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韩家却仍不肯借!”田丰皱眉道。
“你情我愿才叫‘借’,他家既不愿意,那就不借。”刘和顿了一顿,又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本府借粮是为了击胡保境收复故土,更是为了保州内诸家之安啊,韩家既不肯借粮,那万一有贼寇侵扰他家,我等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州郡也好、县乡也罢,对长吏而言,治理地方最大的阻碍就是来自地方上的豪强,这也是为什么有汉一世常见郡县之有为长吏诛除郡县豪强的缘故。
打个比方,豪强就是荆棘上的刺,不把他们整治得服帖了,政令就无法畅通,而要想整治他们,也正如刺扎入手中会流血一样,不发生点流血事件是不可能让他们老实的。
就拿曹操后来调任济南相来说,济南王刘康与当地这些县官结成同盟,又与朝廷宦官权要们来往密切,织成了一个复杂的关系网。谁到这里来上任,也无法施展拳脚。一开始,大家并没有把这个三十岁的曹操放在眼里,根据他们的经验,对付这样的外来户,只需三招即可:一哄二吓三逼,不出一年半载谁都在这儿呆不下去,到时候只有卷铺盖走人。
如果愿意留下来投靠他们,结成共犯联盟,他们也会表示欢迎。总之,这帮人认定人多力量大,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些豪强摆着不服曹操的管制。但接下来的情况让他们有点吃惊。这个年轻人似乎很沉稳,很老练,一来先搞了两三个月的调查研究,之后突然出手,大刮廉政风暴,一口气拿下了十个县官中的八个,罪名是贪污受贿、滥征税费、为地方黑恶势力当保护伞、鱼肉百姓等等。
给这些人找犯罪证据太容易了,关键是敢不敢。曹操一出手,济南国官场炸了营,出了事官员们的家里人赶紧通过各种关系疏通,有的跑来向曹操求情,有的跑到朝廷那里搬救兵。济南王刘康一下子也傻了眼,相国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属下,可按照朝廷的体制,他根本管不了。刘康是个吃软怕硬的家伙,一看姓曹的这小子是个铁腕狠角色,就想自己还是不要掺和的为好,不然这把火就会烧到自己头上。
要非曹操先是隐忍不发,继之果断辣手诛除了十余家豪强,那么他在济南国的政令就不会有人听从。一个郡国尚且如此,况乎一县、一郡?
汉时受礼教的影响未深,承战国余烈,民风刚勇,豪强林立,巨富者横行州郡,桀健者称雄闾里,多豪猾之民,要想做好一任地方长吏,不能只宣扬德化,还得能专事威断,有胆量族灭奸轨。“酷吏”一词在汉时虽不算褒义,可也非贬义,如前文刘和说服张飞的一个例子——被后世称颂的强项令董宣,便是光武皇帝年间的一个有名“酷吏”,他任洛阳令时,搏击豪强、莫不震憟,京师号为“卧虎”。
刘和到幽州上任以来,一直忙于练兵、击贼、讨胡,恪守校尉的本职,不干预民事,州郡里的豪强大姓如果不阻碍他的事情,再骄横、再跋扈,他不会去理会,可一旦阻碍到他的事情,可就是“神挡杀神,佛挡灭佛”了!
刘备奋然说道:“哼!今一郡之中,唯韩氏拒不交粮,不除灭之,将军之威无以伸。”
韩氏是上谷大姓,要想整治他们不容易,田丰虽然有心诛灭豪强,可短期内却也是无从下手。
放下田丰紧盯住韩氏、寻机动手不说,只说这次募粮,尽管韩氏咬着牙死命顶到了最后,一粒米也没有出,可只宁氏、魏氏、程氏、赵氏等家出的粮,就已足够两万步骑吃用三个月挨到秋收绰绰有余,有了这堆积如山的谷粮在手,可以招募新卒了。
刘备是度辽功曹,招募新卒的任务理所应当由他负责,刘和令公孙度、赵逸为其副手。
在展开招兵工作之同时,对余下几个县的募粮工作也正式开始,这项工作仍由田丰负责。
有广宁县的例子在前,沮阳、宁县等七县的士族、豪强均没有出现如韩氏这样拒不应募的。
田丰所过之处,车粮载满,谷米云积。
交割完从各县收来的粮食,沮授、刘备等指挥着府中吏卒将之运往将军府的仓库,田丰与刘和在堂上闲谈。
“兵法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饷者,军之重事也。不管是击贼、抑或是招兵,都得有粮才行。昔高祖皇帝云:‘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元皓先生,卿真我之度辽营萧何也。”
募粮这种事必须、也只能依靠本地人或者在当地有影响力的人去做,要是换了沮授、刘备、徐荣等去做这件事,大概也能把这件事办成,可绝对比不上田丰办得这么干脆利索。田丰名贯冀、幽二州是个名士。
从开始着手在广宁县募粮,到整个上谷郡募粮结束,田丰统共只用了不到二十天,可谓神速。
刘和虽把招兵的工作交给了刘备,但招兵是大事,新卒的素质会直接影响到日后部队的质量,所以他也没闲着,时不时地会到招兵现场去看一看,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兵营里亲自把关检验那些招来的新卒。
田丰接口说道:“蒙主公厚爱!对了,今天又招募了三百余人,玄德的书简问主公何时去营中检验沙汰?”
流民太多了,又已入秋风凉,流民缺衣少食,见刘和招兵,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是全郡的流民都蜂拥而来,虽然招收的条件很严格,身高、年龄、出身、力气、胆气等各方面的要求均很高,可自招兵以来,每天都能招到几百人,少则一二百,多则二三百。
刘和这次只打算招三千新卒。僧多粥少,对应招的流民是不利的,对刘和是有利的,所以每天招完兵后他都要再亲自检验一遍当天招到的新卒,再从中沙汰去一大部分,只留下最强最好的。不过即使是这样,招兵不到二十天,也已经招到了千余的新卒,估计再有半个月或者小半个月,兵额就能招够了。
刘和闻罢起身说道:“现在就去。”笑对田丰说道,“先生,你和我一块儿去,招兵的粮都是你募来的,你是此次招兵的大功臣,不能不去看看招来的新卒。”
田丰应诺。
二人出堂,往院外去。
田丰想起一事,边走边问道:“主公,我和玄德交割谷粮时,听玄德说主公把前次在广宁县募来的粮分了两成给郡府?”
“是啊,郡里的流民越来越多,郡府缺粮,没法儿赈济,早两个月不赈济勉强还行,流民们从野田里,从近山的林中勉强尚能淘些吃食,现如今入秋了,林凋田冻,……,你瞧这天气,阴沉沉的,北方不比南方说不定过几天雪就下起来了,流民的日子本就不好过,若再一下雪,郡府如还是没有赈济的话,必有大批被冻死、饿死的,更会有大批啸聚成盗的,所以,我把你先前在广宁县募来的粮分了两分给府君,以供他赈济广宁县之流民。这次你募来的粮,我还要分两分给他,不过就不是赈济广宁县之流民,而是由府君分给诸县,令各县分别赈济本县之流民了。”
“主公仁厚,是流民们的福气。”
“流民们要真有福气就不会背井离乡、沦为流民了。昔者曹刿云:‘肉食者鄙’。之所以郡中会有这么多的流民,说到底是为政者的错啊!我现在只希望在我有生之年,有一日,能看到天下百姓有其居,天下百姓有其食。”
田丰敬佩刘和虽居高位,然却怜悯苍生的情操,说道:“将军肯定能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