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先生离开京城十几年了,很想从新来的人口中打听到家乡、家人的近况。家里他还有结发的妻子和一个女儿。实在是惦记着!女儿肯定已经出嫁了,夫婿是做什么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妻子好不好?父母不在了,妻女就是最近的亲人了。可是自己却对不住她们,在这里又成了家,生了儿子。能做到的就是多知道她们的情况,她们过得好,就不惦记了,仅此而已。
见到张大风又欺负新来的人,就笑着说:“大风兄啊,你这是故伎重演了。何必呢。大家和睦相处不好吗?”
被他叫做“大风兄”的汉子说:“华先生,不是小弟不想和睦,这新来的人都是当官的,哪个不比司狱大人的官品高?一定还把自己当个什么了不起的大老爷,吹胡子瞪眼的德行,不杀杀他的威风,以后会骑在兄弟头上拉屎的。”
“也不尽然。我看这位新来的兄弟就很面善,不象那欺负人的角色。大风兄,你就算了吧。”
“算了就算了。既然华先生给他讲情,我老张就给先生一个面子就放他一马,谁让你对兄弟那么好呢?不但帮忙写家信,还搭上银子捎给我家。”
“你就拉倒吧,当地的土话;又翻小肠了。应当的,大家都是难兄难弟,互相照应是分内的事。大哥想和这位新来的兄弟说几句话,给个方便,如何?”
“好好,我们到门口去。”张大风把他的手下兄弟们带到离铁焱挺远的门口去了。华先生向铁焱抱了抱拳:“对不住了,刚才那位兄弟粗鲁了一些,请海涵。”
铁焱忙抱拳:“这位先生,多谢了!方才要不是您的解救,赵某就要吃苦了。多谢!”
“不必客气,鄙人姓华,也曾和您一样在这牢城里服刑。已经期满释放,如今是村野农夫。”
“先生过谦了,看您行动举止,可不象是乡野村夫,一定是个有学问的人。”铁焱笑着说。
华先生也笑了:“谈不上有学问,一介腐儒罢了。您在这之前是做什么差使的?”
“小小的侍卫而已,因为得罪了权贵。”铁焱不想撒谎,也不想多说,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自己的情况。想到王爷举荐的那位华先生和眼前的这位是同姓,边问道:“请问先生,这里和您同一姓氏的人很多吗?”
“这里方圆百里,姓华的只有鄙人一个。侍卫大人怎么如此问呢?”
“您千万不要叫在下为侍卫了,就叫铁焱好了,我年轻,不谙世事,还请先生经常教导。”
华先生对铁焱的谦和非常欣赏,客气道:“折杀老夫了!教导不敢当,我们就做个忘年之交吧。方才兄弟问起同一姓氏,想是说你这里有华姓亲友或者是朋友、同窗?”
“此人应该说是赵某朋友的朋友。我的朋友嘱托兄弟如果能见到他的华姓朋友要问声安好,并转告他家里的大概情况。”
“那位朋友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
“华林,字青山。大概四十岁刚出头。”
华先生拉住了铁焱的手,热泪盈眶:“我就是华林华青山!我、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激动得拉着铁焱就是掉泪。完全没有了矜持的样子,这就有一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了,可惜铁焱并非他的故知,但是对于华青山来讲,能有一个人带来亲人的消息,比什么都珍贵和亲切!铁焱见他急切的眼神、渴望的目光,就告诉他说:“您的夫人她现在很好,您的女儿已经出嫁,夫家是做皮铺生意的,还算殷实。您的女儿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您夫人现在女儿家生活,她们的身体也都很健康。您的朋友知道我来此间,特地为您打听这些的。您还记得福二爷吗?”王爷嘱咐文娟不要说出自己是亲王的爵位,免得有意外麻烦。文娟将此事嘱咐了铁焱好几遍,生怕他说溜了给王爷带来麻烦,有的人有个高位上的亲友就狐假虎威了,甚至以此招摇撞骗,不能不防。华先生当然记得福二爷,那位气宇轩昂、颇有大将风度却不失温文尔雅的棋友。那个拔刀相助、及时雨的福二爷!于是赶忙问道:“福二爷一切安好?”
