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莱阳州南三十里,五龙河畔一密林之中。
张莱绪龇牙咧嘴的挑掉脚底板一豆粒大小的水泡,嘀咕着骂道“特~娘~的,官军这是打了鸡血怎的,追了几日几夜,累死算逑。”
周尧德环顾四周,看着仅剩的三百余兄弟欲哭无泪,年初啸聚泰山一带,有弟兄上万,县城都占据两座,周边的卫所避之不及,行走坐卧如皇爷一般,何其风光,被手下们尊为“平师王”。可现在如丧家之犬一般,疲于奔命,连饭特么的都吃不到。
这位平师王在打劫了若干富户豪绅之后,打出了名头,各路造反的人马争相来投,不到三月时间便有手下七千余人,号称上万。
不想作的欢,死得快,在打劫了两座县城之后,山东巡抚李长庚震怒,会聚三万人马四路合围,都是拿着锄头,扁担造反的货色,哪里打得过手持刀枪的官兵,半月间便将家底拼光。
这厮眼看事不可为,便带着亲信六百余人连夜奔逃,至于其他人,死道友不死贫道,爱咋咋地,自己性命要紧。
何况其他人也未必就会被砍头,大明从皇帝到老百姓都有一个任性的传统,万历老皇爷不就是个例子么,朝臣惹老子不高兴,索性撂挑子不上朝了,而且还坚持了几十年,这人得多有尿性。
老百姓也不例外,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老朱家人任性,低下的百姓也受到传染,各种造反层出不穷,三五人便敢打出旗号说不跟老朱家混了,你祖宗是乞丐出身,还没俺好呢,凭啥欺负俺。
按理说造反是大不敬之罪,要诛九族的,可地方官也跟着任性,往往是先派人安抚,大家都别胡闹了,不就是要粮食么,粮仓里划拨一点,都回家洗脚抱婆娘睡觉,在这瞎折腾个甚。
就这么一路和稀泥将近三百年,也是奇葩。
所以周尧德也没什么心理负担,骨干都被他带着逃跑,余者了不起打板子发回原籍,该干啥干啥,自己带着人先躲过风头再说。
可他小看了巡抚李长庚,发狠要将其绳之于法,这厮被官军一路追着打,待逃至五龙河时,仅剩三百余人。
“老大,咱们现在该何去何从?弟兄们可是两天没吃饭了,怕是要闹。”另一位头领张文明垂头丧气的问道。
这三人是把兄弟,老大周尧德,老二张莱绪,老三张文明,算是山东一地最大的绺子,拉起造反想当第二个朱元璋,结果被揍成了狗。
周尧德看了两位兄弟一眼,沉声道“俺们沿着五龙河南下,听闻沿海贼匪甚多,找个绺子先投靠着,好歹躲过这一劫,至于其他的再说吧。”
都特么混到这个份上了,哪里还有什么打算,多活一日是一日,走到哪里抢哪里。
二人无言,且走且看吧,也没什么好主意,于是率三百余人沿河而下,将至五龙河口之时,却是发现前方山坳处帐篷连绵,目测怕不是上百。
心中就是一哆嗦,这特么是官兵的驻地?不能啊,怎么可能跑到咱们的前面去,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在海边钓鱼不成。
打发探子查看之后,不由面色古怪,探子报曰前方都是流民,拖家带口的不下五六百人,而且还有人施粥,粥香瓢的老远,离岸五十丈有三艘大型海船,另有穿天蓝色鸳鸯战衣百余人,兵不似兵,匪不似匪,也不知是干啥的。
周尧德不禁挠头,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没听说有穿蓝色的大明兵丁啊,不都是红色么。且不管他,有粥喝就成,趁势将这伙流民裹挟,当炮灰也是好的。
“兄弟们,有粥喝,给老子抢!”周尧德大手一挥,三百余贼匪如闻到屎味的恶狗一般,蜂拥而上,有粥啊,一个个饿的前腔贴后腔,哪里还顾得了许多。
此处算是四海商社的一个流民转移点,明生的几个亲卫也被福伯带着出来历练,负责此处的便是姜丑,冯群,郭世荣三人,领有一哨人马维持秩序。
耳听得远处喊杀之声,姜丑就嘿嘿乐了“得嘞,又来了几百流民,可是他们跑个甚啊,饭吃多了?”
郭世荣抬眼观瞧,恨不得抽姜丑几巴掌,有拿着刀枪的流民么,大吼一声“备战,备战!”
