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郢城,人人自危。
秦国攻破上庸、房陵两地的消息,或许还不是那么震惊,毕竟楚国这些年来,也没少经历过战争。
可在听到楚国十万大军,败于巴山后,郢城楚人开始人人怒骂,互相奔走相告,说秦人恶毒,芈焽无能,以至楚国之劫甚至还有不少,自发在宫门口发愿楚王,请求即可发兵,攻取秦国。
楚国朝臣,焉能不急,只是这大军主力尚在越国,又被秦军消灭了十万,就算是要征兵,也需得一些时日吧。
可谁又能够想到,仅仅只是在过了一月之后,秦将白起,北上丹阳,攻破了楚国旧都,一时间,这无异于一颗巨石落入水中,激起千帆巨浪。
因为攻取了丹阳,便意味着秦人的军队,已经出了巴山,杀入我楚国腹地了。
楚人之中,终于有些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程度,可还有会有一些,总以为丹阳距此路途遥远,在这一时半会儿间,秦军哪有这样的能耐,还能南下,况且楚国各县,都已经在集合大军了。
楚国必定能击退秦人。
没想到仅仅只过了二十日,楚人再次听到秦人的消息,是居然连鄢城都攻破了,秦王亲自入楚,正在一路东巡,平定各地氏族,所有郢城楚人,无不人心惶惶,甚至早有客商贵族,往东方逃去。
似乎在一夜之间,郢城中的风气就变了。
到三日前,城中又有传闻,秦将白起,率领秦军十万,两日之后,便可抵达郢城,郢城无兵防守,也不可守也。
也不知道这消息是传自何处,但有人清楚的看到,楚王宫的卫士们,已经开始押送着车马,一趟趟的往东方的寿春而去,直到最后,听说连楚王都走了,就只留下一个公子崭,抗击秦军。
但令人疑惑的是,公子崭何人,乃秦惠文王之妃、芈八子的亲哥哥,当年芈八子入秦,就是他所主张的,用这样一个人守郢,那能守多久呢?
听说鄢城被攻破时,二十万人活着的还不足十万,秦人虎狼,要是郢城一破,必定屠城。
如此,城中楚人更慌。
楚国权贵,已然尽皆出了城池,随楚王逃向寿春。
在整整三日,居然就走了七万人。
今日,是第五日。
郢城之外,筑起了一座座的箭塔,一片片的营寨。
箭塔耸立,营寨相连,郢城四门,无不如此。
苍茫天地,皆一秦也!
大纛之上,那是一个用白墨书写的秦字,黑色的旗帜,白色的字。
白起所领十万大军,将这鄢城围得是结结实实,密不透风。
几日前,他就一路走,一路派遣斥候,放出风声,要屠灭郢城,没想到这计策效果不错,居然连楚王都逃走,弄得城中人心惶惶。
大王之策,不要芈槐之人,只要楚国之城,速战速战,乘势谈和。
任用芈崭为守城之人,似乎是有谈和的可能。
这是一座巨城,一座前所未有的巨城池。
其城池之坚固,足以比肩咸阳,若是遇到一个丹阳那样的守将,怕是三月也难以下城池,幸好现在面对的是芈崭。
城池四方,俱是围绕得严严实实,修筑如此多的箭塔,就是给城中楚人,足够的压迫感。
上庸能用奇袭,丹阳能用猛攻,鄢城可以水淹,夷陵能够火烧,但这郢城,这些办法都不奏效。
上庸奇袭,其一是楚军不知秦军动向,其二是夜里突袭;丹阳猛攻,是城池小,粮食少,守军也少;鄢城可是利用了这地势,至于夷陵么,小城而已,一把火就足够了。
面对这郢城,这些办法,都不足以用。
秦十万大军,围而不攻,只是派遣使者,入了郢城,说与城中守将。
没想到楚国真有使者来往。
秦王顺着汉水一路南下,收服楚国各县氏族,就要到鄢城了。
如今,鄢城一片破败。
若是自北边望去,其城墙尚在,只是苍凉了一些,还并无什么,可若是转到东西去看,其城墙东西两面,豁开两道巨大的口子。
城中房屋,尽皆受损,尤其是在东西豁口中线上一切建筑,尽皆被搬到了汉水之中。
路遍尸骨,天地惨烈。
秦国五千大军,就驻扎在城池南北东西,每日就只需要入城去巡视一番,对于鄢城楚人,他们竟也没有丝毫的防备,那是因为饥饿、疾病、寒冷、绝望这一切,都成了秦人的利剑,楚人哪还有什么征战之心?