“很好、很好。”
“他,现在升官了吧?”
“没有当官,闲散家中。”
“好好,当官也很累人的,无官一身轻嘛,真要谢谢他了!这个人真是侠肝义胆,华某若不是有福二爷的帮助,早就命赴黄泉了。”
“是吗?你给说说。”
华先生就把当时的事情和铁焱说了。
“是这样。您也不容易啊,在这个蛮荒之地生活十几年。福二爷说您有学问,只是机遇不顺,不然前途无量。”
“说起学问,在华某和福二爷认识不久,就碰到一件事情,可见福二爷的为人。那日我们临窗品茶,从楼下上来一位身材高高的、瘦瘦的、丹凤眼的客官,要了一壶花茶,在离我们不远的桌边喝着。谁知道刚喝了一杯茶就上来两位差官,一条铁链套在这位客官的脖子上,拉了就走。那位客官显然是读书之人,身体也不很硬朗,被拉得踉跄欲倒,大声问差官为什么锁他。差官说:‘你叫陈靖是吧?’那人说是,差官说这就对了,你是前明崇祯皇帝的外甥,是当今圣上要捉拿前明余孽,你跑不了了!那位客官申辩说,我是正蓝旗的旗民,根本不认识什么崇祯,和他毫无瓜葛,同名同姓的人多了,要拿人也得问明白了。差官说,打你三十板子你就承认了,说着还要拉锁链。这时福先生站起来,走过去笑着说:“二位差官且慢动手,这位先生说的很对,咱们大清人口众多,尤其汉人,同名同姓的人多了,抓错了岂不冤枉了人家?”
差官火了,嘴里不干不净的上来就打,福二爷挥动一把扇子,几下就把差官打趴下了。您想啊,敢打差官的人了得吗?那差官给铁扇打得满头是包,再也神气不起来了。福二爷问差官:“你们的缉捕公文呢?拿来。”差官从怀里掏出缉捕公文,上面写着缉捕的案犯确实是叫陈靖。福二爷把缉捕公文放在被锁的客官面前问道:“是这两个字吗?”
那客官大喊抓错了,他的名字是尊敬的敬。他有在正蓝旗当参将的兄长作证,他兄长名字是陈放。两个差官当时就傻了。结果自然是放了陈姓客官,陈客官对福二爷的及时搭救感恩不尽。就是抓错了,进了大牢有没有说话的机会很难说,严刑拷打是必然的,就他那身板一个是被打死,一个是屈打成招,秋后问斩也逃不过一死。别看福二爷就那么几句话也等于是救了他一条命。此后他们就成了朋友,经常在茶馆碰面交谈。交谈中发现这位陈敬先生是个很有学问的人,谈吐不凡,满腹经纶。给了福二爷很好的印象,这样他们就成了新棋友。这位书生可不简单,人很忠厚,并不张扬,可是却掩饰不了出色的才华,不久就去了翰林院做编修去了。华某就觉得是福二爷帮的忙,也没好意思问,后来就摊了人命案,发配了。后想起来,那位福二爷不是简单人物呢。对了,陈先生您认识吧?就是那位被福先生救下来的书生,如果没记错,他的字是大彬。”
铁焱惊讶极了,也钦佩极了,他见过陈先生,非常谦和,可是他不能说破了陈大彬现在是瑞亲王的老丈人。于是铁焱说:“赵某也是通过福二爷认识的陈先生,他很好,已经不作编修了,在大户人家作西席呢。”
“作西席好啊,当个孩子王,成天和一些心思纯净的孩子在一起,是个好事,比在官场上的争名夺利、宦海浮沉好得多。”
“冒昧地问一句:华先生就不想回京了吗?这里虽好,毕竟是蛮荒之地。”
“呵呵,凡事皆有利弊呀。这里是蛮荒之地不错,交通不便、匪患猖獗,但是这里的民风醇厚,当地百姓几乎都是那种没有心机的淳朴善良之人。和他们在一起不用有任何的戒备,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岂不快哉?”
