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一棵大榕树下,一身绯色纱衫袄裙的少女姿态慵懒随性,正仰躺在竹榻上睡觉,炎热的暑气丝毫影响不了她半分。
听着耳边的脚步声踏踏跑近,她蹙了蹙秀眉,没好气道:“又怎么了?偌大的王城就没有医馆了?非要跑到咱们这来?”
小伙计闻言,鼓着胖脸撅着嘴道:“元大夫,咱们药铺生意已经够差了,你还希望别来人,那我的月钱怎么办?”
元梓月翻身而起,叉腰嗤笑:“小小年纪钻钱眼里去了,开张至今,红包月钱哪个少你了?别折辱了你那万福楼掌事的尊贵身份啊!”
“哎哟姑奶奶,别生气,是小的错,您大人大量原谅小的呗!”蓝轲当即谄媚笑着赔不是。
她出手极快,拧住蓝轲的耳朵,却也控制了力道,色厉内荏道:“啧,怎么在汪大夫那,你就像个缩头乌龟似得不敢大声吭气了?说吧,大中午的,谁这么有兴致窜门?”
蓝轲‘哎哎’求饶,点着小脚连声道:“好像是曾府的,我看门外那马车上徽记是‘曾’。”
元梓月惊讶,松了手,抱胸若有所思道:“曾家?真有意思,你赶紧把咱们老板给找回来,我怕应付不来。”
“哎!可是咱老板这会儿会在哪里?”
元梓月看了看炽烈的正午艳阳,想了想道:“上三坊那儿,你去溜一圈,她肯定能察觉。”
※※※
游雪顶着日头伏在树上已经一上午了,大街对面的桐吾园一丝动静也无。莫非是自己眼花,那天明明看到一个酷似凉彦侧脸的青年进了这桐吾园中,这半月中,她每天与元梓月轮岗盯着,凉彦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又是一辆华盖马车自西向桐吾园缓缓驶来,只是在园门口微微停歇了一会儿,也没有人下马车,然后,便朝着前方街道拐弯。
左拐吗?那是兰府的方向。
兰府坐落在宫墙脚下,游雪抬眼间就能看到那大气辉煌的飞檐碧瓦,还有那高高耸立的御守塔。
眼中闪过疑惑,明明在园门口停驻,为什么又不下车呢?
她清澈灵动的眼眸又忍不住看向远处的王宫方向,都近中午了,怎么还有山雾缭绕在王宫上空呢?好奇怪的天象。
她正拧眉思索着,忽地看到一个挑着担架,穿着短打的小个儿少年桐吾园门口路过,晒的通红的圆脸似乎在东张西望。
游雪看着少年沿着街巷走的老远,才轻如飞絮般在树荫间穿梭而过,在一个无人角落倏忽飘至少年身前,“怎么过来了?”
蓝轲十分机警,压低声音:"曾府来了人,元大夫请您赶快回去。"
“绕两条街再回店里。”游雪淡淡吩咐。
蓝轲脸一垮,这大日头的,非得让他惹了暑气不成?这客串的活计真是太难了。
游雪是自两月前随颛云泽的人马一起到的谒城,同行的还有李岩与元梓月以及行踪莫测的汪连。
几人在进城前就和颛云泽分开两路,小黑在半路上带来了青阳的急报,因为黑甲军似乎已经收到了颛王快到王都的消息,一直等在城门外多时,当见到颛云泽出现时,就将他请入了王宫。
她因是随李岩一起坐马车进城,且早有书信通知李相,所以李相也一早亲自带人出城将这位失踪多年的胞弟接进了府中。
孑洛城半城塌毁,无名村村民已被尽数迁走,所有隐在暗处的人马都借这个机会走到了明处,融入了东来阁和元家酒庄之中,李岩没有待下去的理由,可他偏偏不似烨辉那般奇异的体质能快速恢复,因为当时计划匆忙,将他从别院中转移时,伤口又加重,且毒素未清,一路上都是游雪照顾医治。
直到进入李府后,游雪变成了汪连的跟班,这是她和汪连商量好的事。
汪连既然要对付曾家,那么作为曾家死对头的李相,当然是理想的盟友对象。
而且高门大户规矩森严,游雪只是女流之辈,在李相眼中也只是个丫头,医术如何信服。
所以汪连被游雪一番威胁利诱暂时留在了谒城。
而游雪则与李相夫人还有李老夫人十分投缘,虽然有时候李相夫人看游雪的眼神有些奇异,并不影响她与这些贵妇拉近关系,不仅为李老夫人治好了多年眼疾,更调了方子外敷内服,令得李相的夫人容光焕发,连高深莫测的李相都夸名师出高徒,不愧是汪大夫的徒弟云云。
侍立在旁作丫鬟身份的元梓月憋笑憋的肚子疼。
只是令人担忧的是颛云泽在被黑甲卫请进王宫之后,就没有回过瑞王府。
她当时借此机会旁敲侧击打探宫里的消息,可是奇怪的是,李相居然不知道瑞王在王宫之中,以为他早就回了瑞王府继续做他的闲散王爷呢。
游雪接连几日夜探瑞王府,可是除了日常洒扫仆妇和一个老管家,连个带刀侍卫都无,更别说瑞王的人了。
说不担心是假的,因为听李相说,鸠罗幽就住在桐吾园的漪澜殿,以质女之身被软禁着。
可是青阳,平生,阿随,那些熟悉的瑞王心腹都不见了,碧空万里,夜幕星辰间,也看不到小黑的踪迹。
事情很奇怪,却只能稍安勿躁,徐徐谋之。
一个月后,李岩身体已无大恙,只是精神恹恹,只因为他敬爱的父亲大人李老国相早在几年前就病逝,可他却逃避乡野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愧疚,悔恨?
游雪不知道,不过也许还有期待看到的心仪之人居然也不在京都,而是去了民乱四起,霍乱崛起的潼关,而他却只能困在王都养病,连守护都做不到。
李岩身体大好,几人也不用继续逗留在李府,谢绝了李府的重金谢仪,也没有去颛云泽为她安置的民宅,而是在繁华的昭和街上,买下了一个药铺,‘南星楼’么,正是李国相亲笔所书,谢仪虽拒收,好处总要捞点回本。
游雪走近南星楼的时候,就听到元梓月清爽的笑声传来,似乎和这位曾夫人相谈甚欢。
游雪淡淡一笑,“何事这么开心呢?”她绕过屏风走进花厅。
谷氏乍看到进来的少女,蓦地一愣,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嗓子说不出话来,元梓月见状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她眼珠一转,笑嘻嘻道:“这是我师姐南星,夫人想要定制胭脂香粉,还需我师姐为您请脉面诊一番。”
游雪歪了歪头,粉唇含笑,十分可亲可爱,令谷氏疑心散了不少,她有些不自在道:“抱歉,南星姑娘乍一眼看十分肖似我的一位故人,所以刚才失态了,请南星姑娘不要见怪。”
“夫人眼底暗青,唇色浅淡,气血亏虚导致夜晚难眠,稍后小女为夫人开一副安神的方子,药到病除。”游雪慢条斯理落座,接过元梓月递来的脉枕,示意谷氏将手腕放上去,一边把脉一边问,“不知,夫人要添置胭脂,还是香粉?”
谷氏有些愣怔看着近距离更加清晰的清丽容貌,她说:“姑娘,是何方人?”
“生于孑洛城,长于孑洛城。”