负责维持秩序的虎豹营战士呼吸间排成两队,前队执弩,后队抬充,姜丑,冯群二人抽出门板大小的厚背鬼头刀在前,看着这群贼匪眼神放光,这群戳鸟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不是找死么。
一众流民被吓得瑟瑟发抖,都躲避在虎豹营身后,看着贼匪呼啸冲来,不禁有些绝望,还没轮到某喝粥呢,你特么让某喝完再来不成么。
前冲的贼匪越跑越慢,到底谁要抢劫谁?怎的看前方之人眼神嗜血,脸上都挂着冷笑呢,一点惊慌也无,当真奇也怪哉。
“都~特~么给某冲…额的个娘哎”
老二张莱绪正呼喝着手下冲锋,却是渐渐看清前方之人武器精良,黑洞洞的火铳不下五十余,这还冲个屁,叫了一声娘,转身便跑。
手下们瞬间懵逼,二当家这是干啥?
郭世荣见这群贼匪要逃,也顾不得距离,下令火铳手开枪之后,便抽出腰刀,大吼一声追击。
白烟升腾,铳响如爆豆,五六名贼匪被放倒在地,这便要了亲娘老命,这是一脚踢到了铁板,掉头撒丫子便逃,有那腿软的竟直接跪地,掉头往回爬行,不是不想跑,是吓得站不起来了。
郭世荣边追边喊“跪地不杀!跪地不杀!……”
追击的虎豹营将士也有样学样,鼓噪着呼喊。
这群人本就是乌合之众,早已被官军吓破了胆,尤其是姜丑,冯群二人,如两只蛮牛一般横冲直撞,砍人比切菜还容易,纷纷哀嚎跪地,求告饶命。
出乎意料的顺利,贼匪沿路跪倒成片,虎豹营将士如入无人之境,奋力追赶,这群贼匪打仗稀松,跑的倒是快的很。
“兀那戳鸟!给老子站住!”姜丑盯着张莱绪不放,死命追赶,有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贼匪前来阻拦,直接被劈为两半。
张莱绪吓的三魂出窍,魂飞魄散,被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是哪里蹦出来的猛将爷爷,你追着某作甚!扯着嗓子喊道“大哥,救命!”
周尧德在后吓的一缩脖子,救你个逑,转身便跑。
冯群哪里肯放过这戳鸟,顺手举起一个干瘦贼匪,朝周尧德砸去。
噗通一声,周尧德倒地,那干瘦贼匪被丢出两丈有余,正好砸在周尧德的小腿处,这厮摔了一个狗啃屎,挣扎着欲起身再逃,却是被冯群大脚丫子踩住后背。
“别动,动就掉脑袋!”
就是这么痛快,前后不到一刻钟,战斗结束。
俘虏贼匪二百四十二人,打死打伤二十七,余者四散,在山东兖青二府曾经呼风唤雨的平师王周尧德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做了俘虏,老二张莱绪也被擒,可惜跑了老三张文明。
姜丑如拖死狗一般托着张莱绪来到营地,吓骂道“你这怂货,怎的不同某斗几个回合?某还没热身呢,现在却是浑身难受的紧。”
说罢,又踢了这厮屁股两脚。
张莱绪欲哭无泪,这蛮牛拎着自己便如小鸡一般,傻子才跟你对砍,某还不想死。
冯群也拖着周尧德回营,两个头人并排躺尸,其余俘虏都被绑了,拿绳子窜城四排,蹲在地上不敢言语。
郭世荣俯身笑咪咪看着二人,踢了周尧德一脚,言道“平师王?就你这怂样也敢称王,说说吧,为何袭击我等?”
树倒猢狲散,早有怕死的贼匪将这人的来历告知郭世荣。
周尧德哼哼几声,说道“先给某喝一口粥,哼哼,某若是吃饱了,何至于被你等追到。”
……这戳鸟也是极品,几人莞尔,再看看这群面泛菜色的匪徒们也觉没甚的兴致,安排手下人逐一喂一碗稀粥,少主最喜欢壮劳力,尤其这种光棍一条,没有家室拖累的,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人到哪里,家便在哪里,省心的很。
周尧德连喝两碗稀粥之后,舒服的深吸几口气,坦然道“某便是平师王周尧德,在下的人头值五百两银子,拿去便是!”
冯群抬脚就是一鞋底印在这厮脸上,冷笑道“你算个逑,你等是山贼,还是水匪某家不管,可你偷袭我等作甚?”
“饿的,抢粥喝!”周尧德翻着白眼说道。
这个理由够狠,出乎大家的预料,几人不知该是大笑,还是同情,做强盗做到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你咋不把自己蠢死呢。
“官军离此尚有多远?”郭世荣咬着腮帮子问道。
“呃,也就三十里左右,你等不是官军?”周尧德瞪眼问道。
姜丑撇着嘴骂道“谁~特~么说我等是官军,就你这怂货便值五百两?那某岂不是要过万?”
郭世荣懒得理这个棒槌,嘿嘿笑道“今后便不愁没粥喝了,兄弟们,上船闪人!”
四海商社可不能同官军对上,不是怕打不过,而是没必要,现在沿岸的州县都默认四海商社接引流民,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不能被没意义的冲突给毁了。
这是临出发之前,明生反复叮嘱之事,几人自然不敢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