“您好像是已经适应了这里的一切。”
“一切不敢说,就是觉得不必高抬腿慢落步那么小心翼翼的活着。加上这大山的守护,觉得喘气都舒畅呢。如果是秋天,乡亲们结队进山采摘木耳、猴头、榛子、蘑菇、野果和药材,都是很有情趣的事。”
两个人聊的很投机,华先生还出去买了酒菜请大家喝酒。关照张大风等人不许欺负铁焱,铁焱吃的是冤枉官司,很有可能随时释放。张大风等人自然改变了对铁焱的不友好,还向他赔礼道歉。
酒后,华先生向铁焱简单打听了朝廷的情况,比方说新登基的小皇上能力如何,辅佐他的大臣如何,等等。这里真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什么消息到了这里都是老早发生的了。这以后华先生华先生就成了铁焱的“护身皮”,使铁焱能在比较短的时间里适应了一切。
这里的罪犯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干活。草料场的活计就是打草、捆草、垛草,然后送草。单调无味却很有序、平静。
新来乍到就有华林这样的朋友,铁焱觉得很欣慰,也多了一份安全感。慢慢发现这位华先生很睿智、很随和,跟什么人都能合得来。尽管是对他抛弃前妻,抛弃女儿有点不认可,但想到也许他有他的难处,各人际遇不同,身后的背景也不同,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就别那么认真了吧。原以为被判刑、被发配,一定是和林冲那样悲惨,想不到还有在京里想不到的好处,就是这里没有紫禁城的变幻莫测,反而是很安详、平和。
从此以后,华先生就经常来到铁焱的住处来看他,有时间就和他聊天。铁焱有点奇怪,这个地方虽说不和有栅栏的那种牢狱一样,但是也叫牢城,也属于监狱,怎么这个华先生就如履平地一样随便进出?
华先生知道铁焱对这个事有困惑,索性告诉他:“我和这个牢城的司狱刘大人算是朋友吧。他这人识字不多,每每有些往上报的公文都是华某帮他料理,这样就有了些朋友之谊,他对我也多有照顾。现在我已经刑满释放,他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比较他人随便了些。”
“哦,是这样,也情有可原。朋友之间互相帮个忙也很正常。这位司狱大人的为人如何?”
“怎么说呢,可以划进好人堆里吧。他没有太高远的志向,又是本地人,当个司狱也就算是满足了。对待咱们这些人也还比较宽裕,拿贿赂的时候也有,帮人的时候也有,算不上是酷吏。至于说刚来的都打‘杀威棒’也是前任留下的,还好,在他手上还没有被杀威棒打死的。为人吗还算平和,倒也好相处。“
铁焱就明白了。这种官员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那种胸无大志的人。看样子还多少有些良善之心,也算难得。
在庆儿的操持下,新来这里的文娟和冰儿租了一个三间正房带东西各两间厢房的小院,大门处没有房子。院里还有口井,有一盘石磨,还有一棵很粗的树。文娟和冰儿住东面的一间,庆儿住西面的一间。做饭在西厢房,王府送的马车拆卸了放在东厢房。还有一匹马也养在东厢房里。
冰儿很喜欢这里,这个村子地势有点高,可以看见四周的群山。莽莽苍苍的,觉得心胸都扩大了。他很想四处看一看,但是娘不允许他离开小院一步,生怕他新来乍到不知东西南北跑丢了。这里的野兽特别多,可不敢让他出去。冰儿也很听话,娘不叫出去就不出去,就在房里用筷子蘸清水,在桌子上跟娘学认字。
这里的住户基本上都是当地土著,所以各家各户的都是自己的房子。外边来的很少在这里久留,就是牢城里的那些罪犯也没有带着家眷来的。苏文娟租的房子是一家人都得了瘟疫然后房子归了亲戚,没人敢住的“凶宅”,房租每月才十文钱。文娟三人住进来之前,用凌娟给的来苏尔消过毒的。这套小院已经差不多十年没住人了,冬天里的冰天雪地早就把瘟疫病毒冻死了,哪里还有什么瘟疫?房主的亲戚还想把房子卖给文娟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