心。真真是纠结呀……
公输鱼这边还在纠结要不要追问,虞姜那边倒是又开口了。
“夜食之后,断流大师偶尔会去禅房后面的那片小竹林里散步。我在禅房后面给言儿浆洗衣物时,偶然看到过几次。鱼公子若是真想见断流大师,便去那里碰碰运气吧。”
“哎?呃!哦。”公输鱼眨着眼睛,点了点头,显得痴痴怔怔,跟不上趟儿:这种将故事开个头便又转身言他事的说话风格,真真是让人猝不及防呀。跟我家不离兄那个起于前朝便没了下文的故事,倒是有的一拼。
“咿咿……呀呀……嗯嗯……”言儿突然闹腾起来。
虞姜搂着他,轻轻拍、慢慢摇,极力安抚。
“言儿乖,莫要闹……”公输鱼忙也跟着哄逗,却见言儿依旧是不安生,不由地眉头微皱,“言儿是不是午食没吃饱呀?哎,虞姜嫂嫂,适才午食我不在,可是因为那些人也在说三道四,使得你与言儿无法安然进食?”
虞姜没有回答,只是轻柔地继续抚慰言儿。
无言胜有声。
公输鱼顿时便明白了,不禁咬牙切齿道:“看来,刚刚惩罚他们还是罚得太轻了。我……”
“算了。世人多是迎恶欺善,总要找个靶子出来踩,方能证明自己并非无能。都是些挣扎在最底层的可怜人罢了,何须与他们计较。我只希望,言儿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莫要,如我这般……”
最后几个字从虞姜的嘴巴里吐出来,轻弱地散在空气里,几乎无法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公输鱼拧着眉,看着面前这位柔弱到无力反抗欺凌却又坚强到无人可摧其韧的年轻母亲,心中升腾起了一股莫名的暖。
——不知道,我小的时候,母亲是不是也曾这般将我搂在怀里,护着、疼着、哄着……
公输鱼随即一笑自嘲,伸出手指轻抚了抚言儿的脸蛋儿,“虞姜嫂嫂放心,言儿,一定会平平安安地长大。”
言儿突然举起了软软的、小小的手,一把便抓住了公输鱼的手指,抓得牢牢的、紧紧的。
“哎呀,言儿可真有劲儿呀!很快就能保护娘亲了,再也没人敢欺负娘亲了,是不是呀……”公输鱼轻晃着言儿的手,朝着虞姜,像个孩子一般,真真地笑、傻傻地笑。
虞姜脸上的愁云随即消散,也跟着笑了。
看着她的笑容,公输鱼直觉得自己像是被静而美的白莲包围着,清丽盈目、幽香沁鼻、温软裹心,荡舟湖中,漂漂若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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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凉金风坠,露愁人不知,海棠瘦,秋打半阙纱灯。
夜食过后,按照虞姜的指引,公输鱼绕开了几处守卫,来到了禅房后面的小竹林处,期待着能与断流大师“偶遇”。
等了一会子,未见断流大师,却是瞥见了一抹光影。
公输鱼不禁皱眉——
又是鬼影?不,这次不是鬼影。因为这影,她很熟悉。这是楣夫人手下的高级别眼线们惯常使用的传递消息之法。
可是,自从天贶节的宫中之行后,她已与姑母就“被监管”一事达成了共识,姑母已经答应了不再着人盯着她。此时暗中的眼线应该不是姑母派出来的。那么,同样有权限还能调派这些高级别眼线的人,就是……刚刚掌管了四城消息集散中心的,不离!
不离为何要派人来监视她?没有道理呀。或者说,不离派这些高级别眼线过来,并不是要监视她,而是要进一步探查国安庙里正在发生的事?
如此说来,不离之前在养士居里说,他对国安庙里的事只是在整合四城消息集散中心时“顺带留意”便并非真话了,他是在特意调查!
不离为何要特意调查国安庙里的事呢?他不是正在查西域夫妻的下落吗?难道说,不离已经查到了西域夫妻的莫名消失竟是与国安庙有关……
!想到这里,公输鱼便不打算再继续呆在这里等待着与出来散步的断流大师“偶遇”了,她得赶紧去养士居找不离问一问。遂,她马上射出袖中的墨斗线,攀竹穿林,借着流云遮月的间隙,于幽幽黑暗中,翻腾跳跃,闪瞬便翻墙出了国安庙。
极亮的月下,便是极黑的影,层层叠叠,锁烟困雾,若墨色之河奔涌,漫过那片小竹林。竹枝颤颤,竹叶沙沙,风来回,悲哭声凄凄。
凝定浓重的暗影里,慢慢剥离出一个身形,踱步而出,站到了小竹林前公输鱼刚刚站立过的地方,竟是断流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