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四,洛阳正热。
燕国将军乐毅,韩国将军暴鸢,魏国将军范追,赵国将军肥义,四人于巩县之野,洛水之滨,修筑高台,再行祭祀之礼。
大军正式开拔,洛阳。
此洛水,非彼洛水,普天之下,名为洛水者,共有两处,一处在秦,一处在魏,如今所说,乃是洛阳以东,魏国洛水。
时至今日,六国伐秦之战,准备结束,正式揭开序幕。
洛阳斥候,早就得到消息,整座城池,都在准备之中。
若说洛阳是一座城邑,这显然是不合适的,因为城邑,最起码要有庶民,要有商人,可这些,洛阳城统统没有。
这里有的,就只是一座坚固的壁垒。
沿着洛阳四门城门之外,防御工事就开始层出不穷,在宽大的护城河之外,拒马枪和陷马坑的外围,还有两条小沟渠,里面也灌满了水。
冯章兵法械字之要,在这城防之上,就可见一斑。
这两条小沟渠,它们不是用来御敌的,而是用来防火的,因为在沟渠的外面,还有密密麻麻的防御工事。
这些防御工事,都是木头所铸造,最怕的就是大火,有可能秦军辛辛苦苦一两月,六国联军只需要一把大火,就都烧光了。
所以这两条相隔开来的小沟渠,就显示出它的重要性了,就算联军用火攻,也不能将秦军的工事付之一炬,他们得顶着秦军的投石车和劲弩,承受着秦军的打击,慢慢的前行。
这些所有的工事,都在秦军的远程器械打击范围之内,这样的防御工事,别说是要攻下城池,就算是要靠近城墙,也需要费上很大一番功夫的。
在三阳制敌战略的规划中,这就并非只是一座单纯的城池,只有这样,秦国才能将其打造成堡垒。因为若是普通的城池,则必须要考虑到商业,考虑到进进出出的庶民,但是在这里,就只有秦军,则没有这样的顾虑。
七月初六,韩国大军的大纛,就开始在洛阳南门出现。
七月初九,赵国大军的大纛,开始在洛阳北门出现。
七月初十,魏国大军的大纛,还有燕国大军的大纛,开始在洛阳西门和东门出现,至此,四国联军,共计五十万,对洛阳形成了严密合围。
今日,七月十九,四国联军,围而不攻,双方僵持近十日。
眼前的景象,是何其的相似。
此刻,洛阳都督冯章,正站在西门城楼上,望着前方的魏国大纛出神。
在他的旁边,跟随者一众将军,这些人都是镇守洛阳的秦国将军,还有一个大秦战略司长韩拙,被派来辅佐于他。
“都督,我洛阳如此铜墙铁壁,城中粮草足以坚持一年之久,也根本就用不到一年,六国必败,大王已遣荆州都督北上,只要荆州都督击败了六国河东大军,洛阳之外的守军,必不能久也!”
基于大局观,韩拙很是很有见识,明白此战的关键,在于河东,洛阳在一时半刻间,是难见分晓了。
韩拙也有些奇怪,洛阳二十万大军,加上足够的粮草,铜墙铁壁,就算是六国联军的土攻,也无须这么担心,这样一座坚城,冯章到底在忧思什么呢?
辰时,是都督视察军阵之时,众将士一同上了城池,但从一早上见到他起,他的神情,就一直有些忧思,这让韩拙好生奇怪。
当今秦王后的兄长中,咸阳令韩禀可靠踏实,几乎很少犯错误,其人更是韩王仓的子嗣,出身高贵。
而韩拙则是机敏过人,为人好谋,但却缺乏韧劲,幸好他在这兵家一事上,算得上是精通,在秦国这个唯功论的地方,谋得了战略司长一职,也算是入秦的韩国公子中,表现优异的。
韩拙并非是韩王仓的子嗣,他乃是韩国野原君的次子,因自小就傍上了韩妗这根高枝,在韩妗为秦王后后,也就跟着入秦了,三年多的时间,坐到了如今的位置。
冯章知道,韩拙此人,久在战略司,素知军事,但唯一的缺点,就是临阵经验太少了,心思也不够缜密,他们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燕国上将军乐毅。
是乐毅,冯章就必须得要多个心眼,多一分慎重。
“听说大王如今到宜阳呢?”
