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洪业下朝回了府,万万是想不到家里正在唱一出大戏,他刚一下了马车,就有小厮来给他传话,说是几个姑娘有了争执,如今正在荣庆院里问话。许洪业心想,儿女之间偶尔有矛盾也属正常,所以并没往心里去。
结果过了二门,许嘉仁身边的丫鬟妙梅又哭着过来请他去荣庆堂主持公道,“老爷,五姑娘被四姑娘打了,如今脸肿的厉害,不知道会不会破相,求您去看看姑娘吧。”
许洪业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衣服也不及换就匆匆跑到王氏院里。
王氏院子的廊下站了七八个丫鬟婆子,那些丫鬟婆子凑在一堆窃窃私语,一见老爷回来了自动散开,站成两排给许洪业请安,许洪业看也没看他们就进了王氏的屋。
王氏站在上堂,孙天家的和环竹站在王氏旁边,而王氏胸腔剧烈起伏着,脸上有明显的怒意,恶狠狠地瞪着跪在下头的嘉怜。
嘉怜仰着头,回视王氏,“夫人也不问青红皂白,一口便咬定是我的错,如果这是夫人的治家之道,那我也无话可说。”
嘉仁咬着帕子站在边上,一双漂亮的眼睛红肿着,却没有眼泪掉下来,再看她的右脸有五道明显的指印,映在这张白皙娇嫩的脸庞上显得尤为狰狞。
许洪业痛骂一声,“姐姐和妹妹动手!这是反了天了!”庶女敢打嫡女,这实在是超乎许洪业的想像。如果跪在那里的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他的儿子,他一定会想都不想一脚踹过去。
嘉怜一听到许洪业的声音,身体明显的一抖,父亲向来是偏心许嘉仁的,嘉怜并不觉得许洪业来了能叫她讨到什么好处。也怪她沉不住气,当时见了嘉萱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这才不管不顾想博一把,争取把私会的事情闹到许洪业那里,定然叫嘉萱吃不了兜着走,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许嘉仁也掺和进来,一股邪火涌上心头,这才和那丫头起了冲突,她自以为握着这姐妹俩的把柄,怎么也是占理的一方,可错就错在她动了手。
其实她当时也只是胡乱挣扎,准确的说,她扬手仅仅是做出个样子,动作那么慢,本以为嘉仁是会躲开的,谁知道她就那么仰着脸,那巴掌就鬼使神差不偏不倚的烙在许嘉仁脸上。
嘉怜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手劲儿,可嘉仁的脸肿的骇人,嘉怜知道自己这次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她给许洪业深深磕了一个响头,额头接触地板发出清脆声响,“父亲,夫人,这次是女儿错了,女儿认罚,不论父亲和夫人要怎么罚我,我都认,但还请父亲和夫人听我一言。”
许洪业本是要好好发作的,可嘉怜认错这么干脆,他的盘问步骤都省了。嘉仁看许洪业那副犹豫的样子就知道他又心软了,这个男人的脾气她也是摸清了几分,别看他一副糙汉形象,可是内心却柔软的很,为人处事谨小慎微,个性又优柔寡断,耳根子软的禁不起一丁点偏旁风,要他拿个主意比登天还难。
“爹爹,今天的事是女儿不好,是女儿让四姐姐生气了。”嘉仁在嘉怜开口前抢先道,酝酿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这眼泪半真半假,“真”是因为她的脸确实疼的像着了火,“假”是因为她这眼泪仅仅是因为疼才掉下来的,委屈是半分没有,因为在她心里,并不觉得嘉怜这样的小姑娘能真正欺负到她。
“……当时四姐姐一口咬定我和二姐姐和外男私相授受,女儿尚在闺阁,可以不在意这些无稽之谈,可二姐姐明年便要出嫁了,四姐姐当着婉儿姐姐和这么多丫鬟婆子的面说二姐姐,这将来传了出去,二姐姐以后还怎么做人,还怎么在婆家和贵圈立足?若是从后宅传到前朝,人家岂不是要说爹爹治家不严?女儿失誉是小,爹爹被人耻笑为大。女儿觉得,即便是开玩笑,四姐姐这话也说重了,当时实在是气不过,女儿便拉住四姐姐来找父亲评理,父亲最是公正,肯定能为女儿主持公道的,可是四姐姐一听我要来找父亲,当即就给了我一巴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嘉仁用帕子捂住脸,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嘉怜的小心思嘉仁懒得戳穿,这个小姑娘心眼不少,可惜毕竟年少,力气没用对地方。嘉怜她是故意在下人面前揭嘉萱的短,以为这样可以败坏嘉萱的声誉,可是她似乎忘了,他们是一家姐妹,嘉萱名声不好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许洪业最重声誉,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只要别叫他丢脸就好,就算是出了丑事,外人看不到他就能当做没发生过。当初原主离家出走,许洪业也是这么冷处理的,事后连问她一句都不曾,倒省了嘉仁敷衍他的力气。嘉仁心中如是想。
呵,找许洪业告状还不如去找老太太。