“臣芪伯,拜见大王!”
蒙鹜南下,此地还是芪伯驻守。
知秦王东巡至此,芪伯率师远迎。
“这水攻之策,可是你所为?”
嬴荡一看蒙鹜送上来的水攻之图,就知道一定是有一位懂得水利的人,秦国郑国渠没有修,都江堰也没有修,正是缺少这样的人才呢,他的关注,也就多了一些。
“回大王,正是臣之策!”
嬴荡点过了头。
“芪伯如此之才,岂能只做一个军中长史,此番回到咸阳,就跟在寡人左右,日后必有重用!”
听闻这话,芪伯当即大喜,这是他早已心心念念之事。
秦王一路未停,又径直往城中行去。
他正是从城西豁口处而去,他要看看,如今的鄢城,到底是何样了?
大水早在十五日前就流干了,但这一路行去,还是能看到水淹过的痕迹。
道路两旁,遍布泥泞沼泽,再加上下了几日的大雨,整个空气中,都有一种发霉的臭味。
人在这里,就像是陷入眼前的污泥中,腌臜无比,却又无力离开。
再往远处看了看,那里有几个楚人,正在分食一具泡发了的尸体,似乎还是个孩子,就连眼珠子,都被人掏走。
或许生肉难得咬动,只有这里才是最嫩。
作为一个外科医生,他当然不会觉得恶心,也不会觉得畏惧,在嬴荡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悲凉,这种悲凉,让他对战争,是无以复加的讨厌。
他身形晃了一晃,有点难以接受,强行撇过头去,继续前行。
步入城中,一切夷为平地。
地上到处都是腐烂的木头,就只有坚固一点的墙壁地基,还在固执地立着。
现在的郢城,只有往南北两面看去,才能称之为一座城池。
道路两侧,躺满了尸体,上面还有白色的肉蛆生了出来,一群无法组织起来的人,一群早就没有一粒粮食的人,现下也只能等死了。
或许死得越早,越少遭罪。
“秦王恶毒,秦军恶毒,秦人恶毒也!”
芈焽左看看,右看看,再也忍不住,一阵怒骂。
庸良一脸难堪,正望着秦王。
嬴荡却丝毫不顾他们。
“郎中令白璟!”
“大王,臣在!”
白璟策马赶上来。
“传令下去,将军中粮草分出一部分,每日散发粥糜,必不能让一人再饿死,若违此令,当以秦律。
其二,令人收集城中尸首,尽数焚烧掩埋,以免生出瘟疫。
其三,我秦国三军,尽皆出动,修筑城墙,发动鄢城精壮,许之以粮草,征召他们,共同清理城池,十日之后,寡人不想看到还是这样一幅景象。
楚国鄢城,被我秦所夺取,那便是秦国鄢城,鄢城之人,便是秦人,秦人岂能视秦人之亡乎?”
秦王一路收服氏族,也收了不少粮草上来,虽然不多,但也能够吃上一段时日吧。
“回大王,只是这粮草我大军尚且不够,岂能有余?”
白璟神色有些为难。
“哼,若是城中再有饿死者,寡人唯你是问,还有军中医者,也要尽快救治城中之人,这两万五千大军,什么都不用做,就只需要救人。”
秦王意志坚定,让白璟再无疑问。
令是下了,但这粮草缺少的问题,还是得要想办法,所幸正是秋收之时,楚国各地,倒也不缺少粮食。
想到这里,秦王再转身,说与庸良。
“先生乃秦臣,这些乃是我秦人,先生为秦人之恩,秦人能记,寡人也能记,善谋者权也,眼下,还有一事,需得麻烦先生,寡人欲派遣三千锐士,由先生率领,为城中之人征粮!”
秦王态度如此,庸良听之,如何不肯,各地氏族平定,是要给他们一个机会,来表一表忠心了。
就这样,鄢城上下,尽皆忙碌起来。
秦王到此的第三日,蒙鹜传来消息,夷陵城破,只剩下一郢城,陷入了僵持之中。
此时,远在大江之上,正有一楚臣,从东到西,去往鄢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