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这小孩当真还有救?”
荆楚之地,女子伸手于盆中将满手血迹洗净,无声一叹:“为师已尽力,余下之事,便要看他自己了。”
绿衣少女不言,按其吩咐上前为榻上那残破而孱瘦的身子撒上止血生肌之药。
满室俱是血腥之气,白衣女子静坐了一刻,空洞的眸中闪过一抹轻悲,一抹悯然。垂目微叹道:“这血腥味……却似有些不同……”
“师父,是有什么不对么?”那少女闻声而问。
白衣女子轻摇了摇头,只道:“江湖虽向来腥风血雨,只是稚子终归无辜……这毒,着实有些阴毒了。”
绿衣少女闻言默声。
“你于此候着,为师去看一看那白狼。”
“弟子送师父过去。”那少女立时道。
女子却是摇头,“你于此候着,片刻不可离了,有事方唤我过来。”
绿衣少女眉间皱一瞬,下刻终归低头应了:“是,师父。”
……
“两个小丫头片子……胆子倒是不小。”
洛阳茶馆里。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不由都捏了把冷汗。
若真如那小姑娘所说,此人便是江湖上传言阴狠毒辣、武功深不可测的玉面修罗叶兰,那这紫衣的小姑娘未免太不要命了,竟敢当众捉弄此人……
要知这叶兰不仅在江湖上享有煞名,便是朝堂之上也是有权有势得罪不起。乃为凌王叶齐自小便收在身边甚为宠恃的义子,凌王府的四世子。
更有,她一个小丫头又是如何识得他身份的?
果然,那叶兰言罢、看似无意般抬头去望楼上两个小姑娘,但眼中分明已现杀意。手中剔花的青瓷杯于两指之间越转越快……
人声嘈杂的茶馆忽地静默了下来,诡异凝肃,竟因那叶兰一人便滞了一堂喧闹,众人明显觉到空气中一阵细微的压迫感袭卷开来,忽教人喘不过气……
众人心上愈紧,不免感到一阵寒凉,看着那凝力飞转于叶兰指间的青瓷杯,既怕又惊,心下虽同情那两个小姑娘,却没有一人敢于插手。
余老额际沁出冷汗,手中铁扇越握越紧,与那蓝衣公子灵犀一望,皆有彻悟。
便是明着与他动起手来,也不能叫他平白伤杀了这两个小姑娘……
只有那紫衣的小丫头似是丝毫不明自身险境,竟犹自还在向那蓝衣少女嘻笑讨饶。
眼看箭将离弦,叶兰就要转腕掷出指间杯瓷,忽地,楼上雅间数声轻咳,一瞬间打破了满堂肃杀。
两个小姑娘隔壁雅间里,最初出口相询的那白衣公子、面上含笑,温声道:“在下关中人士,今日有幸来洛阳一游,遇见众位江湖义士,小弟不才,略通琴艺,想以琴会友博诸位一个乐……也为余老的说书应应景,不知诸位江湖朋友可愿给不才一个薄面、枉驾听一听在下的拙曲?”
“公子!”他身侧立着的那侍从打扮的人似是极不赞同,拧眉唤了一声。
白衣公子却未再放心上,掩唇咳一声后,温然垂目望向楼下众人。
满堂惊愣,一时竟无反应,倒是白衣公子对面雅间里,娇嗔的女声十分欢喜地应道:“公子定是个中翘楚,还请不要过谦,小女子十分喜听琴曲,今日得幸万分心喜,恳请公子惠赐一曲。”
众人这才回神过来,忙应道:“正是正是,公子一表人才,琴艺定是不俗,我等今日有幸聆听实是难得……”
蓝衣公子飒然朗笑道:“这位公子太过谦了,我们江湖中人随意的很,兄台请吧。”
余老笑看过去,点头附和。眼角之余,瞥见叶兰暂将杯瓷缓于食指指尖,悠悠打着旋,然嘴角冷笑未减,低眉间表情阴恻地叫人不寒而栗。
心中一叹,暂且只能走一时算一时了……
思绪正庞杂,忽觉脏腑间突的激起一股澎湃热力。
楼上,长袖拂扬,如滚雪飘云,那白衣公子温然低头抚琴,右手轻挑,一托一滚连指拂过琴面,又是“铿”的一声,宏亮的连弦散音响彻在大堂之内,浑厚苍然,有如松风谡谡。
楼下几位江湖中人陡然一惊,竟转瞬已面无人色。
知是高人出手欲为小姑娘解围,便也只能不置一言,自个儿急急飞身退出茶馆。
琴声幽远,扬抑无常,时如高山一望目无极,时如流水迢迢尽苍茫。
茶馆之内陆续有人飞身退出,一片悠然广阔的琴音中,那叶兰终于抬头望向那白衣公子,缓缓放开指间杯瓷,抬手鼓起了掌。
“乐正家的‘音杀’绝技,果然名不虚传,叶兰今日算是领教了。”
余下之人大都面色苍白,心下猜测,听那叶兰一言证实了,忍不住抬头仰望那白衣公子一眼。
真是乐正家公子?一眼观之如此文弱,实在叫人没有料到。
不少人嘴角依稀印出了血迹,那雷龙更是直接吐了一口血,硬撑着没有退出馆去。
而观叶兰面色竟似无常。
众人不由心中骇然,暗握双拳。此人武功果然深不可测。
白衣公子缓缓拂开衣袖,收指平垂,闻言向他回了一礼,温声浅笑道:“叶公子过誉了,不才拙技,入不了大雅之堂,让叶公子见笑了。”
叶兰冷笑一声,微微抬眼道:“乐正公子未免太自谦了,乐正家音杀威名江湖无人不知,只是不知道刚才那一曲,是属乐正家‘音杀’绝技中‘音锁’、‘音噬’、‘音魂’三阶中的哪一阶……”
白衣公子回他淡淡一笑,极为轻浅道:“小弟学艺尚浅,技艺拙穷所会不多,不过是在‘音锁’一阶中寻了首《江山如画》,来衬一衬像端木先生这样的天下贤士,一时心怀激荡万分崇敬,许对习武之人会有些内力损伤,而于不习武之人听来,不过一曲凡音俗曲罢了。”
叶兰面色微微有变。
而后,只做平常道:“这一曲《江山如画》意境高远,雄浑苍劲,大有隐士之怀,大将之风,怎能说是凡音俗曲呢……只不过用来衬一介山野女子,于叶兰看来着实有些可惜罢了!”