嘉萱看见嘉仁哭了,忍不住也哭了起来,不过她不像嘉仁那般哭的动人含蓄,而是直接哇哇大哭,鼻涕横流,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许洪业最不爱看女人流眼泪,尤其是害怕段夫人的眼泪,以前段夫人一哭一撒泼,许洪业就没辙,如今段夫人的两个女儿已经把段夫人的本领传承下来了,只不过一个继承了眼泪,一个继承了撒泼。
事实是怎样许洪业根本就无心计较,他只关注自己的四女儿在外人和一众下人面前信口胡说,败坏国公府的声誉,这是让许洪业不能容忍的。
嘉怜到底年纪小,心里再有成算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得如此惨境,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嘉仁上下嘴皮一合,将事情道理与利害关系分析的条条是道,而且同样的内容,经过许嘉仁一说,那她一点理也占不上,可她又挑不出许嘉仁话里的错处,只能万籁俱灰的瘫软在地上。
许洪业眉头紧皱,看了王氏一眼,王氏会意便开始发落下人。
那些丫鬟婆子大部分都是婉儿和嘉怜身边的,被王氏打发的打发,调职的调职管家领众人谢了恩便退下带众人收拾细软。王氏又对许洪业道,“婉儿身子不舒服,我便让她先回房,老爷放心,她的品性我最了解,她是最不爱传闲话的。”
王氏理家许洪业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嘉仁在一旁冷眼尚观,这王氏先前听嘉怜缠歪半天也不处置,八成就是等许洪业回来故意表现的。这下子等王氏干净利落的收拾了下人,终究还是轮到她们了。
“找大夫给五姑娘看看,别在脸上留下伤,破了皮相就不好了。”王氏对许洪业道,“老爷,这次几个姐儿生了口角,也怪我这些日子疏忽了他们,毕竟我打理偌大一个国公府,难免有看顾不周的地方。眼下几个姐儿也要出阁了,尤其是蓉姐儿,又要做皇家的人,我想着不如请个教习嬷嬷来家里给几个姐儿立立规矩。”
许洪业免不得要呲哒王氏几句,王氏不但先自我检讨,还想的如此周到,许洪业不免心生慰藉,“那这事便交给你张罗。”
最后就是嘉怜,毕竟是许洪业的亲生女儿,从感情上来说,这个向来乖巧的女儿可比蓉姐儿和萱姐儿得许洪业的意,只是这次不凑巧,这次嘉怜犯了许洪业的大忌。王氏在心里权衡利弊,还是觉得要罚重一些。
“至于怜姐儿……这次实在是不成样子,罚你每日抄五十遍女训,抄不完不准出门。”
每天都抄五十遍女训,抄不完不许出门,那等于变相禁足,她怎么可能一天能抄五十遍女训?嘉怜跪着去抓王氏的衣裙下摆,“夫人,嘉怜知道错了,求您别禁嘉怜的足!嘉怜宁愿您打手板!”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本来就没人替她谋划,她只能靠自己,如今禁足等于断绝了她和外界的一切往来,这是要断她的路!
许洪业气的胡子都吹了起来,“罚就是罚,哪还有讨价还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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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萱和嘉仁走出王氏的院子,彼此对望一眼,默契的松了一口气。
嘉萱脸上还挂着泪珠子,伸手就去摸嘉仁的脸,疼的嘉仁呲牙咧嘴,“你干什么呀!”
嘉萱用袖子抹抹鼻涕,“都怪我,你看你脸肿的,这要是破了相可怎么办,又没人喜欢你。”
嘉仁嘴角抽动,“你这是安慰我吗?”
嘉萱依然自责着,嘉仁实在受不了了,“破什么相啊!打的又不重!是我往脸上撒了点辣椒面,所以才肿的这么厉害,你哭什么呀!”
“你——”嘉萱恍然大悟,万万没想到嘉仁还有这样的招数,“你太阴险了吧!”
“是你太傻了。”嘉仁瞥她一眼,“你乞巧节和郭淮出去的事,四姐姐是怎么知道的?你身边的人是该好好排查了,否则你哪天被人卖了还得给人家数钱。”
嘉萱被自己妹妹骂傻,噘着嘴嘟囔,“林子大了难免什么鸟都有啊,我院子的人那么多,难免有几个和我不同心的。我又不是你,身边都没几个丫鬟伺候,王氏给你丫鬟你也不受,就妙梅一个够你使唤的么。”
嘉仁叹口气,“贵精不贵多,得用忠心就行。不过我打算要几个有功夫傍身的丫鬟,也省的我被人欺负没人给我出头。”
“刚刚四丫头打你,我要替你打回来,你还不许。”嘉萱还是很不服气,“要我说就得揍她一顿,告到爹爹这里有什么用,你挨了巴掌,她连个手板也没挨,禁足算什么,这处罚太轻了。”
禁足是再好不过的了,最好关个一年半载,直到嘉萱出嫁才好,省得她出去胡说八道。王氏这次的处置正中嘉仁下怀,可她看见嘉萱这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就脑袋疼,这个傻姑娘要是一直这么横冲直撞不动脑子,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啊!
可再一仔细想想,郭家门风严谨,婆婆和小姑都没有坏心,郭淮又是真心爱慕嘉萱,嘉萱嫁过去说不定日子过的比现在还舒服,只求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