冯章突然这样一问,倒是给韩拙提了一个醒。
“难道都督是说,乐毅很可能会越过洛阳,直接去围攻宜阳。”
说到这里时,韩拙也是不由得面色一变。
司农大夫姬圣伦说得好,大王尚武尚德,尚武之举,乃是每逢秦国征战,都要亲自前往督战。六国伐秦一战,说严重一点,可以说是秦国的生死之局了,这样的大战,大王岂能不来。
身为战略司长,韩拙心间,最是清楚大王定下的战略。
都督白起河东御敌,都督冯章洛阳御敌,都督魏冉,坐镇中央,静观其变,两方支援,上将军向寿镇守后方,筹措军备。
要是乐毅挥师去围攻宜阳了,那岂不是意味着,大王也要遭到进攻了,若是弄不好,就又是一个当年的洛阳困王之局,咸阳困王之局了。
“我所担忧,正是如此,乐毅乃是名将,连你我都知道,洛阳城池这般坚固,强攻难下,那他何必要强攻呢?
不如去宜阳,只要将大王围住了,甚至将大王俘虏了,六国将不费一兵一卒,目的也就达到了。
按照乐毅的行军的速度,十日,十日的时间,足够他对洛阳发起进攻,但现在他却是围而不攻,那只能说明,他的大军,已经去往宜阳了。
甚至现在的宜阳城,都开始交战上了,我一直在想,洛阳为何如此平静,平静的有些异常,估计就是缘故了!”
听完了冯章的解释,韩拙的神情越发凝重。
秦国将士,纵然战死沙场,也必守护大王安危,一旦大王出现危险,那不仅是这一次大战的失败,甚至会让秦国从此一蹶不振。
“那既然这样,此刻城外守军,必定是不多,都督还等什么呢,现在就杀出城去,救援大王要紧啊。”
冯章摇了摇头,这次露出了一丝苦笑。
“你不知道,我虽然久在洛阳未动,替大王镇守中原,但天下的事情,我可都是在一直了解,韩王曾有使者来给我送金银,顺道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
紧要关头,都督还要讲故事!
不过,韩拙再一细想,冯章是谁啊,秦国的上将军,实际上都没他威风,六国君王,无不送金银给他,当然,他也是大王最信任的人,他这么说,或许是有了破敌之策。
韩拙开始冷静下来。
“愿闻其详。”
“说是乐毅刚做燕国上将军时,曾被受到燕国兴山君的折辱,在一次燕国君臣宴乐之中,兴山君故意令人上了生肉给乐毅,还用言辞讥讽于他,乐毅闻之,一言不发,一块生肉,尽皆生吞,群臣见之,无不惊讶,就连兴山君,都不敢再有折辱乐毅之心。
十日后,燕国君臣继续宴乐,乐毅学了兴山君的法子,也买通了寺人,用了同样的办法,同样的手段,送兴山君生肉吃,乐毅生吞在前,兴山君无奈,也只好吃下去,故事听起来虽然乏味,但乐毅此人的优点,就展露无遗了。”
说到这里,冯章停下来,望着韩拙。
“难道都督是想说,乐毅善于学习,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冯章点了点头。
这也是他所担心的地方。
上一次大王破安邑的策略,他到现在,还是历历在目,既然大王能用诱敌之策,那乐毅就一定也能学。
他若是轻易出兵了,要是乐毅有所防备,到时候就是城外混战,很容易给乐毅破城的机会。
十日,洛阳被围困十日,得不到外界的任何消息,就和被围困的安邑一样,安邑公子也得不到任何消息,这时候是最容易犯错的。
“若是从西门杀出去,很容易受到伏击,反而会适得其反,因为西面对着宜阳,乐毅多半会有防备,而南北两门大军,驰援西门最快,所以南北两门,军力也必不会少,或许就只有东门,才是最好突破的。
东门面向大梁,纵然我秦突破,也因南北两面敌军,难以迂回至宜阳,所以这里的防守,肯定最弱。
宜阳有魏冉都督,不会那么容易就告破,反而是我等,要小心乐毅的疑兵之计,以免洛阳城池被乐毅所取。”
等到冯章这么一说,韩拙就全都明白了。
这个闻名已久的冯章都督,这个几年未曾有一战的都督,原来还是这般的机智,心间对都督越发钦佩起来,或许上将军派遣他来,就是学习都督的用兵之道。
“那都督何时突围呢?”
冯章略微思忖。
“事不宜迟,今夜,今夜就从北门突击,下令全军准备。”
“遵令,我这就去传令。”
韩拙领了命,很快去准备了。
乐毅想要暂时放弃洛阳,直扑宜阳,冯章岂能让他这么容易就放弃,就是要缠着乐毅,主动出击,给宜阳争取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