明了他的身份,自然能联想到端木孑仙改大皇子为帝之诏于七皇子一事,稳稳的帝位因这样荒谬的理由落空,凌王府的人怎可能不记恨于心?
众人默不应声,余老和那蓝衣公子皆无声皱眉,那青娥舍的前舍舍卫秀娘早已退回挑着帘儿的雅间里护其间小姐,此下于帘中听见,心中虽有不忿,但内力受损之余,也自知自己不是那叶兰对手,只能一声不吭。
白衣公子略皱了皱眉,正待再开口,忽听一声比之银铃更要清脆的笑声嘻然响起:“呵呵……白衣大哥哥,你的琴好听,人也好看。楼下那个笑比哭还难看的丑哥哥既说你衬高人弹出来的曲子、给他听了像衬山野女子的,那你不如给他也弹一曲好了……说不定,他自己能听出只阴恻恻的耗子来呢!”
堂内之人一时不解,愣一瞬。
“噗嗤——”那打帘的雅间内下一时传出一声女子的闷笑。
继而,满堂微怔,不过半瞬,传出一片压低的闷笑。
紫衣的小丫头睁着清亮的眼儿嘻笑悠然地看着叶兰,时不时荡荡小脚丫子,微抬的小脸上,满脸都是真挚无邪的笑意。
“嘭——”
大堂内忽地一声巨响,叶兰身前的方桌应声化做一地残屑,齑粉四扬间,锦衣扬开,他双掌成爪一声厉喝,以雷霆之势一跃而起直取二楼窗棂上紫衣小丫头的颈脉。
“叶公子!”余老大惊,急喝欲阻,楼下蓝衣公子也是一急,手腕一转射出一物,乐正无殇拂指急弹出一音竟于空中化做一道白刃于叶兰面前驰过。
那跃至半空中的锦衣人忽地一顿,华服凌空扬开。
叶兰滞顿于二楼窗棂之前、紫衣小丫头面前一步之处,止下了杀招……慢慢握掌成拳。
众人惊见,几人的招法都似未及拦下他,只是他慢慢握起的那拳头上,却犹如被什么物什勒住一般沁出了道道血痕来。
余老愣住,蓝衣公子一面招回派出的毒蜂……一面从凳上直起了身来,白衣的公子亦慢慢起了身。
眸如星子,依旧盈盈映水盛满无邪笑意,那紫衣丫头歪头坐在窗棂上,一口贝齿上下张合,一面笑一面道:“大哥哥突然靠这么近来,是想和阿紫玩亲亲么?”
手脚被银丝缚住不能动弹的叶兰面色青如铁石,眼角瞥到窗内十指微张的蓝衣少女,眼中杀意毕现、阴戾至极。
突然一只小手在他面前摇了摇,那紫衣的小丫头咧嘴嘻笑道:“虽然大哥哥长得丑,但阿紫不嫌弃,就陪大哥哥玩一回好了。”
她言罢,当真闭眼嘟起小嘴,探着脑袋在他脸上重重啵了一下。
满堂惊愕,傻愣愣地看着那人称玉面修罗的男子,脸上颜色瞬息万变,由白转绿,由绿转黑,最后再是铁青。
“你——”他手上青筋暴涨,清晰可见。蓝衣少女见着,眉头微皱,下瞬手中银丝更紧,道道血痕于他手腕处便愈加深遂明显。
叶兰低喝一声,真气暴涌,万道银丝硬被他周身气流迸开,他飞身急掠而出,却还是被无形丝网滑破周身数处。
本已内损甚剧,此下动用真气,气血更是急急上涌,一口血于喉间涌出硬被他咽了回去,叶兰眼戾如冰,眯眼看着那紫衣的小丫头,连声冷笑……
“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笑意盈盈,一双大眼神彩飞扬,她看着那以极慢速度飞身后退的叶兰,嘟起嘴,认真道:“大哥哥是想娶我么?阿紫才九岁,而且,大哥哥你太丑了,阿紫不要。”
那叶兰的脸已经黑到不能再黑了,胸口微微起伏一瞬,最后又是一声冷笑,“阿紫是吧,我叶兰记住了!”而后再不置言,头也不回地转身飞出了茶馆。
“兰爷!”
那紧握着铁锤撑立在大堂内的雷龙忙追着他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